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成都城中纷乱逐渐平息。两天时间里,除了一百多名官员为了他们的前途而投机离开成都前往新皇所在之地外,便只有约莫三万多百姓也离开了成都。王源没有做任何的劝阻,因为毫无必要。
虽然纷乱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却更是混乱。话题从新皇即位之事变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议论。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消息在街面上流传,说李瑁的帝位并未得到太上皇的许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举。说太上皇因为不想大唐内部在此时内乱,所以便只能忍气吞声的宣布退位。这样一来,李瑁立刻变成了人们暗中唾骂的对象,虽然玄宗威望大减,但李瑁此举犯了大忌讳,背叛君父,趁着大唐纷乱之时攫取皇位之举显然是一种卑鄙之极的行为。
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众皇子的刻意散布,不仅民间流传这些流言,连皇亲国戚,官员衙门之中也开始私底下议论纷纷。联系到李瑁登基前的毫无征兆。联系到李瑁登基当日陛下的举动,这种消息很快便被众人认为是事实的真相。流言传播的速度之快让人咂舌,数日之内,蜀地河西陇右等地都已经纷纷扬扬。就连退位后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只是他已经是太上皇,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在一日召见众皇子和皇亲国戚们进行了一次内部的澄清。但这样的澄清其实是苍白无力的。
满城绯绯之中,李瑁的另一份圣旨抵达成都。这份圣旨中对于成都旧朝各机构的人事没有任何的变动,反而以安抚众官员安于政务,要求他们不必急着前往灵州见驾,一切等待朝廷的圣旨。也就是说,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员没有遭到任何的替换,那么王源便还是相国,所有的其他官员也一概在原来的职位上呆着。这让许多官员觉得很是意外。毕竟新皇即位,官员们是一定会换了一茬的,却不知为何李瑁为何没有这么做。
王源却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准备攻下长安,在长安没拿下之前,他是不会做出朝廷机构官员的任免调整的。一来他无暇考虑这些,二来也是为了稳住人心。特别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无论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将自己的相国之职免除,他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有过激的反应。但如果他拿下长安,一切稳定之后,那便会毫不犹豫的对旧朝官员们进行撤换了。而且唯有拿下长安,他才能稳坐宝座,真正的成为大唐的主人。长安是京城,他收复的长安便收复了人心,到那时事情便好办多了。
王源没有理会这些纷扰,这两日他抓紧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点是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的落实,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尽快开采出足够的铁锭,铸造出大量的铁炮来。这些东西才是未来火拼的保证。同时,针对盐湖开采已近干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个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盐湖已经快要告罄的情形后,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将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进行寻找替代之处。终于在野牛城辖区之外的吐蕃境内发现了一处小型的盐湖。虽然储量不大,不到原来的盐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够了。
但那盐湖是属于吐蕃国的领地,强行开采是不成的。王源命人与吐蕃人协商,准许开采盐湖。吐蕃人在经历了几年前被大唐兵马打遍全境,差点兵临逻些城的剧变。之后大丞相倚祥叶乐和王源达成了和议,辅佐新赞普赤德松赞即位。又集全国之力平息了苏毗王没陵赞的叛乱。这番折腾,让原本强大的吐蕃国衰弱之极。这几年正在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内乱正是他们绝佳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然而现在他们却根本没有余力参与其中。不仅如此,每年他们还要按照和议供给大唐的三百万贯的赔款,这对他们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当野牛城的神策军守将代表王源提出要将那座小盐湖归于大唐开采的时候,倚祥叶乐敏锐的感觉到这盐湖对于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经是大唐相国,他有权利作出一些决定,于是倚祥叶乐便以此为由提出减免赔款的条件。
开始王源嗤之以鼻,对于吐蕃这种敲竹杠的行为王源不予理睬。但现在形势剧变,李瑁登基之后,王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减免这三百万贯的赔款损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会在乎了。而且现在王源得到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倾力资助,于财力上已经摆脱拮据,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百万贯了。
所以,王源在这两日时间召见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与之签订了减免赔款的协定,换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盐湖的开采之权。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将率领开采盐湖的军民立刻开始着手开采小盐湖,这件事一落实,王源也彻底的放下心来。能保证火药的炼制,也是战力的保证。
秦国夫人献出的大批财物正当时,虽然在成都,钱财远远没有粮食物资重要,甚至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粮食物资。但宝物便是宝物,一旦形势稳定,天灾结束,这些便是大笔的物资和军饷。而且在东南各地,形势稳定的地区里,这些宝物依旧价值不菲,可换取大批急需物资。
王源当然也不会推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献出的这些财务,他命柳熏直携带部分财务去东南变卖换取急需的物资,缓解已经逐渐短缺的各种物资。后面花钱的地方多得是,筑造大炮,以及手雷的研制和装备都需要大笔的资金,王源手头的钱财已近枯竭,这正是一大笔雪中送炭般的捐献。
还有一件事便是王源承诺给李珙等人的以平叛之名募兵的许可和支持。为了不让这件事弄的太大,王源要求李珙等人远离剑南,去河西道和陇右道去办这件事。河西道陇右道也安置了数十万的难民,兵源也不成问题。而且在偏僻的戈壁滩上有数处军营,可以作为训练兵马之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珙李璲等人率三千兵马,押解着王源调拨给他们的三十万石粮草和大量的军械物资离开成都,一路往西北河西陇右两道交接之地的偏僻的戈壁滩上而去。他们要在那里招募兵马训练兵马,将来作为他们争夺皇位的筹码。
事情基本安排妥当之后,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便准备前往军中,因为李瑁攻打长安之战便要开始了。王源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高仙芝回到成都后的第五天清晨,王源携一千亲卫骑兵,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离开成都奔赴金州。
……
长安城北九十里外的蒲州城。十余日前,这座长安北边的门户城池便被来自灵州的十六万回纥大军和唐军的联军挤得爆满。好在数月之前,神策军曾经从叛军手中夺回蒲州,并对城池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在城中也设有几处容量巨大的军营,这才勉强将兵马尽数安顿于此休整。
抵达蒲州之后,李瑁便迫不及待的和李光弼商议要猛攻长安。然而抵达的这几日时间天公不作美,刮了好几天凌冽的寒风,天气也阴沉的下了几场冰雹,这种天气下攻城是绝对不成的,所以便只能往后推延等待云开日出的好天气。这让李瑁很是不开心。
但对李光弼而言,这种推延是必要的,即便天气晴好,攻长安也不是说攻就攻的,而要做大量的准备。长安城的城防坚固,需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相助,而白手起家的李光弼的兵马以及靠着骑兵作战的回纥兵马是根本无法强行攻城的。所以,必须要在战前临时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投石车弩车云梯攻城冲车这些攻城必备器械多多益善。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军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伐木造器之中。蒲州左近的几处山头上的木料都被砍了精光,在工匠的带领下全力打造器械。
然而回纥兵马是绝不会参与动手的,伐木造物这些事情都落在了六万唐军的身上。回纥的十万兵马躲在营地里大吃大喝大睡,根本不会伸一个手指尖儿。李光弼曾要求十万回纥兵的领军将领乞扎纳力派兵协助。乞扎纳力的回答差点让李光弼气歪了鼻子。
“我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做苦役的。这些事我们可不会去做。我的兵马要养精蓄锐。再者说了,造这些有个屁用。攻城便攻城,一窝蜂猛冲到城下,搭上梯子攻上去占领城池便罢了,搞这些东西有个鸟用。”
李光弼翻着白眼心想:这帮回纥人只会骑马冲锋射箭砍杀,那里经历过攻击大城的作战?他们北方的草原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城池,都是些木石简单搭建的城堡围墙,里边都是毡帐草棚的住处。他们打仗固然是可以骑马纵横,但却不知道大唐的城池有多坚固。要是让他们看看长安城的城墙有多高,护城河有多深的话,他才会明白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光弼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他们不愿动手便拉倒,反正六万唐军的人数制造器械也够了。这六万兵马大多为新募之兵,只有不到一半可以作战,攻城主力还是要靠回纥人,李光弼可不想在这时候和乞扎纳力闹得不愉快。
然而,这些闲着不干活的回纥人偏偏还不安分,闲得无聊还跑到打造的工地上招惹唐军,辱骂戏谑唐军士兵。唐军士兵们气不过,闹出了几场风波来,双方还小规模的火拼了几场架,死了上百唐军士兵。于是唐军士兵们纷纷要求严惩闹事者,搞得怨愤甚大。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李光弼可不干了。于是李瑁召见乞扎纳力,很不客气的训斥了他一顿。乞扎纳力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否则会坏了双方的协议,骨力裴罗也不会饶了自己。乞扎纳力将为首的几名回纥士兵绑了,当众砍了脑袋,才将此事平息了下来。
器械的制造还算顺利,六万唐军一起动手,一天数百架的器械成型。虽然歪瓜裂枣一般不太好看,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临时所用,倒也不在乎卖相。利用准备攻城器械的空隙时间,李光弼亲自去长安周边进行了一次实地的侦察。
这不是李光弼第一次侦察在叛军盘踞下的长安城防,几个月前,李光弼和郭子仪在被王源的兵马救出丰州抵达蒲州神策军军营之中后,李光弼便曾经亲自去长安查看叛军城防。所以李光弼才会对攻长安如此的慎重,便是因为当时看到了长安城在叛军的经营下城防坚固,难以攻破。然而,这一次侦察之后,李光弼更是惊的目瞪口呆。几个月的时间过去,长安城的城防已经比数月前更为坚固。城墙高了数尺,城墙上的箭塔多了不计其数。护城河也拓宽了几丈。城外开阔地上遍布密密麻麻肉眼可见的陷马坑和陷阱。整座长安城像是一座怪兽一般被武装到了牙齿。
李光弼心都凉了,要想攻下长安,恐怕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了。凭着这十万回纥兵马以及六万战力孱弱的唐军,恐怕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怪以王源百战百胜的能力也不敢轻易进攻长安,怕也是担心一世英名毁于此处吧。
侦察了城防之后,忧心忡忡的李光弼立刻回到蒲州,当晚,李光弼在李瑁的寝处觐见李瑁,将长安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禀报给李瑁听。
闪亮的巨烛之下,李瑁身着华衣神清气爽的坐在软榻上,听着李光弼描述长安城的城防状况。越是听李光弼的叙述,李瑁脸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他从李光弼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胆怯之意。
“李光弼,你跟朕说这些作甚?现在大军已经箭在弦上,你却跟朕说长安固若金汤,难以攻克。难道说你要建议朕放弃攻长安之举不成?”李瑁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李光弼的滔滔不绝。
李光弼忙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将真实的情形奏于陛下知晓。此次攻长安怕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坚固的城防加上城中史思明的十几万叛军兵马,这次攻城怕是一场苦战。臣只是想跟陛下探究一番,若付出巨大的伤亡,攻长安还是否值得?”
李瑁怫然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却打退堂鼓?就算长安城是铁浇铜铸的,这一次也一定要收复京城。你该知道收复长安意味着什么,不但可以大振朕的威名,而且可以让天下臣民就此对朕归心。朕之所以要借兵,之所以要赶在王源明春攻城之前拿下长安,便是因为其重要之处。你难道不明白么?”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臣当然明白,臣可没说退兵,臣只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策略罢了。”
“有何策略?你倒是说来听听。”李瑁沉声问道。
李光弼道:“臣在想,如果攻城消耗我大量兵马,岂非让王源坐收渔翁之利。咱们的兵马死的太多,那不是件好事。不如陛下下旨,命王源的神策军协助攻城,令其为攻城先锋,这样既可攻下城池,又可避免我大军死伤过大。”
李瑁皱眉道:“你难道觉得王源会同意出兵帮朕攻下长安么?”
李光弼道:“臣觉得可以一试。陛下旨意他若违背,便是他王源之过。他同意便罢,若是不同意的话,将来他便多了个罪名。天下人便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李瑁想了想摇头道:“不成。朕若是下旨,王源若不遵旨,这对朕的威望将是一大打击。朕不想碰这个运气,因为朕刚刚登基,还不想立足未稳便被天下人轻视。你忘了么?父皇曾经给了王源以军务自专之权,他若不出兵却是有理有节。除非朕下旨夺了他平叛大元帅之职,并去了他军务自专之权。否则他不出兵便无理由指谪于他。但那么做的话,岂非是立刻招致他的不满。朕还不想立足未稳便和他翻脸,你觉得那对朕有益么?”
李光弼捻须不语,不得不承认,李瑁的话是有道理的。之前是自己建议李瑁不要搞大动作和王源闹翻,先稳定局势。故而才有宣往成都的一切照旧抚慰圣旨。而现在如果再来一次相反的建议,怕是连李瑁都会认为自己出尔反尔,对自己产生不快。
“不能让王源出兵帮我,此事不容他染指。即便他同意出兵攻城,那也绝对不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源出兵协助夺下长安,他的神策军若是抢先控制长安的话,朕还进不进长安?朕不回长安,岂非是白白给王源得了长安。朕若进长安的话,岂非是又将入他控制之中?李光弼,想过这个可能没有?”李瑁继续道。
李光弼一愣,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点李光弼倒是给忘了。本来借兵攻长安便有着出其不意抢在王源之前控制长安的意图,若是引狼入室,让王源控制了长安的话,那岂非白忙活了一场。看来是因为看到长安的城防实在是太坚固了,自己实在没有把握攻下,自己实在过于忧心忡忡,都有些犯糊涂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臣的错,请陛下恕罪。”李光弼忙道。
“那也言重了,朕只希望你能够考虑周祥些。朕倚仗于你,你也要替朕小心的谋划,不要出昏招。朕还是相信你的,你也是为大局着想,毕竟攻长安若损失大量兵马,也是不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畏手畏脚。我已经派人去了东南,向崔氏郑氏王氏等大家族宣旨。他们避居东南,这么多年来过得安逸自在,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我李氏遭遇危机,他们岂能逍遥自在?我李氏倒了,他们也完了。光光送些钱粮就够了么?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李瑁沉声道。
“陛下已经派人去东南宣旨了?圣意是想要崔氏等人做些什么?”李光弼惊讶道。
“还能是什么?除了要钱要粮,朕还要他们立刻招募聚集一只大军北上。朕已经任命崔道远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加御史中丞。命他即刻组织招募兵马北上参与平叛。这帮老家伙们隔岸观火,朕岂能容他们逍遥。”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为何事前不跟臣商量一下。东南大族可是一向被禁止担任要职,更何况是给予招募兵马领军之权?”
李瑁摆手道:“这事儿你别管了,这是朕自己的决定。”
李光弼咂嘴道:“臣不是要管这件事,臣也觉得现在该是让这些人出力的时候了。不过既要拉拢他们出力,光是授予官职以朝廷之命压迫是不成的。还需给予以怀柔示好之策。”
“怎么说?”李瑁皱眉道。
李光弼思索片刻,沉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再派人宣旨江南崔氏,告诉他们陛下要同他们联姻。让几大豪族选出适龄女子入宫,陛下册封她们为妃。这正是几大豪族一直梦寐以求之事。既然联姻,陛下的事情他们便要尽心尽力了,因为已经是一家人了。或者陛下再给他们些甜头,准许平叛安定之后他们北迁入朝,担任朝廷要职,那便更有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