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东的南北纵向大街,可简单以一街二街等名称称呼,并以此类推,长安百姓也大多如此称呼。居于长安的大唐皇亲国戚官职较高的官员宅第,大多集中在此两街所经数十坊区之中。
当今左相李适之的豪宅便在东二街永乐坊西南隅,整个永乐坊中住着二十多名朝廷官员,李适之无疑是永乐坊官职最高的一名官员。而他的宅第占地面积最大,也最为豪华。
永乐坊西南,东南两面都有左相府豪宅的大门通向坊外大街,四座独立的宅院组成左丞相府的主体部分;另有大小园林三处,池塘两处。在主宅周围,围绕着八.九栋院落,这是左相府的附属宅院,是李适之给自己的族人幕僚宾客们居住的地方,便于他们出入李府,和自己参谋事务谈诗论文。
巳时初,王源的马车抵达李府南门,站在门前仰头朝门前高阶仰望,只见李府南门以坊墙为围墙,直接在坊墙上朝外开着府门,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兽环狰狞凶恶。两旁红漆大柱前两只石狮张牙舞爪蹲守于石台之上,门前巨檐之下,四名身着青袍束发挽袖的豪奴挺胸而立,气势甚是雄伟慑人。
“王公子,左相上午在政事堂当值,交代下话来,王公子到后先由老夫和几位幕宾先生陪同,安顿于本坊西三里榆树胡同的柳园。那里是紧挨着相府西墙的小宅院,虽不甚大,倒也精致。”身后的柳管事微笑发声。
王源忙拱手道:“多谢柳管事,左相如此礼遇,实在是不敢当啊。”
柳管事呵呵笑道:“没什么不敢当的,昨日左相见了你写的咏梅诗拍案叫绝,将之传于府中诸先生,他们也是赞不绝口。左相惜才心切,礼遇才士乃左相一贯作风。对了王公子,我虽是左相府管事,不过也是左相门下一幕宾而已。柳管事这称呼平日也无人称呼,我听着也不习惯。老夫姓柳,名熏直,你可直呼老夫名字,或者你若看得起老夫,叫声兄长更显亲切。”
王源忙道:“岂敢僭越,叫您柳先生吧。”
柳熏直呵呵点头道:“好,那我便直接叫你二郎了。”
王源点头陈好。说话间两人登上台阶,门前四名豪奴见柳熏直忙抱拳行礼,柳熏直点头道:“诸位先生可都回来了?”
一名粗壮豪奴答道:“禀柳管事,先生们都回来了,带了七八位新来的先生,此刻在院子里等候柳管事呢。”
柳熏直点头,指着王源道:“这位是王源王公子,今后便是府中先生了,看清楚了,以后王公子出入府中,你们不得无礼。”
四名门人抱拳齐声道:“王公子好。”
王源忙还礼道:“几位兄弟多多关照。”
一名门人打开朱门上的进出小门,柳熏直伸手示意道:“二郎请进府吧。”
王源谦让了一番,两人一前一后迈入府中,进门数步,两只石鼓中间一道巨大的照壁横在面前。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庭院出现在面前,一条笔直的青石道通向后方高大的厅堂。道路两旁花坛小池,绿树婆娑,远远一道回廊连接厅门门廊,回廊之侧一片空地上的阳光里,一群人聚集在那里,欢声笑语远远传来。
一名小厮快步走向那群人,躬身说了几句话后,那群人忙整顿衣衫迎着柳熏直和王源两人匆匆走来。
“柳公。”一名青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带头,六七名长衫老者纷纷上前施礼。
柳熏直微笑还礼,转头对王源介绍道:“二郎,这几位都是左相府中的先生,这位是秦长木秦先生,这位是梁思归赵先生,这位是钱孟良钱先生……”
每介绍一位,王源均拱手行礼,几位先生也纷纷抱拳回礼,待介绍完毕,青袍中年人笑道:“柳公,这便是那位作出咏梅诗句的王源王公子么?”
柳熏直抚须笑道:“正是王公子。”
秦长木微微点头,双目上下打量王源道:“想不到竟是如此俊朗的少年,贵真是才俊出少年。”
老者梁思归挑指赞道:“王小兄这咏梅诗堪称绝妙,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好一个凌寒独自开,老夫佩服之至。”
另一名老者钱孟良呵呵笑道:“是啊,好句,好诗,看来今年的梨花诗会上,我们左相府必将得胜,也该让左相出口气了。”
众人纷纷称是,柳熏直微笑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指着几人身后的几名陌生面孔道:“这几位都是请回来的才俊么?”
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自报家门。王源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并非是唯一一个被请回左相府的人,这六七人也是从长安城中请来的善于写诗的文士,看来李适之为了梨花诗会花了不少的心血,居然满世界大肆拜访才俊之士邀约而来。
“老夫这便要陪同王公子安顿下来,左相留下话,南三里榆树胡同的那座宅子便作为王公子的居所?你们也领着诸位才俊各自安顿下来,咱们回头厅上见便是。左相中午不在政事堂用饭,说话便要回来了,诸位分头去办事。”
秦长木等人面露愕然之色道:“那座宅子给王公子独居?”
“是啊,怎么了?”柳熏直道。
梁思归咂舌道:“看来左相对王公子是真的器重,榆树胡同的宅院风景最佳,也最是雅静,平日都是左相作为私下休憩之所,没想到竟然让给了王公子居住。”
秦长木呵呵笑道:“左相爱才,一座小小的宅院算什么?若我等能做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诗句,我们也有资格住进去。莫多说了,这便各自安排去吧。”
众人纷纷抱拳,各自带着选拔而来的几名新客离去,柳熏直微笑回头道:“二郎,请吧,从厅左回廊往西,穿过竹园和水园两座庭院便是相府西门,出了西门走百余步便是榆树胡同,今后你入王府也可从分坊内西门进入,无需绕道坊外外门进府来。”
王源皱眉道:“柳先生,适才听几位先生的口气,我的住处竟是左相喜爱的休闲居处么?这我怎能住进去?”
柳熏直笑道:“左相亲口吩咐的,你不必多虑。那里并非是左相居处,只是左相喜欢那宅院中的风景,故而有时在那里留连罢了。不用多想。随我来,安顿之后,左相便怕是要回府了,咱们要抓紧些,莫让左相久等。”
王源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受到如此礼遇有些出乎意料,充其量自己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人,李适之就算礼贤下士也不用如此做派。或许只是为了梨花诗会上让自己替他挣足面子,这才作此姿态。
无论如何有的享受暂且享受,他有求于己,自己也不用太客气,况且自己对这个所谓的梨花诗会充满了信心,后世记诵的满肚子古诗文,也许真的要成为自己在此立足的资本了。
榆树胡同的庭院确实让人震惊,确切的说,这座庭院有个名字,院门的门楣上龙飞凤舞写着‘柳园’二字,可见这宅院原来并非是宅院,而是一座园林。
在引领王源进入此园的时候,柳熏直倒也说了这座柳园的来历,这里原来是高宗朝重臣长孙无忌的一处府邸的一部分,长孙无忌被诬陷诛杀之后,此处府邸便被抄没归公。之后辗转数次,终于被李适之花钱买下这片院落,其余部分被另外几名官员买下了。
王源听了之后心中有些淤塞,当年长孙无忌跟随高祖征战天下,又参与玄武门之变,成为开国两代皇帝最宠信的心腹,位列凌烟阁功臣第一位,可谓是权倾朝野。但此人最后却落个惨死的下场,李适之买下他的府邸之时,竟然不考虑忌讳的问题么,自己住在这里怕是也有些不吉利的。
入园之后,门前当做屏风的假山石后便是一大片水面,人工挖掘的曲折湖岸边全是丝绦般的垂柳,柳树虽尚未萌芽,但远看去竟然有些淡黄如烟之色,回暖之后的柳枝也柔软了许多,随风轻舞,姿态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