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天地之间一片肃穆昏暗。数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声在匹播城上空响起,打破了夕阳下的肃穆宁静。随着这几声号角的吹响,聚集于城门内校场的密密麻麻的吐蕃兵马开始从缓缓打开的城门口往外涌出。
十几万兵马在聚集在一起的场面看着令人头皮发麻,城门内外的广场街道地面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拥挤的水泄不通。战马嘶鸣,人声嘈杂,烟尘飞扬。即便经过事前的调度,这场面还是混乱不堪。
作为前锋军,旺姆的六万骑兵率先出城。在众将领的簇拥之下,旺姆骑着高大的大青马奔驰出城,在城门外幽暗的狂野上勒马而立,双目冷厉的扫视着奔腾而出的手下骑兵。十几名北川都将领纵马来回驰骋,大声呵斥着手下的骑兵抵达各自的位置摆好阵型。
一个时辰后,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旺姆的六万骑兵已经尽数出城,在匹播城东里许之地摆好了阵型。前方,唐军大营中的火光星星点点,那里便是今日要踏平的目标。
后方,额那儿古所辖的十万兵马正在从三处城门快速出城。长长的队伍在身后慢慢聚拢,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这些兵马中的三万骑兵将作为旺姆之后的第二梯队进行冲锋。三万轻骑兵之后还有三万轻骑,之后便是四万步兵的最后碾压。
旺姆完全明白额那儿古的心思,他也知道额那儿古让自己在前面冲锋的用意,无非便是保存实力,让自己的兵马去当炮灰。但旺姆即便知道这些,他也并不在乎。哪怕自己手下的六万兵马死伤惨重,旺姆连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兵死了可以再招募,但机会却只有一次,眼下这里的情形便是自己的机会。此战只要得胜,自己将有极大的可能坐上北川都大将军的宝座。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的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便是需要靠手下的兵马人头的累积。所以,为了取胜,旺姆甘愿去当这个冲锋陷阵的角色,甘愿装糊涂去当额那儿古的炮灰,因为他早已得了赞普的承诺,只要此战能歼灭剑南军,自己的将来将一片光明。
“去禀报额那儿古,就说我的前锋军准备进攻了。让他加快速度,否则没等他的兵马整顿好阵型,天便要亮了。”旺姆沉声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道。
那亲卫答应一声,策马消失在黑压压的大军后方。旺姆转头对身边的将领们道:“大伙儿都做好准备,好戏便要开场了。”
一名将军问道:“旺姆将军,咱们如何冲锋?是按照大将军的命令三面迂回进攻,还是正面猛攻?”
旺姆冷笑道:“无需迂回,额那儿古指手画脚,无需听他说话。唐军在三面都挖了工事,便是防止我们从南北两侧迂回进攻的。这么一来,他们本来就数量不多的兵马定然分为三面防守,正面上的兵力便会少了很多。咱们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硬碰硬,直接冲击正面,以绝对的兵力碾压他们。”
“遵命!”那将领点头应道。
回去传话的亲卫飞马前来,拱手禀报道:“禀报旺姆将军,大将军有令,他的三万骑兵已经整队完毕,就跟在我们身后冲锋。旺姆将军随时可以进攻。”
旺姆微微一笑,缓缓伸手从腰间拔出弯刀来,在黑沉沉的夜空高高举起,冷声喝道:“进攻!”
六万吐蕃骑兵缓缓策马而动,开始时如缓缓在地面移动的阴影,带着隐隐如闷雷般的蹄声朝唐军大营进发。随着距离唐军大营越来越近,直至里许之内范围时,着团缓缓移动的阴影已经变成了迅速扑向唐军大营的一场暗夜中的风暴。数万骑兵一起冲锋的场面可谓惊天动地响彻四野,整座大地都在微微的抖动,距离十余里之外的山间鸟雀野兽都被这声音惊飞逃窜,足见威势之摄人。
为了达到铺天盖地凶猛攻击的效果,旺姆一反常态,六万骑兵竟然没有做分批次的冲锋的安排,而是一股脑儿像一股洪流涌来,妄图一下子便将唐军的大营踏为平地。但这其实正是骑兵冲锋的忌讳之一,密集阵型的冲锋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一点尽人皆知。放在以前,旺姆绝对不会这么干,但现在的旺姆自从子啊纳木错湖歼灭大唐北路军之后,内心已经极度的膨胀,他并不认为在十六万兵马的碾压下唐军会有什么作为,他只希望这场战斗的胜利来得越快越好,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极度轻敌不动脑筋的冲锋队形。
匹播城前,一马平川。骑兵跑的如风一般的快,很快就抵达了唐军阵前三百步内。这已经到了强弓的施射的范围。所有的骑兵都下意识的缩了脖子,躲在马脖子后面,耳朵在嘈杂的马蹄上和风声中辨认着羽箭飞过划破空气的声音。
然而,他们还没听到唐军箭支的啸叫声,却听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无数的战马开始失蹄翻滚,马上的骑士被高高的甩向天空,重重的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半死不活。黯淡的光线中,颠婆的视线里,猛冲向前的吐蕃骑兵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那是摆在地上的一排排的木头拒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只要是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木拒马。一马平川奔来,速度极快的战马根本无法刹得住,只能直直的撞上去,马腿撞断,骑士飞天,这是必然的结果。
没有人知道这些拒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发动进攻之前,匹播城的斥候骑兵还做了最后一次冒险抵近的侦查。他们禀报的结果是,大唐军营之前是平坦的砂砾土地,只有荒草和野花,还有些绿油油的小灌木。而这些拒马显然是唐军早已准备好隐藏起来的。当吐蕃大军开始发动时,唐军迅速在阵前两百步范围内布置下了这成千上万只的拒马。
数百吐蕃骑兵连人带马倒地翻滚,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这数百人几乎都摔个半死,有的直接摔断了脖子成为第一批为国捐躯者。但带来的间接后果比直接后果更为可怕,他们直接影响到了后面猛冲而至的其他骑兵。不少人来不及躲闪,直接撞在了他们身上,于是同样变成了滚地葫芦。为了尽量的避让这种践踏和冲撞,本来全速奔跑的骑兵不得不紧急勒马减速,以免自己加入这场滚地大战之中。
就像是激流中飞速游动的鱼儿,忽然游进了粘稠的油脂里,杀气腾腾的骑兵冲锋的队伍在唐军阵前两百步忽然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后方的骑兵快速冲至,前面的却要避让拒马和翻滚的骑兵的撞击,方圆两三里密密麻麻的骑兵阵型开始迅速的压缩,形成一条南北两里宽,东西只有数百步的一条铺在地上的黑绸带。这条黑绸带便是由密密麻麻的拥堵在一起速度缓慢的吐蕃骑兵们组成的。
看到这种情形,旺姆大叫不妙。这阵型岂非是要送命的阵型,在这样的距离,密集的阵型岂非是唐军弓箭手的最爱。
“快冲,快冲,不准减速,不准减速。”旺姆怒吼着发出命令,但已经迟了。阵型汇聚之时,黑沉沉的唐军大营中发出整齐划一的嗡然声响。像是无数只蜜蜂振动羽翼的声音,低沉的穿透进耳鼓里,几乎让整个耳鼓都跟着颤动起来。久经战阵的士兵们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正是弓弦发射之后的颤动声。
无数个黑点在夜空中密密麻麻的落下,就像天空中的神人往下挥洒着豆子一般。只是这洒下的豆子并不成为士兵,而是化身为一只只的利箭,从空中兜头浇下,浇透了吐蕃前锋军的阵型。
近三万只弓箭齐射的场面堪称壮观,整齐划一的弓弦拉动,射出的羽箭汇聚成一朵乌云然后落在对方的头上,这样的杀伤不是点杀伤,而是片杀伤。一轮箭雨后,近千名吐蕃骑兵中箭,惨叫之声响彻夜空,人马纷纷落地。
第二轮!第三轮!嗡嗡!嗡嗡!
恐怖的弓弦声依旧在响起,一轮轮的箭雨浇在吐蕃兵马的人群中,一堆堆的骑兵们被射中落马,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几轮过后,冲入射程的数千吐蕃士兵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坐在马上。坐在马上的也都是匍匐在马背上,身上插着几根箭。
旺姆大骂连声,倒不是因为损失了这几千兵马,而是整个冲锋队形竟然在阵前戛然而止。后面大部分的吐蕃士兵勒住了马匹团团转,不敢进入唐军的弓箭施射范围。前方除了死了的吐蕃士兵之外,大部分吐蕃士兵都回撤到了安全的位置,整支兵马挤作一团。这才是让旺姆愤怒的。
一只老练的骑兵队伍,一旦发起了冲锋,哪怕前方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也没什么让他们停止冲锋的步伐。可这六万骑兵倒好,遭遇拒马和弓箭的狙击之后居然硬生生的刹车了。躲在射程之外团团转,当真匪夷所思。这便是军中新兵太多的缘故,新兵们未经历练,一上战场遭遇如此惨烈的情形,都不知何去何从了。
“冲,冲上去。一群蠢货,谁要是后退一步,我便砍了他的脑袋。”旺姆厉声吼叫。身边的百余名亲卫军策马上前,手中弯刀闪闪,在战时,他们便是督军队,谁要是后退便会被他们立刻格杀。
数万兵马重新调整片刻,十几名将领也下达了死命令,于是吐蕃骑兵开始从数百步外再次发动冲锋。只是在这么短的距离,以及遍布面前的拒马面前根本无法将冲锋的速度加快。本来应该快如闪电雷霆万钧的冲锋,在吐蕃骑兵面前硬生生变成了一场马术秀。小跑着的战马甚至为了避让半人高的拒马而纵跃起来。
这样的速度,给了唐军弓箭手充裕的射杀时间。唐军的弓箭无情的一轮轮的射出,无情的一**收割着吐蕃士兵的生命,无数的生命就在这短短的数百步的泥潭之中得到了永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