“并无异常。”
长生颔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镯子,“让人盯紧点,本宫不希望南王世子到任之前燕州城出事。”倒不是怀疑司楠会因为调令一事而不满做出什么事情来,但一旦司楠调离的消息传到了燕州城,必定会引起一番震动,南王世子名声是很响亮,但他在南疆,始终鞭长莫及。
“是。”
“下去休息吧。”长生打了一个哈欠,“顺便给宫里传个口讯,我今晚上不回去了。”
青龙抬头看了一下主子,“是。”
“公主真的不回去?”凌光在青龙离开之后问道,“陛下那边倒好交代,只是若是被人知道公主夜宿衡王府……”
“知道了又如何?”长生挑眉,“本宫这个妹妹还不能来哥哥这里住一晚上了?”
凌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主子明白她并不是这个意思,“衡王未必能承受得起公主的这份厚爱。”
“可怜他了?”长生似笑非笑。
凌光无奈,“奴婢心疼公主。”
“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将来怎么给我干活?”长生笑道,“再说了本公主什么时候要为难他了?又这可是他自己将本公主带回来的,怎么就成了本公主的错了?”
“公主心情不好?”凌光问道。
长生撇了撇嘴,“你这才发现了啊?”
“萧惟便这般重要?”
“我有说是为了他吗?”
“那便是衡王让公主不快了。”
长生瞪了她一眼,“就是为了萧惟怎么了?难不成你家主子我便不能想想自己的心上人?”
“公主想什么?”凌光笑了。
“想将他狠狠地揍一顿!”公主殿下咬牙切齿,“看他还会不会再招蜂引蝶!”
“就他那张脸,难。”
长生气结,“你这是再给衡王报仇雪恨?”
“奴婢不敢。”
“哼!”长生冷哼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镯子,“看起来品质不错,应当花了不少的银子的,好吧,看在这镯子的份上便饶了他这一回了。”说完,便又道:“该不会是战利品从别人的手里抢来的吧?”
“燕州最近没有战事。”
“那他哪来的银子?贪污受贿?”
“以他的品级,想贪也没有人贿赂。”
“抢来的?”
“他有这个胆子吗?”
长生摸摸下巴,“这倒也是,这么看来是跟人借的,真可怜,媳妇都还没娶到手了便先负债了,你说我要不要拟一个婚前协议,免得将来跟他背一身的债?”
“……”
……
便是青龙不往宫里面传口讯,裕明帝也知道自家女儿现在在哪里,知道她整晚上都做了什么,甚至连她说了什么话也知道!
公主殿下那般样子不就是想让皇帝陛下知道吗?
寝宫之中,裕明帝并没有休息,一个人坐在富丽堂皇却又庄严肃穆的宫殿内,自饮自酌,倒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
“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我们生的这个都还没嫁出去了心便已经向着别人了!婚前协议?亏她想的出来!不就是不满朕抹了那小子的功劳吗?”
这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抱怨的,可神色却是无奈跟宠溺,皇帝陛下看着眼前,似乎便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与他对视一般。
许多许多年前,他们便是这般坐着,遐想着女儿的未来。
一晃,便已经许多年。
“阿熹长大了,你也走了许多年了。”裕明帝笑着,却让人心酸,“多少年了?朕没去数过,也不想去数了,就跟当年我们再西北的时候,不敢去记着过去了的日子,更不敢去数未来还有多少日子,阿榛,又是一年了,阿熹长大了,我也老了,你也走了好多年……来日若是我去了,你可还在?”
这般多年之后,她可还会在等他?
裕明帝不知道,此时此刻也不想去知道!
“你放心,朕没生气……我哪里舍得生阿熹的气?她若是直接说了我才该生气了,这般迂回的耍小心思是因为她还在乎我这个父皇,不至于为了一个臭小子而不顾她的父皇!不过你说阿熹的眼光怎么便这般的糟糕?天下男儿这般多,她独独看上了那一个混账东西!”
“你也别生气……是我没保护好阿熹……我知道那事的时候真的没脸见你……当时阿熹才十四岁,都还没及笄……可我总不能真的将人给宰了……阿熹会难过的,没错,其实那丫头心里想些什么我一直都知道,不过是一直装着不知道罢了,我若是真的将人给宰了,她一定会伤心的……”
“什么?不是阿熹眼光不好?呵呵……当年所有人也都说了我眼光不好,这般多美人偏偏看上了你……你啊,怎么能将自己跟那臭小子相提并论?当年你为我吃了多少的苦?那臭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别不高兴,就依了你的话,再不好也是阿熹看中的人,我不说了行了吗?”
“阿榛……我想你。”
裕明帝趴在了桌子上,已然醉了过去。
也似乎只有在这般情况之下,他方才能够放纵自己。
……
燕州城的元宵之夜虽然及不上京城繁华,却也是热热闹闹的,而且与京城到了深夜便停下来的热闹不同,燕州城是彻夜狂欢的。
元宵过后,便是真正的新的一年了。
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不过将军府从过年开始便一直与喜庆无缘,因为司老太君病重,这个在燕州城德高望重的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外边很热闹。”
从年前开始,司老太君便一直病的很厉害,除夕当日更是陷入了昏迷当中,便是大夫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再醒过来,但她醒过来了,即便状况依旧不好,可还是撑着一口气,而到了元宵这一日,她的精神却好了许多,甚至还坐着抬椅出来看了会儿花灯,这让将军府的下人欣喜不已,甚至消息传出去了之后,一直在为司老太君而担心的百姓们也认为司老太君是要好了,原本便喜庆的气氛更是热烈。
“是的。”司楠笑着,心情却是沉重,他知道祖母并非是熬过来了,而是真的走到了尽头,“比往年都要热闹。”
“这就好。”司老太君笑道,枯槁的脸上绽放着最后一丝光彩,“让丫头们进来服侍我净身更衣吧。”
“祖母——”司楠难以压抑悲痛,便是已经在预料之中,可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她正要离他而去!
司老太君拍拍他的手,“去叫吧,我想去祠堂……”
“好……”
丫鬟婆子们很快便进来了,看着主子越发精神的状态,心情也是十分的愉悦,高兴的都忘了这大半夜去祠堂有些不对劲。
司老太君没有走着去,便是精神很好她也走不了去,也没有做抬椅,而是司楠亲自背着她去的。
“有孙儿真好。”
司楠将司老太君放在了椅子上,祠堂之中本没有椅子的,是他让下人放进来的,“有祖母才好。”他蹲在了司老太君的面前,抬头笑道。
司老太君笑了,抬手摸摸他的头,“一晃我的孙儿便长大了,祖母还记得你小时候尿床了怕你父亲责骂偷偷的将床单送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帮忙洗了的样子。”
“祖母笑话孙儿?”
“呵呵……”司老太君笑道,“这才好,孙儿孙儿,不是孩儿,我的孙儿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连同儿子也一起当了。”
“祖母……”
“司楠。”司老太君敛去了笑容,抬头看向前方供奉着的灵位,“去将老祖宗的灵牌拿下来吧。”
司楠一愣。
“去吧。”司老太君道。
司楠点头,“是。”随后便起身,没有马上去取那灵牌,而是上了香,磕了头告罪之后才动的手,“祖母。”
司老太君想伸手去接过,可方才还能抹孙子的头的手此时却使不上力气了,“你自己打开吧。”
“打开?”
“嗯。”司老太君点头,“灵牌的底座有机关,打开吧。”
司楠神色一凝,看了看祖母,再看了看手中的灵牌,心中浮现了不好的预感,“祖母,这是……”
“这是我们司家最后的秘密。”司老太君道,“是时候告诉你了。”
司楠敛了心神,动手打开了机关,不算是什么特别机巧的机关,这灵牌便是一个储物的盒子,不过若是不说,谁会知道这里头的秘密呢?哪里不能藏秘密非得冒犯祖宗?盒子打开了,拿出来的是另一个细长扁平足以塞进灵位的盒子,“小时候孙儿见了别人家的灵牌后问父亲为什么我们家的祖宗灵牌不一样,比别人的大了许多,父亲告诉孙儿灵牌大了了便代表司家要承担更多。”
“这是祖母跟你父亲说的原话。”司老太君笑道,“不过这话也没错。”
司楠看着她,“祖母,什么样的秘密便是连父亲生前都不能得知?”
“司家代代唯有一人能知这个秘密。”司老太君道,“当年你祖父离世,你父亲尚年轻,他担心他承受不起这个秘密,所以传给了我,如今该是传给你的时候了。”
司楠不语。
安静肃穆的祠堂突然间多了一股压抑。
“打开吧。”司老太君道。
司楠没有拒绝,既然是他该承担的他便不该拒绝,他打开了,盒子没有特别的机关,唯一不同的便是密闭很好,也最好地保存着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张锦帛。
玄色与暗红相互交织,绣着五爪金龙。
即便司楠已然有了心理准备,见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亦是大惊失色,“祖母,这是……”五爪金龙的锦帛他见过无数,那是圣旨的规制,可玄红……大周尊明黄,玄红那是前朝所尊崇!司家最大的秘密与前朝有关?!
“大雍文熙女帝的丈夫,姓司。”司老太君道。
司楠浑身一震,“大雍女帝没有丈夫!”
“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想来心里也有将他当成过丈夫的。”司老太君道。
饶是司楠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小秘密,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已然回光返照的祖母,一字一字地问道:“祖母的意思是——”
“司家……”司老太君缓缓道,“是大雍文熙女帝的后裔,嫡系后裔。”
司楠握紧了手中的锦帛,紧绷的脸上开始冒出了青筋,他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然石化了一般,许久许久,他方才开口:“祖母想要孙儿如何?”
“先祖承诺过文熙女帝,要为她守好国门。”司老太君继续道,“他在北境为她守了十几年,不但为她守好了北境,更为她收回了燕州这片大雍先祖的发祥之地,楠儿,这是我们先祖浴血奋战守护的地方。”
司楠道:“祖母是让我继续守在这里?”
“不。”司老太君摇头,“这个秘密不是要困住我们,更不是先祖加诸在后代子孙身上的枷锁,而是信仰,楠儿,这是司家历代的信仰,先祖要我们守的不是这小小的燕州城,而是天下百姓!文熙女帝曾对先祖说过,守住燕州算什么?能守天下苍生才是真男儿,皇朝更替总有时,唯有信仰方才永世不灭,这便是我们司家的魂!”
司楠缓缓跪下,“孙儿明白了,孙儿不会辜负先祖遗训!”
“好!”司老太君笑道,随后看向了他手里的锦帛,伸出了手。
司楠将锦帛放到了她的手里,“祖母还有什么嘱咐?”
“这锦帛……”司老太君声音已然开始缓慢虚弱了下来,“除了能证明我们司家的来历之外,便只是先祖留给我们的念想……若在前朝,对司家来说是极大的荣耀……而如今……却会给司家带来灭顶之灾……先辈们不肯毁去,何尝不是没有放下宗族的执念?不过还好,我们司家的血脉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顶天立地!”
“祖母放心,司楠忠于陛下忠于百姓!”司楠岂会不明白她的担忧。
司老太君笑道:“我孙儿自然也是顶天立地!不管是大周还是大雍,百姓都是一样的。”
“是!”
“这东西……”司老太君缓缓打了开来,目光落到了最后的落款处,“当年你祖父临终之时本来是想毁了的,可最后还是没有……他说……那个淹没在历史当中的人,总得要有人记住才行,我们的先祖……名司谦。”
“孙儿记住了。”司楠握紧了她的手,甚至可以感觉到了她在流逝的生命。
“那就让这个秘密就此消失吧。”司老太君道,“我相信即便没有这先祖的遗命,我们司家的子孙也能够顶天地力不亏君王不亏百姓!”
“好!”司楠应了下来,他将锦帛取来,走到了供桌前,放在了烛火之上点燃了,将那能证明司家尊贵出身又能给司家带来灭顶之灾的秘密化为了一团火焰。
司老太君看着那渐渐燃烧的锦帛,笑着祥和宁静,她最后的使命完成了,不亏先祖不亏儿孙,如今剩下的便是对孙子的不舍,“楠儿……”
司楠转过身跪在了她的面前,“孙儿在。”
“好好的……”司老太君笑道,“记住……一定要好好的……”
“孙儿会的!”
司老太君笑着缓缓合上了眼睛。
“孙儿会的。”司楠落下了泪,承诺道,“孙儿一定会的!”
……
萧惟紧守着对公主殿下的承诺,除了去了一趟将军府探望君老夫人以及执行军务之外,他便没有他踏出过军营一步。
元宵佳节,萧将军也并不没有没良心的一点也不去想远在京城为他收拾烂摊子的公主殿下,事实上他很想很想。
所以,当他见到了许昭的时候,欣喜不已,不过很快便觉得不对劲了,“京城出事了?”否则他怎么会大半夜地回来?
许昭的脸色不太好,“没事!”
萧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没事的话你怎么……”
“你让我静一静!”许昭烦躁地吼道,随后见了他桌子上的酒,当即便走了过去一把拿起当水灌了。
萧惟更觉得不对劲,“许昭,是不是长生……”
许昭一把砸了喝光了的酒壶。
萧惟一惊。
门外的小兵听到了声音赶紧冲进来。
“都给老子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了?”许昭凶神恶煞地喝道。
在军中,许昭自然比萧惟大,士兵们见了这阵势自然是溜了,不过还没走出去便又被喝住了,“站住!去给老子搬两坛酒来!”
萧惟皱紧了眉头,不过心里的担忧也散了,若长生出事的话,许昭哪里还有心情借酒消愁?“司老太君不好了?”
便只有这个解释了。
可若是真的不好了,他不是该守在将军府吗?
许昭没理他,反客为主地坐在了他的位子上,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是一幅画,上边画着一个女子,没有脸的女子,不过那衣着跟发饰,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了,“怎么?这才多久便忘了我表妹长什么样子了?”
不然怎么便没画脸?
萧惟脸一黑,上前将画给收起来了。
许昭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剑,扔给了他,“喏,我表妹给你的!”
萧惟稳稳地接住,没来得及细看便又见许昭居然在扒衣服,顿时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没看见吗?!”许大少爷不耐烦地道。
萧惟吸了口气,“这是我的营帐!”
“你都是我表妹的,我还不能用你的营帐?”许昭理所当然,“放心,老子我没有断袖,就算有也不敢找你!”说完,继续扒衣服。
萧惟的脸黑的跟锅底似得,恨不得动手将他给扔出去。
“拿着!”一件衣服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