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祥叶乐奉命离开逻些城赶往匹播城,抵达匹播城时,安西军和剑南军刚刚会师,反而是最为平静的时候,唐军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段时间一样天天往城中丢进来十几枚霹雳弹示威,所以倚祥叶乐并没有亲眼看到额那儿古口中所言的敌方神器的威力。
然而,倚祥叶乐并不认为额那儿古夸大其词,因为在城头巡视时,额那儿古将那些前段时间被炸的房舍和地面指给倚祥叶乐看时,倚祥叶乐惊的目瞪口呆。东城门内两三百步的区域内,被霹雳弹摧残的痕迹触目惊心。青石地面上都被炸出几尺方圆的大坑来,可以想象这威力有多大。
在看到城楼城墙上挨了霹雳弹的那些地方时,倚祥叶乐更是明白了为何额那儿古说此城守不住的原因。那些夯土青石建造的敦厚结实的城墙,在挨了霹雳弹之后无一例外的被炸出大坑来。东城门上方的城楼被轰塌了半边,着火燃烧之后的痕迹宛然在目。而据额那儿古说,那还只是几颗霹雳弹的杰作。
如果额那儿古所言是实,那么其实匹播城高两丈三,宽两丈的巨大城墙在这样的攻城利器面前确实难以保住。唐军若是只攻击城墙,要在城墙上轰出个口子来怕不是难事。
下了城楼之后,额那儿古和倚祥叶乐相对无语,额那儿古道:“大丞相,你现在该明白为何我持悲观的态度了吧,唐人有如此利器,守城只是被动挨打。唯一的办法只是出城与之拼死一搏,同他们近战。但以现在我吐蕃兵马的构成,新募之兵不但全无战力,而且会扰乱军心,所以就算殊死一搏,其实我也并无胜算。”
倚祥叶乐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就算能胜恐也是惨胜。现在举国兵马士气摔落,西川都的兵马也莫名其妙的被歼灭近两万主力骑兵,所以,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优势了。兵力的优势只是虚的,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我又不能不为你们募集新兵,否则局势恐早就不可控制了。”
额那儿古点头道:“大丞相眼光长远,当此之时,应该当机立断,为保我大吐蕃国,应该有所行动才是。如果唐人增兵前来,我吐蕃国恐有灭国之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倚祥叶乐低声道:“你便已经到了如此没有信心的地步了么?你都如此,帐下将帅岂非个个已经无心恋战了?”
额那儿古苦笑道:“我自可为赞普马革裹尸,但这又能如何?相较于吐蕃国的存亡,个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很想说我有信心,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你知道么?这几日城中处决了七百多名妖言惑众者,为的便是收拾军心。因为他们被唐军的利器惊魂,乱说什么是神佛降罪于握吐蕃,所以天降神火,毁灭我吐蕃国。但是我杀归杀,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这么想的。我带兵多年,深知士气才是第一位的,失去了与敌对战的勇气,仗其实未打便已经败了。我也命手下抓紧训练新募的兵马,但你知道,靠着这临时抱佛脚,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倚祥叶乐皱眉道:“对于妖言惑众者,但杀之不要手软。兵马一定要约束住,不能敌未攻便乱了。至于你的担心,本丞相其实也有些考虑,你以为我来匹播城是做什么的?我只想知道这场仗还能不能打下去,还有没有战胜的希望。若是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
额那儿古道:“议和么?”
倚祥叶乐看了额那儿古一眼道:“大将军不要妄自揣度。”
额那儿古笑道:“大丞相,都这个时候了,还遮遮掩掩什么?你是否认为,我是苏毗王他们举荐为神川都大将军的,所以我跟他们的观点一样便是死战不和?那你便想错了。我额那儿古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便是看是否于我大吐蕃国有利。我可不会和人拉帮结派。赞普授命于我,恐也是因为本人是忠于吐蕃国的人,否则即便苏毗王他们推荐,赞普和您也未必会同意。”
倚祥叶乐微笑道:“你说的对,当初赞普问我的意见,我确实是点头同意了的。我可不是怕和苏毗王他们作对,只是因为我觉得神川都大将军这个位置你是胜任的。放眼我吐蕃国,这些年来,能稳住军心,在和大唐作战中不落下风还小有胜迹的便只有你了。”
额那儿古摇头道:“大丞相,您这么说我甚是惭愧,我这不败在唐人之手了么?而且是耻辱的兵力占优的情势下的大败,我真是汗颜无地。我准备此次大战结束之后,便请辞大将军之职。但在此之前,我不能辞职,我担心职位落到某些人的手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同唐军开战,到时候连最后这十五万的兵力都被消耗没了,到那时便真的是离灭国不远了。留着这十五万兵力和逻些城中的五万兵马,起码唐军还不敢太过放肆,而且也是咱们手中的筹码。谈不成和议,咱们还有一战的资本。”
倚祥叶乐深深的点头,看着额那儿古叹道:“若我大吐蕃国人人都有大将军的这番考量,岂会有今日之危机?可惜很多人只是为了自己,我吐蕃国的存亡岂是他们关心的事情。既然大将军也认为和议是一条出路,那么……”
倚祥叶乐话还没说完,一名额那儿古的亲卫将领从门外大踏步的跑了进来,也顾不得礼节了,开口便急促的道:“大丞相,大将军,唐军有所动作。”
额那儿古一惊,起身道:“要攻城么?”
那副将道:“好像是,六七万兵马已经在城下列阵,看样子是要动手。”
额那儿古喝道:“即刻传令,兵马上城防守,我立刻便来。”
亲卫将领拱手而去,额那儿古朝倚祥叶乐拱手道:“大丞相,卑职不能在此陪你说话了,唐人要攻城,我需的立刻上城组织防守。”
倚祥叶乐道:“我与你同去。”
额那儿古道:“大丞相,城头危险的紧,大丞相还是呆在大将军府为好。”
倚祥叶乐起身道:“这时候还谈什么个人安危,我要亲眼看看唐人的攻势如何的猛烈,我才能回去禀报赞普得知,决定是否要同唐人议和。”
倚祥叶乐苦笑道:“大丞相,那我只能祈求活佛保佑你了,唐人的飞弹可不长眼睛。不过您放心,我就在你身边保护,除非我被炸死,否则不会让大丞相伤了一根毫毛。”
倚祥叶乐听的心中发毛,但话已出口,再收回却也是不可能的。当下命人取了盔甲穿上,骑了战马往东城赶去。但见东城门下,吐蕃兵马熙熙攘攘吵闹不休,一片混乱的景象。倚祥叶乐眉头紧皱,额那儿古摊手苦笑道:“看到了吧,新兵们完全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军令完全执行不下去。”
倚祥叶乐缓缓点头,额那儿古招手叫来一名高级将领怒喝道:“怎么回事?乱成这样,城头兵马都到位了么?”
那将领抹着汗道:“这帮蠢货完全的不懂号令,都在乱跑乱叫,末将已然竭力约束了。瞧见没,他们连上城的阶梯口都堵住了,老兵们都上不去。”
额那儿古冷着脸抽出腰间弯刀来,策马冲入近处上城的阶梯口一群乱糟糟的不知东南西北的新兵旁边,弯刀连闪,嘁哩喀喳一顿砍,顿时十几名昏头昏脑的新兵被砍死在地。周围的新兵都惊的乱跑乱叫。倚祥叶乐举着滴血的弯刀高声喝道:“都长着耳朵带着眼睛,听不明白跟着老兵走,上城之后听你身边老兵的吩咐,谁要是再乱跑乱撞,不听号令,格杀勿论。”
骚动的新兵们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既然赋予老兵和将领们格杀之权,这些人倒也知道怕死,于是跟着身边人慢慢上城去,逐渐恢复了秩序。
额那儿古冷着脸回到倚祥叶乐面前,摇头道:“大丞相,瞧见没?我这那里是带兵打仗,这是在草原上牧一群羊崽子呢,狼一来,羊崽子们都疯了似的不听话。没当兵时一个个骑马耍刀威风的很,一进了军中,个个都是怂包。你当他们当真听不懂号令么?不过是不想上城去送死罢了。”
倚祥叶乐长叹一声道:“我吐蕃兵马战力冠绝天下,就连大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没想到今日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叹息声中,二人在众人簇拥下上了城楼。从半人高的城垛缺口往城下看去,但见晴空白云之下的广袤荒野上,唐军士兵旌旗蔽日,刀枪森森,已然在城下摆好了阵型。数百方阵绵延至数里之外,一眼望去满满登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就像一块草地上的黑色地毯铺在面前。
距城三百步外,四面鲜艳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下四名唐军将领策马而立,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以当中一人身上金黄色的盔甲最为醒目。
“那四人便是唐朝此次进攻的四名主帅,穿黄金盔甲的便是剑南节度使王源,那黑色盔甲白色披风的便是高仙芝,其余两人便是哥舒翰和李光弼。”额那儿古低声指点道。
倚祥叶乐极目看向城下,提到王源的名字他岂能不知,就是此人摆了他一道,在嶲州城下设了骗局。如今再次相见,倚祥叶乐恨不得抓了他来一顿乱刀剁死,当真恨极了这个混蛋。
“唐人这是作甚?既要攻城,怎地却是这个阵势?云梯攻城车一个未见,数万骑兵列队城下,这是在耀武扬威么?”倚祥叶乐皱眉道。
额那儿古道:“他们这么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是数日来的第一次,所以恐怕不是开玩笑。瞧,攻城器械运上来了,哎呀……不好,便是那些玩意儿,大丞相,你快些下城去躲一躲,唐人要用那攻城利器发射攻城了。”
额那儿古变了调的声音中倚祥叶乐看到了数百辆大车从唐军阵中驶出,在阵前停下。紧接着数十名士兵一队,开始从车上卸下物事开始乒乒乓乓的拼接起来。倚祥叶乐当然不会走,为了面子也是为了好奇,想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有多么的可怕,于是坚决要呆在城楼上。
城上城下,十几万只眼睛的注视之下,三十八架神威炮慢慢的被组装成型,像三十多头大怪兽矗立在城下。而城头上,见识过这玩意的厉害的吐蕃将士们的冷汗早已流了一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