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今日无更了。)
王源并非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实际上他早就密切注意着叛军的阵势和规模。当得知叛军营前摆出了近千架投石车和数百架床弩以及一大堆的攻城冲车云梯车等器械时,王源甚为惊讶。
史思明不辞辛苦,带了这名多的攻城器械穿越艰险蜀道,这份决心可当真了得。王源是知道哪些栈道之艰险的,轻装上路尚且艰难万分,更何况是要带着这些榔槺玩意儿。由此可见,史思明对此次攻击剑南道准备充分,也志在必得。
这么多的攻城器械可不是开玩笑的,王源可不敢托大。虽然这几年王源手中积累了不少物资和器械,单论投石车弩车的规模并不比对方少。但因为防线太长,这些物资都分散在各个州府用来作为城防的一部分,而且这是守城并非攻城,自己的投石车可无法用来抵挡对方投石车的进攻。
这一千多架攻城器械一旦同时发动对城头的猛攻,那情景王源当真不敢想象。千余架投石车足以覆盖整片通州城头内外,士兵们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那将是一场灾难。
州衙大堂中,王源召集了众人商议如何应对此事。众将也都见识到了叛军的规模,人人面色严肃,均有忧虑之色。
“诸位,叛军的实力大家都见到了,史思明这是向我们展示他的实力,吓唬我们呢。不过他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城下的那些投石车一旦发动,足可将通州城头变成地狱。诸位对此有何看法?”王源沉声道。
众将沉默了片刻,刘德海大声道:“大帅不必忧虑,卑职有个主意。我们可在城墙内架设神威炮,利用射程的优势在叛军攻城时对其投石车阵进行打击。雷霆弹的威力可不是盖得,一旦命中必将摧毁投石车。卑职认为,几轮过后便可击溃其投石车阵。”
王源点头笑道:“这是个办法,但却不是最佳的办法。一来,据我所知,叛军的投石车安装木轮,机动灵活。阵前地面开阔,投石车散落其中难以命中,你想过神威炮转向困难,射程远近调节过于拖沓的问题么?用来攻击密集之敌或者攻城才是优势所在。若用来对付这些移动灵活的投石车,势必消耗太多的雷霆弹,也过早的暴露了我们的底牌。”
刘德海点头道:“大帅所言极是,是卑职考虑不周。”
王源微笑道:“并非考虑不周,万不得已我也只能这么干,总不能让叛军轻松压制,一旦被他重兵推进到城墙下,那便危险了。”
众将默然,大家能想到的反制之法也只有神威炮这一种了,但大帅所言也不无道理。神威炮固然威力巨大,但其缺点也很明显,对付机动之敌是很难命中的。况且雷霆弹造价昂贵,军中的储量有限,是决不能随意的浪费的。
坐在角落里的杜甫忽然开口道:“大帅,我没参与过这么大的大战,说的话也许不对路,但我也想发表一下我的看法,若是有错谬之处,大帅勿怪。”
王源笑道:“军中会议,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本就是要商议出个最好的计划来,无所谓其他。杜兄有话便说。”
杜甫道:“多谢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对方的投石车数量庞大,明日攻城时对我威胁巨大,那么解决此威胁势在必行。这便是对症下药的做法。但既然一时无法有好的办法,反倒不如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办法去针对。”
王源微笑道:“什么最简单的办法?”
杜甫道:“兵书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都是最简单的应对之法。敌方攻城器械数目庞大,那么最简单的思路便是破坏对方攻城器械的进攻,减少他们的数量。这便是我所谓最直接简单的想法。”
众将皱眉不已,有的人眼中已经露出不屑之色来,这杜甫说了半天词不达意,完全没人明白他的意思。谁不知要减少其数量,但如何减少?说了一堆废话等于没说。若不是大帅对此人待若上宾,怕是早就有人出言打断了。
然而王源倒像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杜甫微笑道:“杜兄的想法简单直接,但确实往往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我猜想杜兄定是想说,在明日攻城作战之前,想办法摧毁叛军投石车和攻城器械的数量,从而减轻明日的压力是么?”
杜甫拍着大腿道:“是啊,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们看,叛军明显有恃无恐,他们若是不将这些攻城器械摆在营前,明日一旦发动,我们岂非措手不及?但他们既然拿出来炫耀,且摆在了营前的空地上,这便给了我们一个事前应对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他们的失策。所谓骄兵必败,说的便是这些骄横自大之人。这些器械若是在营中安放,我们或许没有机会去摧毁。但既然他们摆在了营地之外,那我们便有机会去对其想办法摧毁。这是我的个人浅见,也许这个想法很不合实际。”
宋建功皱眉道:“杜参军之意是要我们夜袭敌营摧毁投石车么?这未免太冒险了吧。叛军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或许正是引诱我们去袭击,这个提议恐需斟酌。”
杜甫忙笑道:“宋将军说的是,杜某没真正的打过仗,可能有些异想天开。我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我知道一定是不可行的,但总是要想想办法出出主意的。”
“那也不能胡出主意啊。”刘德海道。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忙尴尬不言。
王源一直沉思不语,忽然开口道:“杜兄之言未必不是个可行之策。”
众人一愣,宋建功忙道:“大帅,你可要三思而行啊,这若是叛军故意为之,袭营便是去送死。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源道:“是不是陷阱另当别论,是陷阱固然不能硬是往里钻,但若不是陷阱,岂非浪费了机会。杜兄之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直截了当的办法,这些投石车和床弩就密密麻麻的排在营地之外,这是最佳的捣毁他们的机会。若能得手的话,明日的攻城战将会轻松许多,而且也对叛军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我们只要能挺过明日那场猛攻,叛军士气必泄,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可若是陷阱呢?岂非是要自投罗网?去袭营的兵马恐有去无回。大战之前若是经历一场败仗,对我军士气也是一种打击。”宋建功道。
王源点头道:“所以要慎重,但不等于便无计可施。我实话实说,其实这些投石车固然凶狠,但我并不认为它们便可以攻破城池。我之所以召集诸位商议,其实是为了另外的目的。不妨明说,摧毁这些投石车无论对于守城作战还是对于整个局面都是有利的。一旦摧毁了这些投石车,叛军的攻城势必被拖延数日,那便对整体大局有利。故而无论是否有陷阱,这样的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只是如何去操作是个很有讲究的问题。这样吧,诸位的意见我也都知道了大概,你们容我去好好的想一想,天黑时咱们再碰个头,到时候再做决断便是。”
……
众将纷纷告退之后,王源负手缓缓踱到后堂。后堂小院之中,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女真在阳光下围坐,叽叽喳喳的不知聊着些什么话题,不时的发出大笑之声。
王源凑上去问道:“说的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让我们去听商议的军国大事,我们姐妹便在这里只能闲聊天了。刚才正在聊着咱们家舜华和王荣王平三个小家伙的事情。大小姐那天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后园玩雪,王平、王荣两个太顽皮掉到雪坑里去了。大小姐硬是把他们两个给拖出来了,三个人都吓得哇哇大哭,那样子实在是好笑的紧。姐妹们聊起来笑的够呛,想一次笑一次。”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看来你们是想孩儿们了。这才离开了几日,就已经话题离不开他们了么?”
李欣儿道:“你这当爹的不想么?我们可是想的要命。”
王源苦笑道:“眼前大战在即,我可没空去想他们。哎!伤脑筋的很。青儿沏杯茶来喝。”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温煦的阳光发愣,青云儿忙沏茶放在王源面前。众女有些忧心的看着王源,公孙兰轻声问道:“这一战确实很难,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王源叹了口气,将刚才商谈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女也都皱眉沉思想着对策。王源喝了口茶,忽然转头对坐在对面的阿萝招手道:“阿萝到我身边来坐,咱们说说话。”
阿萝愣了愣,忙看了看李欣儿公孙兰等女。李欣儿皱眉道:“你们要说体己话可莫要当着我们的面,要亲热去房里去,莫要碍着我们的眼。”
王源无奈道:“我只是要问问阿萝一些事情罢了,又碍了你的眼了。罢了,阿萝,咱们房里去说。一会儿可莫要说我什么事都不让你知晓,是你自己赶我走的。我这说的是正经事呢。”
李欣儿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来来来,阿萝妹子来坐。”
李欣儿热情的拍着身边的凳子,阿萝提着碎花长裙轻轻走来,坐在王源身边,笑道:“二郎要问什么话?”
王源微笑道:“阿萝还记得羊且咩城下的事么?”
阿萝道:“二郎说的是哪一件?那里可发生了很多事呢。”
王源道:“我说的是你带人夜袭我大营的事情,那一次你烧了我辛苦打造的神威炮,硬是将我攻城的时间拖后了数日呢。”
阿萝公主捂嘴笑道:“原来你要跟我算账?那时候你是我南诏国的敌人,人人欲杀了你而后快,烧你些攻城器械算什么?哎呀,你不会是要……”
阿萝忽然惊讶的住口,一旁的公孙兰淡淡道:“他正是要那么干,所以才问你话。”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和阿萝冰雪聪明,这便猜到了我的意图了。”
李欣儿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萝道:“欣儿姐姐。他是想夜袭判军大营,效仿我当年对付他的办法去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呢。”
李欣儿恍然,难怪要叫阿萝来身边说话,却是因为阿萝当年用过这一招。
王源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想仿效阿萝当年对付我的办法,看看能否将叛军的大批攻城器械摧毁,哪怕是只摧毁一部分,那也为明日的大战减轻了负担了。”
“但是,不是说叛军有可能早已设下了陷阱埋伏么?我们怕是一出动,便会被他们发觉,落入罗网之中了。这里的情形和羊且咩城下可不相同,那时候你是毫无防备的,我们才得了手。而且我带的还是二百死士,他们也死了大半。更何况是现在叛军有可能设伏,那便根本就不可能接近去放火了。”阿萝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情形确实大不相同,羊且咩城下我确实没有防范,只派了人在外围看守,但被你带人悄悄潜入了。但这里,两侧无山,全是平畴之地,比之羊且咩城两侧山峰中间是狭窄谷地的情形更难以隐藏身形潜入营地之旁。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能悄悄潜入营前放火破坏,这正是我现在所想的问题。”
李欣儿道:“怕什么?我们硬闯去便是。以我和师傅的武功,便是被发觉了又如何?杀他们个七进七出也自无妨。”
王源瞠目苦笑道:“你真当你是天下无敌么?连表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倒是敢说出口。一旦陷入乱军围困之中,便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成的。表姐随我征战,数次遇险数次受伤,你当她没有尽力么?”
李欣儿愕然看向公孙兰,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武技再高,陷入重围也是必死。那里可是十几万大军的军营,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便是几百几千人,被缠上了也是要吃大亏的。硬闯是绝对不成的,没得丢了性命。”
李欣儿顿时泄气,皱眉不语。
王源沉吟道:“如何能有个吸引营前叛军的注意力的办法,让他们在夜晚不得不现出踪迹,这便利于我们避开他们的视线,潜近破坏。我其实并不担心他们派兵马在营外看守,因为那是一定的,再蠢的将领今夜也会严密监视我们,不让我们有接近破坏的机会的。我担心的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在靠近之前便被发现,大批兵马围上来,弓箭远程一顿乱射,那便什么都别谈了。”
众妻妾默然无语,也没人能想出好主意来。忽然间公孙兰轻声道:“二郎是要吸引叛军的注意力是么?咱们何不在他们的营地里制造混乱,这样岂非能逼着叛军兵马调动,从而暴露行踪?”
王源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要闯敌营么?这个更加危险了,绝对不成。袭营也是不可取的,今夜敌营定做好了准备,派兵袭营定要吃大亏。”
公孙兰道:“不是袭营,是声东击西之计。我闲来无事看了地形。不知你发现没有,叛军的军营绵延五六里,背靠着的正是华釜山山坡。绕道后方从山林之中袭击其后营还是可以的,一旦有危险可以迅速退入山林之中,他们也不敢追入林中。若能在后营制造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敌军大营必有相应。到那时前营叛军的注意力必然分散,或许对我们潜入有所帮助。”
王源一拍大腿。伸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顿乱画,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还是表姐聪慧,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我怎么忘了敌营背靠着华釜山的山坡,这可不正是个好机会么?只要后营给的压力足够大,前营的叛军必然收缩防备,而我们也不用潜入了,我另有妙计对付他们。比之潜入放火怕是更为有效。诸位爱妻,今晚你们可以不用抱怨闲得无聊了,我要带你们去敌军后营闹个天翻地覆去。”
……
天黑时分,四野陷入了一片迷茫的混沌之中。时近月半,新月已经挂在天空,淡淡清辉朦胧洒下,景物依稀可辨。但春日多雨且多风,空中浮云流动,不时将月色掩盖,能见度也只在数十步之内。
通州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后,一队队的兵马静悄悄的出了城门,来到城外的平原之中。
王源身着黑色紧身铠甲骑在黑马上,他的身旁,公孙兰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等女也都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一个个身材玲珑,打扮的干净利落。而在他们身后,约莫五千余骑兵陆续出了西门,列队在西门外的开阔地上。
王源叫来柳钧赵青谭平等人,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后,兵马开始往北进发,行进的方式以百余人一小队,相隔盏茶时间出发,为的是避免大队兵马一起行动闹出太大的动静。
五千多兵马缓缓往北而去,远远绕开叛军的营地和他们的夜间巡防的范围,绕了个巨大的圈子。直到月过中天,天近二更,大队兵马才从抵达叛军大营以北十五里之外侧后方的华釜山西北的山坡下。所有人下了马,将战马停在山谷之中,之后徒步进入山林之间穿行。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终于绕行到了叛军大营的东边,紧邻着华釜山山坡的那一侧。而此时已经近四更时分了。
在山林之间的一片突出的岩石上,王源和众女冒出了头,往下观察着山坡下方的叛军大营。
山下的叛军大营灯火通明,绵延数里的大营气势恢宏,密密麻麻的帐篷和军营绵延往西看不到头,只看到点点的火光在黑夜中如繁星般的闪烁着。后营可见之处,一堆堆高大的物资囤垛高高耸立。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但军营其间的过道兵马来回游弋,丝毫没有懈怠的迹象,看守的极为严密。后营营寨原木围墙之外,挖了一道深沟作为营寨的护沟,因为扎营的时间仓促,也有几处营寨的围墙还有缺口,箭塔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十座,不过那里的兵马格外的多。
王源接过阿萝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将水囊递还给阿萝,指着山下的叛军大营低声道:“看来叛军的防备很是严密。这里看上去像是粮草物资的存放之地,一定更加的防备森严。”
李欣儿兴奋道:“若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岂非是大功一件。”
王源笑道:“这可是痴心妄想了,你看着后营的布局,明显史思明是有所准备的。你们看,这些粮草堆放的粮垛分了几十处,周围都挖了壕沟隔绝,而且旁边便是士兵的营帐,一旦一处着火,他们可以立刻隔绝火势,同时兵马合围歼灭入侵之敌。即便烧了一两处粮草又有何用?对他们毫无影响。”
众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格一格独立的囤积之所相互隔绝,中间黑乎乎的地面显然是新挖开的隔绝通道,周围一排排的都是士兵的营帐。确实如王源所言,叛军是有着一套防范的手段的,史思明同北方契丹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早已形成了他特有的一套防备系统。
“兵士们都准备好了么?”王源转身对岩石下方阴影中战立的柳钧赵青问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帅下令。”
王源点头道:“好,一切按计划行事,记住,大造声势乃是上策,不许硬拼,一旦不利,即刻退入山林,我不想有太大的伤亡。”
“遵大帅之命!”柳钧赵青谭平等人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