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看,史思明已经铁了心要死守长安了,依托这样的城防,别说是十几万兵马,便只有数万大军,也能死守数年。 只要物资粮草充足的话。强攻之策绝不可取。”高仙芝策马在旁,沉声说道。
王源微笑道:“然而十个月前,长安城数日便易主,可见城池之固也非决定一切的原因,关键还是在守城之人。平原小城的城防比这里可差的太多了,颜真卿还不是死守了九个月么?城防之固可破,人心之固比之城防之固更加的牢不可破。”
“贤弟说的是。不过眼下史思明守城,不可小觑。此人身经百战,又处于绝境之中,必死守城池不失。”
“是的,所以我们才不能强攻城池,我可不想将十一万神策军都送在这里。”王源点头道。
“那是自然,我们要做的便是困住史思明。其他三个方向我都派下了兵马监视,以防叛军出城滋扰周边被我收复之地。东南西三个方向我都设立了简易的营地。但他们有从其他方向出城异动的迹象,便以烽火为号通知我们。我便会派骑兵立即出动予以歼灭。”
王源点头道:“这一点倒是不足为虑,他们即便从其他方向有所异动,也不过是小股兵马的滋扰,成不了气候站不稳脚跟。史思明再傻也不会傻到兵马倾巢出城攻击周边城池,咱们即便是放着其他方向不设防,他也绝不会轻易出长安的。因为离开长安城的庇佑,他便是自寻死路。唯一需要防备的便是南城通向金州的粮道,需要重兵巡视把守,不能被他投机断了粮道,那可是我大军的生死线。只要保证粮道的畅通,咱们便可牢牢的将他锁在长安城中。”
“贤弟说的很是。不过冬天就要到了,这对大军而言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想请贤弟这次回成都调拨大批棉衣炭薪运来。虽然此时才是深秋,但此刻不准备已经迟了。”高仙芝道。
“我会的,所以说这一次我必须回成都一趟,为了保证物资的充足供应,我必须要亲自督办,他人假手我并不放心。对了,对于潼关方向的敌军,不知兄长怎么考虑的。兄长想过没有,若潼关之敌出动,和长安的叛军东西夹击我大军的话,那会不会造成威胁。据称潼关守军数量高达八万余,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高仙芝笑道:“贤弟不用多虑,其实我们若是攻潼关的话怕是早就下了潼关了。从西往东攻击潼关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只是我不想那么做罢了。攻下了潼关我大军也无法东进,因为我们一旦东进,便无法钳制史思明的兵马。若史思明挺兵进逼陇右和蜀地,我们还不得不回兵来援。说实话,我倒是希望留着潼关的兵马,让他们能铤而走险东西夹击我们。那样我们便可和他们进行一场旷野之中的大决战。虽然以十一万对近二十万叛军,兵力上看似劣势,但愚兄以为我们根本不怵他们。以我军战力,我有绝对的把握战而胜之。只可惜潼关之敌根本就不敢出击,不是我小瞧他们,之前我命人在潼关以西耀武扬威诱其作战,潼关守军连个头都不敢冒,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听兄长这么一说,我也甚是期待这场大决战呢,可惜潼关的叛军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不出击,史思明便也只敢做缩头乌龟了。看来兄长对形势一目了然,早已成竹在胸,足见兄长领军比我高明百倍。我看我还是去处理好后勤之事和百姓们的过冬之事,那才是我该干的。”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要做的事可比我这里的事情要重要和艰难的多呢。”
巡查完营寨以及和高仙芝做了深入的交流之后,王源彻底放下心来。现在的局面是己方占据着主动,虽然叛军看似兵马众多,但其实他们都动弹不得。只是己方也暂时无法攻击,双方只能在此对峙消耗,等待一个破局的机会。王源也不知道破局的时机何时会到来,但要他遵照玄宗的命令去强攻长安,王源却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休息半日后,次日清晨,王源率丰王李珙颜真卿以及几位夫人在五百亲卫骑兵的护送下上路前往成都。清晨出发,傍晚时已经过金州境内进入连绵大山之中。为了方便物资粮草的运输,通向剑南的山道这两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整修,山道已经好走了许多。道路上络绎不绝的是押运粮草物资的车队,一片繁忙的景象。
山中的景色也是美到了极致,深秋时节,山野一片金黄火红,像是漫山遍野都燃起了大火一般。金风飒飒,秋高云淡,让人神清气爽。在经历了之前噩梦般的经历之后,这几日在山中的行进让众人的心神都得到了些许的安宁和慰藉。在这样的秋意之中,王源本来很是焦躁不安的心绪也慢慢的平息安定,脑子也清明了许多。对于抵达成都后如何应付玄宗,王源也基本上有了些应对的准备。
在路上,王源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李珙和颜真卿做了交流。对于颜真卿,王源坦言告知,自己这次要举荐他在朝中担任要职,甚至透露出要让贤之意。颜真卿忙推辞不迭,说他绝对不会接受王源要举荐他为相国的举动,还说要是王源执意如此,他便不再去往成都,要返回北海郡和贺兰进明一起抗敌去。王源察言观色,发现颜真卿所言发自真心,倒也不再逼迫。但颜真卿确实有理政之才,原本王源打算举荐他为户部尚书,管理百姓和朝廷财政大事,那倒是颜真卿擅长的。但之前得知玄宗已经任命了李光弼为户部尚书之职,这个想法便只能作罢,只能另行举荐其他职务。
对于李珙,王源和他谈的更多。王源已经决定要举荐李珙上位,倒不是李珙是多么适合的皇帝的人选,而是对王源而言他是合适的人选而已。李珙虽然没什么才能,但起码在这一路上,他没有太多出格的地方。且跟随自己出生入死,也经历了不少险境,也算是经受了考验。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很是尊重,这正是王源看重的。李珙若能上位,必对自己言听计从,这正是王源选择的首要条件。只是,王源知道要举荐李珙上位恐怕是不太容易的,太子之位争夺激烈,自己和玄宗之间的关系又每况日下,恐怕自己举荐的人选玄宗反而会反感。但在王源看来,如果玄宗还想利用自己替他卖命的话,也未必便敢完全无视自己的意见。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王源既烦心也有些兴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已经好几年没有经历了,从来剑南之后王源很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但对王源而言,那一切都是不陌生的,王源也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正是这个道理。
……
成都东门外,午后的阳光温煦而惬意,照得的人昏昏欲睡。城外吊桥上,韦见素李宓等数十名官员正站在那里翘首等待。王源回成都的消息在数日前便已经送达成都,今日便是王源抵达成都的日子,故而韦见素李宓以及数十名官员都来到城门口迎候。不过这些人的脸色却并不太好,知道内情的官员们心里都担着心事,这一次王相国回成都恐怕大抵跟朝中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想想数月前王相国的突然回到成都的那一次,在成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当时的相国房琯便是在那一次被陛下下旨诛杀,连寿王李瑁也遭受了牵连,受到了训斥。那么这一次王相国的突然回来,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暴呢?
李光弼和郭子仪两个月前抵达成都后,陛下对这二人甚是宠信,私底下的流言说,李光弼和郭子仪在陛下面前很是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而且这二人回来的第二天便去拜访寿王李瑁了,其后数日几乎天天会面,关系亲密的很。这之后不久,陛下便封了两人官职,准许两人回到朔方和河东收拢兵马组建另外一只平叛的兵马。据说为了给这两人筹措军饷,陛下自己都掏了腰包,还下令皇族贵胄们都大出血筹措了不少钱物,可见对二人寄予厚望。
然而,陛下此举明显是要惹起纷争的,明眼人都知道当初房琯之死貌似是因为私自动用了王源大军的粮饷。但其实谁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粮饷的问题,而是房琯意图重建禁军触怒了王源。而现在,陛下此举显然是那件事的后续。
当然,玄宗此举本无可指谪。作为大唐皇帝,他的任命合情合理合法,他有这个权力。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此时的大唐朝廷,王源一家独大,手握重兵,又是大唐平叛的希望。陛下在此时这么做,显然会引起王源的不满。在众人的印象里,虽然王源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但在房琯之事以后,那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便成为所有人心头的烙印,怎么也挥之不去了。陛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被王源所控制,所以急于破局以制衡王源,所以才有这样的举动。但对大局而言,此事或引发局势动荡,似乎是不智之举。
很多人对玄宗的行为表示理解,朝中有权臣坐大,陛下岂能安稳。但更多的人对玄宗的行为很是失望,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合时宜,在平叛的节骨眼上,陛下此举会引发未知的动荡,这是对大唐江山社稷不负责任的。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陛下还不能为了大局隐忍,恐怕难称圣明之君了。而且种种迹象表明,王源虽然权势熏天,但此人的作为并无多少出格之处,也未见他有什么忤逆之举。从马嵬坡的及时救驾,到朝廷如今的安顿和平叛局势的逆转,都是王源的功劳。若不是王源力挽狂澜,此时大唐朝廷恐怕早已支离破碎,陛下和群臣怕是也早已逃往西域小国,处境尴尬了。
对于一个对朝廷有着如此巨大功劳,而且并无什么出格的忤逆举动的人,陛下的猜忌之心未免太强了些,行事未免太欠考虑了些。
所以,自从得知王源将要回到成都的消息后,朝廷上下官员都有些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这一次王源的回来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雨,甚至有可能将朝廷彻底摧毁。陛下那里已经是意气用事了,若是王源再意气用事恼怒陛下的举动,发生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可预料。
午后的阳光里,远处腾起的烟尘如黄金粉末一般烁烁闪光。尘土之下,蹄声隆隆传来。一行数百骑由远及近,出现在众官员的视野里。
“来了,哈哈。”老将军李宓大声笑着叫道。
除了他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之外,其余的官员脸上的肌肉都抖了一抖。王源来了,未知的风暴终于要来临了。
王源一袭黑马,身上的金黄色盔甲醒目耀眼,黑丝绒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大黑马直冲到吊桥之前数步才昂首而立,稀溜溜鸣叫停步。尘土迷住了众人的眼睛,待他们能看清景象时,王源已经微笑着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韦左相,李宓将军,各位同僚,别来无恙啊。”王源呵呵拱手笑道。
众官员纷纷拱手上前行礼,口中叫道:“下官等恭迎相国归来。”
王源撩起披风潇洒的往后一摆,笑道:“怎敢有劳诸位在此迎候?岂不耽误各位的宝贵时光么?”
韦见素忙上前笑道:“相国说哪里话来,相国在前方辛劳平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等无论如何也是要来迎接的。不仅我们来了,陛下都委托了寿王殿下代替他前来迎接呢。”
韦见素朝身后的吊桥上一指,王源这才看见寿王李瑁站在人群后方,朕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见韦见素指点,李瑁的脸上挤出笑容来上前拱手道:“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迎接王相国归来。”
王源微笑还礼道:“陛下有心了,王爷有劳了。”
李瑁沉声道:“应该的,王相国劳苦功高,理应如此。”
王源微笑点头,身边李宓的大叫声已经响了起来:“你莫非便是孤守平原城九个月的颜太守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李宓正盯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猛瞧。朝臣中不少都认识颜真卿,只是颜真卿离京数年,又经历了数月苦守平原早已不是原本那个面目丰润身材微胖的样子,此刻已经是面目清瘦满脸风霜的苍老之态,但细细一看,还是立刻便认出来了。
“这一位便是李宓李老将军吧,久仰大名。这段时间听了相国谈及李老将军当年平定南诏讨伐吐蕃时的事迹,颜某甚是敬佩。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了。”颜真卿微笑着拱手道。
“果真是颜太守,哈哈哈,厉害厉害。守住了平原城九个月,这可真是了不起。改日好好的讨教一番,听听颜太守的故事。”李宓拱手笑道。
颜真卿微笑道:“惭愧惭愧,若非相国率军救援,颜某早已死在平原城了。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便传到成都了,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那还用说么?王相国三千骑兵横扫叛军腹地的事迹早已传遍各地,成都城中二十多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当真教人不可思议。颜太守,有礼了。”韦见素哈哈笑着上前行礼。
众官员也纷纷上前见礼,对颜真卿的事迹他们早已知晓,众人心中也都敬佩不已。王源冷眼旁观,寿王李瑁倒是拢手不动,还是颜真卿上前行礼,他才微微的还了一礼。
众人又向丰王李珙行礼,闹哄哄的忙作一团。李珙难得遇到这样的礼遇,笑的合不拢嘴,不断的拱手还礼,神态甚是骄傲的很。因为所有这些大臣们口中所言的敬佩之事他都亲身经历,都是其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感受到了成功的自豪感。
李瑁在旁冷目旁观,直到李珙得意洋洋的来到他面前行礼时,他才淡淡的道:“二十六弟,这次你可风光了啊,听说这一趟干了不少大事是么?”
“见过十八哥,倒也没做什么事情,只是跟着王元帅出生入死,在十万叛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在叛军腹地兜了一圈而已。倒是比在成都这里窝着无所事事,天天想些没用的事情要好的多。起码我还亲手杀了几十个叛贼,为我大唐尽了些力。”
李珙话中带着刺,李瑁焉能听不出来,这明显就是讽刺自己无所事事,天天算计别人。李瑁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李珙并不在意他的感受,依旧得意洋洋的道:“当中发生了好多的趣事呢,改日跟十八哥和诸位兄长相聚时跟你们详细的说一说。嘿,可真是精彩的很。对了,父皇身子还好么?”
李瑁淡淡道:“父皇龙体康健,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
李珙点头笑道:“说的也是,父皇一定等不及要见我了,怕是一会儿便要召见了。呵呵,我要给他老人家好好磕几个响头,弥补我这数月未能尽孝之过了。”
“那是应该的,父皇见了你定是欢喜的紧了。”李瑁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