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了,可太阳却被乌云给盖住了,似乎老天爷也在伤心一般,细雨一直在下着。
一夜之间,整座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已然披了惨白之色。
太极殿前,所有人都在哭泣。
姑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经过了一夜细雨的浸湿,全身都已经浸湿了,三月的京城还是有些凉意的,这淋了一晚上的春雨,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哆嗦了,更不要说是孩子了。
只是谁也没敢离开。
而这只是开始。
皇帝大丧,真正伤心的没几个,但是受罪的每一个逃得过。
可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现在皇帝驾崩,而储位未定,两位王爷似乎也没有想要做些什么的意思,这比两人明争暗斗甚至大打出手更加的糟糕!
谁也摸不准眼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京城落入了京畿大营的手中,而皇宫由禁卫军控制。
长生公主!
还是长生公主!
难不成她真的要窃夺江山?!
便在众人苦苦熬着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的人终于来了,一身白色的丧服,长发没有如大婚那晚上一般随意披散,而是挽了起来,簪了一根没什么特别的木簪子,她神色肃穆,红肿的眼睛到底还是看到了哭过的痕迹,不过如今却没有半点泪水,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在跪着的众人当中少女娇小的身子被衬托的高大了许多,她目不斜视,明明缓步走着,却走出了一股慎人的气势。
她是长生公主。
长生公主!
钱阁老心中一沉,这般的长生公主并不比皇子差,甚至远胜于皇子,她的身上有先帝的气韵,她是先帝一手教养出来的,什么飞扬跋扈,什么任性刁钻?眼下的人哪里有这些?他是先帝精心养育出来的啊!
如今……
陛下,难道你真的要拿大周的江山安稳做赌注吗?
王驰没有去看那走来的威严少女,只是即便不去看却也可以感觉到了她的气势,秦长生,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是却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继续走下去!
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能想王驰这般目不斜视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恨不得将目光钉在了那走来的少女身上,然后揣测出无数个可能来。
沈文俊也在其中,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便是仪容还算是整齐,但哪里还有昔日状元郎的风采?
这几日他都在混乱与惊恐之中渡过。
当日当着众人的面他是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痛快淋漓,可那股气过去了之后,惶恐便慢慢地侵上心头了,他不怕长生公主,但是却不能不怕皇帝,尤其是在得知了长生公主连洞房都没有进便直接领着那所谓的驸马进宫去了,那时候他以为不久之后降罪的旨意便会到来,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便传来了皇帝病危的消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召进宫去了,他自然不在其中,不过心里的恐慌更重了,长生公主一进宫告状,宫里便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他岂能有好下场?
若是皇帝因此而驾崩,那新帝即便不待见长生公主怕也不会轻饶了他,总得为皇帝突然驾崩给世人一个交代!
可很快,又传回来了消息大家都被打发出宫了,也便是说皇帝没事了,而降罪的旨意也一直没来。
不管为什么一直没追究他,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只不过他还是不能喘口气,沈氏宗族的人纷纷登门,他们指责他不顾宗族要给宗族带来灭顶之灾,甚至迁怒于他的母亲,逼迫他将表妹沉塘,以求得长生公主息怒,保全沈氏宗族!可他如何能这样做?不说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即便没有,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无辜之人丧命!就在僵持之时,皇宫的敲响了皇帝大丧的钟声,皇帝驾崩了!
皇帝驾崩,朝中所有官员都得进宫守灵,即便是他也不例外,他去了,也没有人拦着他,他一直紧绷这的心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了,这是不是代表现在没有人顾的了他了?一定是这样的!皇帝连储位都没有定下来,燕王跟衡王现在怎么会有心情处理他?!即便只是暂时想不起他,但也给了他求生斡旋的时间,他寒窗苦读十数年,并不是白白读的!他这个翰林也不是靠着跟她长生公主的婚约才坐上来的!更何况,皇帝没了,她长生公主也便没了靠山,即便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他也得拉着她秦长生陪葬!
沈文俊是抱定了这般心思的,只是若是——
他死死地盯着气势十足走来的少女,浑身僵硬,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不!不会的!即便她真的有这个野心跟胆量,甚至皇帝给她留下了遗诏,她也坐不上皇帝的龙椅,没有人会允许她坐上去的,她是女人,是一个女人——
一定不会的!
秦阳站起身来了,虽说他中途离开了一趟,而且还把湿了的丧服换了,不过眼下跪了一阵子,浑身上下也都湿了,“来了。”
细雨落在了她的发丝上,缀了一点点的细细珠儿,她看向秦阳,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嗯。”
“进去吧。”秦阳道,“父皇等你很久了。”
长生颔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边上跪着的宁王妃,在细雨的浸湿之下,脸上的湿润也看不出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熬了一夜也熬红了眼睛,更是看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也不需要看便也可以猜到她不可能伤心,至少不会太过伤心,倒是她怀中的孩子,小小的人儿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害被吓坏了,锁在了母亲的怀中怯生生的看了过来。
秦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小孩儿脸色不好,便皱起了眉头,“我来处理。”
宁王妃敏感地发现了投过来的目光,将怀中的孩子护的更紧。
长生收回了目光,转向了仍在地上跪着,低着头并没有看她的秦靖,“七皇兄。”
秦靖抬起头。
“你随我进来。”长生道,没有等他回过神来便继续往里面走去。
秦靖怔了一下,然后起身跟着她进去。
这一幕让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长生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昔日庄严巍峨的大殿此时已经布置成了令堂了,皇帝的灵柩摆放在了正中间,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崔公公披着白色的丧服跪在地上烧着纸钱。
而这些,本该是有至亲的子嗣做的。
可是现在……
长生心里涌上了一股悲凉,站定了脚步,神色更加的肃穆庄严,“孝子孝子,我们都该是孝子,也都披了这一身斩哀忠孝,却可却连守在灵前为他烧有些买路钱都做不到。”
秦靖绷着脸垂着头沉默。
“这便是皇帝。”长生继续道,“七皇兄,这便是皇帝。”
秦靖肩头似乎微微一颤,不过还是沉默。
长生转过身看向了他,轻轻地笑了出声,“你什么都明白,可为什么却要装作完全置身之外?”
秦靖抬起了头,目光沉的让人无法窥伺其中的思绪。
“你说我上去看看他好不好?”长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还没大殓,还能看最后一面的。”
秦靖看着她。
“可是我若是去了的话,是不是记住的便是他如今的样子?”长生继续道,“即便才走了没多久,即便都收拾了一番,哦,这里还摆放这冰块……”
“四皇妹!”秦靖终于开口了,“如此说话是对父皇的不敬!”
“你在乎吗?”长生挑眉。
秦靖握紧拳头,“四皇妹有话便直说吧,无需惊扰父皇安宁。”
“好!”长生颔首,正色肃穆,“储位未定,你打算如何?”
秦靖道:“父皇自有决断。”
“父皇的确是有了决断,不过有些人不听话便是不听话。”长生冷笑道,“你说他的决断是不是也会有人不听?”
秦靖哪里还不明白她的话,“不!”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宁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弑母!”
“自然不会让你亲自动……”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不会让我生母受任何伤害!”秦靖打断了她的话,“四皇妹,当日我之所以走到你的面前便是为了为生母求一线生机!四皇妹仁厚,给了我这个机会,如今我如何不能……”
“为何不能?!”长生怒道,“我的生母,大周朝的皇后,不也是如此?怎么到了你生母这里便不成了?是她与众不同还是她运气好生了你这般一个孝顺儿子?!”
秦靖抿紧了唇。
“你的确很孝顺,可是你孝顺的只有你那所谓的生母!”长生厉色斥责了起来,“却忘了他也是你的生父,不管他如何忽略你,他都是你的父亲,是你没有任何资格去谴责去憎恨的父亲!”
“我没有憎恨父皇!”秦靖反驳道,面色颤抖,“但是扪心自问,这般的父亲,我如何生出不惜一切来孝顺他的勇气?!四皇妹不也一样做不到吗?”
长生冷笑:“是啊,我也做不到,所以在认为他要杀我娶我小命的时候我便造反了,还差一点让他死在了皇陵之中!所以我没有资格质问你是不是?”
“我不会弑母!”秦靖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决绝地道。
长生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冰冷犀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骨血钻进他的心里一般。
秦靖已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可仍旧是被她看的浑身僵硬,即便他坚信自己没有错,可在她的目光之下,似乎真的错了一般,“四皇妹……”他吸了口气,眼中带着苍凉的苦涩,“我之所以活到现在便是为了保我生母一命,我绝不会放弃!”
长生收回了目光,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灵柩,“您看到了吧?这便是您生的儿子。”
秦靖绷紧了全身。
“崔公公,去请钱阁老进来。”长生没有继续与秦靖纠缠,而是下令道,不过目光仍旧是看向眼前的灵柩,原本冷冽的目光转为了哀伤。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她的身边,还能动手打她喜欢的人,现在,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了,老天爷似乎在生死上面最为公平,不管是谁不管多大的权势,只要时辰到了,都得走。
崔公公早在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便已经退到了一边去了,服侍了几十年的主子走了,自然是难过的,不过,也没有忘了如今的局势与他未来的处境。
哭主子,亦是哭自身。
往后,若是运气好些的话,怕也只有守陵一条路了。
“奴才领命。”
他整了整神色,转身走了出去,即便公主没说但他也知道公主要做什么,陛下没有下葬,他还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如今,他要办最后一件差事。
为陛下办最后一件差事!
“公主有请钱阁老。”他走了出去,神色严肃地喊道,一如皇帝还在的时候,他是太极殿的大太监,所传的都是至关重要的旨意。
这一次,传的是长生公主的。
崔升被长生公主所用?
这……
众人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钱阁老毕竟纵横官场数十年了,自然是收的住情绪的,他起身,迈开有些发麻的脚,缓步走了上去,“有劳公公了。”
“阁老大人请。”崔公公躬身道,不敢拿乔,不管继位的是谁,谁也动摇不了这位阁老大人的地位。
钱阁老进去了。
外边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切切低语了起来。
还在外边的衡王殿下此时也没有阻止,他忙着将晕倒了过去的安王送回去,还要请大公主她们劝根本不理睬他的宁王妃带着孩子先下去休息一下,就算她不去,孩子也得去,至于那些满肚子心机的人,他懒得理会,只要他们不造反就成了,然后突然间,他发现萧惟没来,顿时来了火气了,感情是怕了逃了?
衡王殿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了,吓的原本已经处于惊吓之中的宁王世子更是害怕了,别说让大公主他的姑姑抱走,连手都不肯松开自己的母亲了。
“都给押下去!”秦阳恼火了,直接将人给押下去了!
……
白茫茫的殿内,长生站着,气势威严。
钱阁老心头震了一下,缓步上前:“不知公主让臣进来所为何事?”
“你也很怕我染指这皇位?”长生转过身,没有任何的修饰,将话说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