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出殡前的这一晚上,灵堂中静悄悄的,再也不见往日坚守在灵前的小小身影了,如今跪在灵前烧着纸钱的只是张公公。
堂堂大周皇帝,在皇宫之中的最后一天晚上,竟只有一个奴才陪着,何其可悲?张公公也觉得主子太过可怜了,大长公主在太子被害这事上边到底有没有关系他现在也说不准,一直以来坚信大长公主绝不会伤害太子殿下的念头如今也动摇了,就算筠公主下毒出乎意料,可真的能够瞒过大长公主吗?还有,太子被她带走之后,谁也无法知道他的情况,甚至连太医也被她给软禁了,除了她和她的亲信,谁也得不到太子殿下的一切信息!
或许……
或许太子已经不在了!
所以,大长公主才会如此着急地寻找二皇子,甚至为了得到二皇子的消息而将惠妃给关起来,据说惠妃被上了刑……
太子殿下……
“陛下,奴才无能……没能替你保护好太子殿下……”
这原本只是对主子的呢喃,便是觉得愧疚,也没打算真的要视死如归地做些什么,他只是一个阉人,断子绝孙所求的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别说他并不如崔公公一般是陪着仁宗皇帝一起走过来的或者跟其他人一般是伺候着主子长大的,便是也如此,他想,他也不会不怕死。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他更没想到自己说了这话居然会有人回应。
“还能说出这般话,也不算你主子善待你一场。”
这话在寂静的可怕的大殿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渗人,张公公猛然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人,脸上的血色顿时褪的干干净净了。
“大……大长公主……”
她怎么来了?!
她听到他说的话了?!
他就说了一句,就小声地说了一句而已!这都被她听到了?!她不是该在忙着找二皇子吗?不是忙着审问惠妃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陛下已经死了,这里对她没有任何的价值!
“奴才该死!”张公公整个人都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了,便是旁边的火盆仍是烧着很旺,可他仍旧是觉得浑身冰冷。
长生却笑了笑,“本宫有那般可怕吗?”
张公公颤抖着身子,没有说话,便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冷淡却并不冰冷的声音。
“退下吧。”
退下?!
退下!
她不杀他吗?
不认为他对她心存不满?不想杀他吗?
“杀你,还需本宫亲自下手?”长生睨了他一眼,道。
张公公忙低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还不滚!”
张公公连话也不敢说了,连谢恩也没来得及,几乎是跌坐滚着一般退了出去。
大殿,又恢复了安静。
长生盘腿坐在了火盆前,其实即便是九五之尊这天下的主人,在这人间最后的行程都是一样的,不管之前的祭奠仪式有多盛大隆重,最终也是需要有人在这里守着这火盆不灭,她将元宝放进了火中,道:“你也退下吧。”
“是。”凌光领命,在整个皇宫都已然在他们掌控之中的时候,主子的这点要求她还是可以满足,况且,对于主子来说,陪先帝走完这最后一段路,至少可心里得到慰藉,虽然她并不觉的公主欠了他什么。
火盆的火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灼热却也温和。
“没想到最后陪着你的人会是我。”长生笑着,“秦靖,其实这般多年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一直那样走下去?荣登皇帝宝座,大权在握,你何须再卑微地讨好任何一个人?何须再受任何人的气?因为忌惮父皇留给我的势力?”她抬头看向前方大气庄严的棺椁,“你瞧,便是到了这地步了,便是你已经用你的命来证明了你没有私心,我依旧是这般小家子气。”她笑了笑,“不过你该不会真的不怀好意吗?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权势是好东西,也便只有真正得到了,被其所害了,才会真正地明白,权势是长得好看得食人花,你啊,该不会是想要我也给它吃了吧?”
安静地躺在棺椁里面的永泰皇帝永远也不可能开口回答她这个问题,甚至连给出一点暗示的显灵也没有。
这灵堂之中,就算是烛火也都是安安静静地燃烧着。
长生继续往火盆里放元宝,继续闲话家常地说着:“上回做这事还是在衡王妃的灵堂上,不过最终也没能守着她到最后一刻,这或许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吧,不过今晚上,似乎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了。”
火继续灼热也温和地燃烧着。
“至于明天,你说,他们究竟会如何选择?”她勾着嘴角,火焰将她的脸照的更加的明艳动人,可却照不亮那双深幽的眼瞳,“我真的很期待。”
而明日过后,她亦将不同。
未来的道路,可见雏形,只是结果,她却无法预料,或许……或许最后,她真的会如他们所预计的那般,成为权力之下的奴隶,或许到了最后,她才是那最重出尔反尔之人!
秦靖,你或许会失望的。
即便是父皇,也会。
因为你们在我最渴望权力的时候将它交到了我的手里!而我想做的,不过是用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我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这江山,我会背着,可如今,我却有些不敢确定当年对父皇作下的承诺是否还能兑现。
若两者必须取其一,我真的会一如既往吗?
长生笑着,“你知道吗?这才是我如今最为惧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