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陷入了沉默之中,十五万人去攻十六万人,而且是攻城作战,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就算忽略武器装备的因素,一般攻城作战都要以数倍于敌的兵力方可敢于发动进攻。
像王源在吐蕃之战中以六万军兵临十六万吐蕃兵马驻扎的匹播城下耀武扬威的那种情形毕竟是另类。一来王源的剑南军战斗力强悍,且拥有秘密杀器,二来是因为吐蕃兵马大部分是募集的新兵的缘故,王源也才敢那么做。并且其实王源并没有发动哪怕一次的真正的攻城,因为王源其实也明白有着城墙的庇护,弱鸡也能杀人的道理。
而目前的对手可不是弱鸡,那是战斗力拔群的原大唐东北边境的雄兵,若是贸然去攻洛阳,结果不言而喻。
“诸位将军,本帅认为封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此时去攻洛阳实为不智之举,除了给我们带来一场大败之外,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建议慎重考虑退守潼关,把守住通向京城的必经之道以逸待劳等待叛军前来攻击潼关。这才是最合理的作法。”高仙芝沉声道。
李光弼缓缓diǎn头道:“我同意,退守潼关乃上上之策。现在朔方军在太原战败退守汾州,我洛阳又失守,总体战局于我不利。此时退守潼关可避敌锐气,同时也可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哥舒翰也道:“来时王大帅交代了,我一切听从高帅的安排便是,高大帅说进攻我便拼死进攻,高大帅说退守我便退守,我没什么意见。”
高仙芝微笑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明日一早便拔营回潼关,赶在叛军抵达之前做好防御的工事,准备迎击叛军。最好是老天再下一场雪,叛军们若是攻不下潼关,只需数日时间,他们便士气锐减,到那时我们便可择机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对,避其锋芒,择机出击,便是这个办法。”封常清笑道。
众将嗡嗡的议论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谋划策,讨论如何在潼关建立防御措施构建工事御敌,讨论战局如何演化,如何能克敌致胜等事务。然而就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一个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语气中全是不满。
“高大帅,你怎么没问咱家的意见呢?咱家在你们眼里便是个摆设么?我可是陛下派来的监门将军呢。”
众人愕然,停止议论向说话的边令诚看去,但见边令诚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愉快。
高仙芝微笑道:“边监门,你有何高见么?”
边令诚冷哼一声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监门将军么?你们做了决定,可问过我的意见么?”
高仙芝笑道:“本帅的疏忽,向你告罪。那么边监门现在可以说说意见了,不知边监门有何高见。”
边令诚咂嘴道:“高见是没有,我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监军而已,咱家的职责便是监督诸位将军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这一diǎn高大帅应该心里明白吧。”
高仙芝微笑道:“当然,边监门的职责所在,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遵循朝廷旨意办事,为陛下分忧的。”
边令诚冷笑道:“然而你们刚才的决定是遵循陛下和朝廷的旨意办事么?我来问你,朝廷的旨意是什么?要你高大帅领军干什么来了?”
高仙芝道:“圣旨和政事堂的命令是要我等守住洛阳,击溃安禄山的叛军。”
边令诚冷笑道:“亏你还记得,那么你们刚才定下的是什么计策?封常清,你丢了洛阳,跑来夸大其词说叛军如何如何的凶猛,其实是为了自己开脱责任。而你们便全部被吓破了胆。不去想如何率军夺回东都,反而在这里商量着如何避战回军退守潼关,这便是你所为的按照朝廷旨意行事?你们这是怯战畏敌,违抗朝廷的旨意。我的意见很简单,立刻发兵洛阳,遵照陛下的旨意夺回东都,不能让东都落在安禄山的手中。”
众将一片哗然,众人本来对这边令诚确实没在意,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李光弼等人长期在边镇带兵打仗,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有监军在侧牵制的时候。从来都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对战局有利,怎么能克敌致胜便怎么打。但忽然冒出来个人在旁指手画脚,将众人定下的计策一概否定,当即便炸了锅。
封常清怒道:“边令诚,你不懂兵事倒也罢了,洛阳失守我确有责任,但贼兵势大乃是事实,我何时夸大其词推卸责任了?”
边令诚冷笑道:“封常清,洛阳之战尚未开始,你便命百姓撤离,这便是摆明了要放弃洛阳。你根本就没打算守洛阳。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么?封常清,我要将此事禀报朝廷治你的罪,你给我等着。”
封常清怒骂道:“狗东西,尽管去上奏。我封常清行事皆为大局着想,管你这等小人在旁诋毁,是非自有公断。”
边令诚嘿嘿冷笑不已。高仙芝紧皱眉头沉声道:“边监门,咱们是商议大事,你一言不合便跳出来指责我等,这是何道理?”
边令诚傲然道:“因为咱家是受了皇命来监军的,军中的事务我自然是要看清楚了,然后上奏陛下的。”
高仙芝冷声道:“然则你看到的便是我们都怯战无能,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边令诚嘿嘿笑道:“我心里自有公断,我眼睛没瞎。”
哥舒翰早就忍不住了,怒喝道:“边监门,你敢说我们畏敌怯战?这可是对我等领军之将的最大侮辱。我等在西北同吐蕃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你可以说我有功有过,但决不许你说我有丝毫的畏敌怯战之举。”
边令诚看着哥舒翰道:“哥舒翰,咱家知道你的底细。你不就是攻吐蕃之战时被吐蕃兵马在纳木错湖杀的全军覆没的那个领军之将么?吐蕃之战后,人家王源和高大帅加官进爵,你不但没升官反而连陇右节度使的帽子都丢了。呵呵,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领军打仗的。什么有功有过,我看是只有过没有功吧。”
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蜂窝。哥舒翰猛地一拍桌子便要冲上来打人,连李光弼也横眉怒目准备动手,因为边令诚揭开的也是李光弼的伤疤。
众将赶忙拉住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人,边令诚虽然有些害怕,但嘴上却不怂,尖声嚷道:“怎么着?连咱家都想杀么?咱家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杀,你当咱家是你手下的小兵卒么?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杀了我监门将军,保管你满门抄斩。”
哥舒翰破口大骂,没卵狗,绝户贼一顿乱七八糟的乱骂,不管不顾要抽兵刃砍了边令诚。高仙芝连使眼色,封常清忙召唤帐外卫士将哥舒翰和李光弼架了出去。
“我呸,只管在我面前耍横,却被安禄山吓出尿来了。”边令诚骂道。
高仙芝面色铁青,沉声道:“边监门,你今日可是过分了。”
边令诚尖声叫道:“我过分还是他过分?你听听他怎么骂我的?”
高仙芝沉声道:“你说的那些话比骂人还重。以往的旧账你翻出来作甚?再说了,哥舒将军和李将军那次战败正是遵循了陛下的旨意为了快速夺取逻些城才中了圈套,你怎可将之归咎于两位将军?”
“哟?这倒是新鲜了。原来高大帅你是这么想的,原来你们都认为那是朝廷的错是陛下的错是么?”边令诚叫道。
高仙芝自知失言,但他可不会因为说错了话便来收回弥补,索性沉声道:“朝廷的旨意也未必完全正确,否则怎会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来。眼下我们决定退守潼关是为了战局考虑的最佳抉择,而非你说的怯战畏敌之举。当年吐蕃之战中,陛下下旨命三路兵马夺取逻些城,当时王大帅和本人可都没照着朝廷的意思去进军,便也是因为战局之故。否则岂有吐蕃之战的全面胜利?”
边令诚冷笑道:“你说的冠冕。什么将在外有所不受?不就是习惯了抗旨而行我行我素么?你以为陛下赞许你们的行为么?吐蕃之战中,你们几位联名上奏折要求朝廷增兵或者议和,陛下接到奏折后大发雷霆。那个王源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陛下那日骂了他多少。陛下若不是仁义,你们十个脑袋也丢了。现在可好,纵容了你们了不得了,连洛阳丢了也不管了。陛下说了,洛阳是大唐的东都,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安禄山之手,贵妃娘娘在洛阳亲手培育了牡丹园,此刻也成了安禄山的了,你们想过陛下的感受么?”
高仙芝厉声道:“区区牡丹园和大唐江山孰重孰轻?边监门,你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只问你一句,此去攻洛阳若战败,长安当如何?”
边令诚瞪眼回敬道:“打了败仗是你没本事,枉费朝廷将十五万大军交给你统帅,莫非还要我为你背锅不成?咱家的职责便是看着你们这帮人,天下大乱时谁知道你们会怎么想?你们不按陛下的旨意行事便是抗旨,便是心中有鬼。”
高仙芝勃然大怒,高声喝道:“边监门,注意你的措辞,你这可不是在说事,而是在污蔑我等的忠诚了。”
边令诚自知说的过分了,咂嘴道:“总而言之,你们必须夺回洛阳。咱家就是这个意思。”
高仙芝道:“我若不同意呢?”
边令诚冷声道:“那可就别怪咱家了,咱家要上奏陛下详述此事,这是咱家的职责。”
高仙芝冷声道:“请便。你爱怎样便怎样。封常清,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守潼关,便按照刚才商议的去办。”
封常清高声应诺。
边令诚面红耳赤,咬牙道:“好个高仙芝,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将陛下的旨意也丢到九霄云外了。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高仙芝冷声喝道:“送边监门回帐。”
几名高大的卫士进帐,对着边令诚道:“边监门,请吧。”
边令诚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