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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听清楚了么?听明白了么?要不要瞧瞧这圣旨上的大印,鉴别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圣旨?”程度沉声道。
“岂敢……岂敢。郑世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崔家何时成了勾结叛贼犯下了谋逆之罪了?”崔元平脸上冷汗滚滚,颤抖着问道。
郑秋山冷笑道:“刚才老夫已经告诉你们了,你家老爷子在扬州跟王源达成了协议。朝廷本要你崔家募集兵马粮草北上,可是你家老爷子受王源蛊惑,不但抗旨不遵,而且还要和王源携手背叛陛下,意图不轨。那王源是什么人?他是个野心昭然将要造反的逆臣,你崔家与之同流合污,这不是谋逆反叛是什么?”
崔元平和崔元戎浑身无力,虽被困于此处,但他们也并非不知道家中的一些事情。扬州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曾经亲身经历。那夜刺杀王源失败后,老爷子和王源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后来王源还协助守住了扬州城,和老爷子之间关系甚笃,这显然是已经有了某种默契了。那么这些事情必是已经被朝廷全部知晓了。
但即便如此,崔元平和崔元戎如何能承认,于是大声喊冤道:“冤枉啊,这绝对是误会。我家老爷子怎会和王源勾结谋反?再说那王源是朝廷相国,我崔家如何知道他有谋逆之心?这一定是误会。请朝廷明察啊。我崔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岂敢有异心?”
“二位世侄,到现在你们还抵赖,那可就不好了。莫以为朝廷一无所知。你们该认识那个扬州太守沈子芳吧,你们的大哥崔元博可是亲口告诉了沈子芳,说你家老爷子跟王源之间订立了协议。这协议便是相互勾结抗旨不为。甚至还包括要将崔若瑂送给王源为妾的勾当。你崔家可真是出息的很,陛下要纳你崔家女为贵妃,这是何等的荣宠,你家老爷子是得了失心疯了,却要去送给王源为妾,巴结王源。天下人皆知那王源狼子野心,在成都挟天子自重意图不轨,你崔家难道不知?你们兄弟二人难道不知?可莫要再装糊涂了。沈子芳已经将此事全部密奏朝廷,你们想抵赖不认,那可是不成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张口,再无一言。二人心中大骂崔元博愚蠢。大哥跟那沈子芳过从甚密,但将家中最隐秘之事居然告知沈子芳,这也太愚蠢了。沈子芳是什么人?那人见风使舵根本靠不住,大哥居然当他是心腹,这下好了,害的全家全族之人万劫不复了。
“二位,本人知道你们崔家势力庞大,又是在你们的地盘上。故而本人此次南下宣旨带了五百名禁军前来,一旦宣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你崔家上下就地满门抄斩,当然也包括你们二人。若非郑家主极力要求本人暂缓一时,说要先告知你二人,你们此刻怕便是两具尸首了。然你二人尚在抵赖,这可不是认罪伏法的态度。”程度冷声道。
崔元平从程度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门道,莫非郑秋山有意救自己二人,否则为何要事前来此告知?此刻便是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赶紧抓住了。
“世伯,求您救救我们兄弟。程大将军,郑世伯,你们当知这件事跟我兄弟没什么干系。事实上我兄弟二人正是受了朝廷密旨,这才在扬州对王源下手,以至于被老爷子迁怒囚禁于此。就算我崔家做错了事情,但我兄弟二人可是对陛下和朝廷赤胆忠心的。还望朝廷明察。我兄弟二人若是跟王源同流合污的话,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郑世伯,程大将军,求你们明察秋毫,我兄弟二人死不足惜,但确实是冤枉的很。”
“是啊是啊,世伯,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兄弟吧。”崔元戎也连声哀求道。
郑秋山和程度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隐隐的笑意。
“二位世侄,若不是知道你们其实是冤枉的,老夫又怎会求程大将军暂缓宣旨,连夜跑来这里见你们?哎,你们两个也是够倒霉的,你家老爷子做错了事情,却要连累你们。我郑秋山跟你们崔家也算是世交,也不忍见你们崔家今日被满门抄斩,落得如此下场。更不愿见两位世侄含冤而死。但这是朝廷的严旨,老夫怕是也无能为力了。”郑秋山叹息道。
“郑世伯,求求你想想办法。若能救的我兄弟二人性命,今后我兄弟二人任凭驱使,子子孙孙对您感恩戴德。”崔元平和崔元戎连声哀求道。
郑秋山长叹数声,转头对程度道:“程大将军,我这两位世侄确实是冤枉的很。袁内监上次来宣旨之事,您不也是知道的么?他二人确实没有和王源同流合污,而且还曾设计刺杀王源,这一节朝廷应该是知道的吧。您看,能否饶他二人性命,朝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这样枉杀了他们二人,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程度皱眉道:“郑家主,你这是什么话?怎敢出言指谪朝廷。他二人虽然无罪,但朝廷的旨意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跟有罪无罪可没干系。照你这么说,崔家其余并未参与的亲族,岂非都要饶恕不死了?涉及谋逆大罪,便是无罪又当如何?”
崔元平和崔元戎听的心惊肉跳,程度说的确实是实情。诛杀九族之罪,可不是管有罪没罪。便是家中的妇孺孩童也是统统要杀了的,根本没有什么情理可讲。
郑秋山皱眉道:“话是如此,但朝廷难道便不可全面考虑此事么?朝廷不是还要命我江南几族出大力么?崔氏乃江南豪族之首,影响颇大。若是诛杀了崔氏全族,怕是于大事不利。没有崔家牵头,其余几族可没什么号召力,便是我郑家和其余几家共同出面,也不如崔氏一族的影响力大。站在大局上考虑,能否通融?”
程度皱眉道:“你是说……没有崔家,便无法在江南募集兵马钱粮北上援助朝廷是么?”
郑秋山道:“也不是不成,但费力费时太多。如今朝廷要求我们尽快募集兵马钱粮北上,短时间内行事,恐还需崔家的号召力才可。能否给他们崔家一次机会,让他们将功赎罪?办好眼前最大的大事,为大局稳定着想?”
程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饶了崔家?我可是奉旨前来办事,你是要我抗旨么?崔道远谋逆罪行铁证如山?朝廷如何能信任他?若是此次不能法办此人,消息走露之后,本人的性命堪忧倒也罢了,万一他崔氏悍然而反,岂非大局更乱?到那时,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郑秋山沉吟道:“程大将军,可否只诛首恶,不涉无罪之人?这满门抄斩之罪确实太重了。一旦这么做了,募兵之事便也办不成了。这样,本人可以上奏朝廷,为此事承担责任。到时候朝廷若是怪罪下来,我郑秋山一力承担便是。”
程度咂嘴道:“郑家主,你这又是何苦。为了崔家,你至于将自己至于此地么?朝廷本是希望你能挑头,为朝廷完成募兵北上的大事的,你却为何非要为崔家出头。”
“程大将军,朝廷开恩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没有崔家的参与,募兵之事确实难以短时间内完成。再说,我郑秋山也不希望崔家落得如此下场。崔道远固然罪不可恕,但崔家其余人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此事,只诛首恶,不涉其他。”郑秋山道。
程度犹豫不决,半晌方道:“郑家主,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照你的意思,崔道远和崔元博为首恶,诛杀他们之后,他崔家还会愿意合作?崔道远和崔元博被杀之后,消息公开之后岂非一样会让募兵之事受挫?他崔家何人出来挑头?我又怎能相信他们会愿意继续和朝廷合作?”
郑秋山看向崔元平和崔元戎,叹息道:“二位贤侄,老夫可尽了全力在帮你们,你们也该表个态,叫程大将军放心才是。若朝廷杀了你家老爷子和你们的大哥,你二人不但不能怀恨在心,还要全力配合朝廷的命令,捐钱粮号召募兵之事。你二人可能做到?”
“做到做到,一定做到。我们对天发誓,我崔家一定会效忠朝廷,绝不会怀恨在心。老爷子……大哥他们是罪有应得,二哥你说是不是?”崔元戎连声道。
崔元平咂嘴低声道:“是。他们罪有应得。”
郑秋山点点头,转向程度道:“程大将军,你看,他们都表态了,这事儿可否就这么办?只诛崔道远和崔元博一支。他们二位一脉便饶了他们,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程度摇头道:“郑家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此刻他们两人性命堪忧,当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对本人而言,这可是不够的。”
郑秋山皱眉道:“依着程大将军,该如何才能信他们呢?”
程度沉吟片刻,低声道:“若是饶了他们,我手头这道圣旨便不能宣。一旦宣旨,便必须满门抄斩。既不能宣旨,便不能公布崔道远等人意图谋反的大罪,那么我又有何理由杀了崔道远和参与此事的崔家人?难不成还要连崔道远崔元博也都饶了不成?”
郑秋山道:“说的也是,这确实有些麻烦。”
程度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不知二位公子肯不肯,这办法既能诛杀参与谋逆的崔家人,也能让我信任这两位公子会诚心诚意为朝廷效力。”
郑秋山忙道:“有这等好主意,程大将军还不快说出来听听么?”
程度咂嘴道:“我是怕说出来,二位公子不肯,那可不是白说了么?”
“你不说,怎知他们不肯?说来听听。两位世侄若是诚心效忠朝廷,又怎会拒绝两全其美之策?两位世侄,你们说是不是?”郑秋山道。
“是是,世伯所言极是,请程大将军说来便是,我兄弟二人一定会展示效忠朝廷之心,一定会合作的。。”崔元平崔元戎连声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本人便直说了。唔……本人认为,若二位能向朝廷展示大义灭亲之行,那么足可证明二位对朝廷的忠诚,也可让本人相信你们刚才的话是发自真心的。”程度缓缓道。
“什么?”崔元戎没听明白,但他看到二哥崔元平的脸色唰的变成惨白,忙问道:“二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元平身子颤抖,喉头滚动不休,脸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哑声结结巴巴的道:“三弟,他是说……要我们……大义灭亲……亲手……杀了……杀了……”
“不错,若是你二人能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既保存了你崔家的声誉,又可让向朝廷展示你们的忠诚。这正是一举两得之策。”程度坑坑洼洼的脸上毫无表情,灯光下的那张脸像是一张厉鬼的脸,恐怖无比。
崔元戎也明白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淋漓,吓得几乎无法喘息。
“这等事,我们如何能做?要我们亲手杀了父兄,这……断然不可,断然不可……”崔元平目光呆滞喃喃道。
程度摊手对郑秋山道:“郑家主,你瞧,可不是我多疑,一试便知二人之心。他们不肯,我可爱莫能助了。今晚耽搁了太多时间了,我看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吧。我这便带人去往崔宅,宣旨办事便是。”
郑秋山皱眉道:“程大将军稍安勿躁,待我和两位世侄说几句。”
程度不满道:“郑家主,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可真是麻烦的紧。”
“程大将军,老夫感激之至,便再忍耐片刻,再给老夫点面子好么?”
“罢了罢了,我去廊下透透气,你自和他们说话。我只给你盏茶时间,已然三更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天亮之前,无论如何,事情必须有个了结。”程度转身就走,郑秋山忙拱手应诺,目送程度出了屋子。程度手下数名蒙面人也都悄悄退了出去。
郑秋山转过身来,看着瘫坐地上的崔家两兄弟叹了口气,缓缓来到二人面前蹲下身子,低声道:“二位贤侄,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这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不过……这恐怕也是二位贤侄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办法了。二位贤侄……这件事……”
“郑世伯……此事断然不可,我崔元平虽不肖,但也不能亲手弑父弑兄,这以后叫我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我会夜夜噩梦,天天惊魂,如此苟活,还不如死了的好。”崔元平打断郑秋山的话的道。
郑秋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沉声道:“元平世侄,你这话便不对了。你想一想,以数人之命换取你崔家大多数人的性命,这难道不是划算的么?我想就算此事跟你父兄明言,要你父兄自裁以救家人,他们也是会欣然同意的吧。你们要明白,这一劫你父兄等人是躲不过的,左右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不同?你二人若是能咬牙动手,虽于良心上有愧,但你二人负罪换取崔家九族成千上百人的性命,便是忍辱负重也是值得的。你们当然可以选择拒绝,但这么一来,大家一起被诛杀,这难道便是正确的选择么?什么叫忍辱负重?什么叫担当?什么叫牺牲自己保存崔氏一门?孰轻孰重,不难判别吧。”
“可是……世伯,这是杀父杀兄啊,这……这是禽兽之行啊。”崔元平哭道。
“老夫何尝不知此举之艰难?但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能求最好的结果。老夫拼了命的求肯,才让程度能有松动,你要知道这有多难么?这可是朝廷下的圣旨呢。老夫替你们兄弟二人担保,将来不也担着干系么?总之,老夫能帮你们的便只能到这里了,哎,老夫没其他的法子了,你兄弟二人看着办吧。要么举族皆灭,妇孺全诛,要么便只能委屈自己,证明你们兄弟效忠之心。你父兄勾结王源谋逆,牵连了你们全族人,哎,害的你们要面临如此抉择,教老夫说,这不是你们的过错,这是你父兄之过啊。”郑秋山满脸慈悲,长声叹息。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崔氏兄弟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要他们亲手杀了父兄,这个决心确实难以下定。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决定,一旦同意此事,便是背负了一生的罪责,这辈子都要受到巨大的折磨了。
郑秋山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二位贤侄,看来你们是不愿动手了,也罢,老夫理解你们。那么此事就此作罢,老夫无能,也救不了你们了。我这便去告知程大将军,如何处置……哎……听凭他命便是。”
崔家两兄弟像个活死人一般呆呆坐在地上不动。郑秋生皱眉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外走。忽然间,崔元戎的声音响起道:“二哥,事已至此,恐怕我们只能同意了。”
郑秋生站住不动,但听崔元平怒道:“元戎,这怎能同意?”
“二哥,难道大伙儿都一起死了才好么?我崔家千年传承,难道要毁于今日么?再说,这件事是父兄作孽,牵连全族。他们反正是要死的,何不以他们的命换取全族平安?就算列祖列宗显灵,怕也是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吧。”崔元戎流泪道。
“祖宗们会同意么?他们真的会同意么?”崔元平喃喃道。
“会同意的,难道祖宗们希望我们崔家灭族么?虽然弑父弑兄是禽兽之行,但世伯说的对,你我二人必须担负这个罪责,为了我崔氏全族也要担负此责。父亲和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的。要不然这样,我来动手,二哥你不要动手,这罪责我来背负。将来二哥你成了家主,将我崔氏一门发扬光大便是,善待我的儿子,多多照顾他便是,我下半辈子出家为僧恕罪便是。”
崔元平愣愣的看着崔元戎道:“三弟,你当真愿意这么做么?”
崔元戎咂嘴道:“二哥既不愿,便只能我出手了。但恐怕二哥不出手,那程度也不能信你。”
“是啊,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三弟,谢谢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我们便答应了他们么?下半辈子你我烧香吃斋多行善事恕罪便是。”崔元平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二哥,只有如此了。”崔元戎痛哭流涕道。崔元平一把抱住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郑秋山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意,他知道这兄弟两人一定会同意,这般做派只是做给人瞧罢了。若不知了解这兄弟二人的德行,他今晚也不会来这里找他们。
整件事其实都是郑秋山设计的一个计谋。扬州太守沈子芳确实告密了,朝廷也确实知道崔道远和王源勾结的事情,但要想在杭州诛灭崔家满门,那简直是个笑话。杭州是崔家老巢,崔家家丁护院外加杭州兵马人数上万,程度慢说带五百人来,便是五千人也不成。光是崔家家宅之中便有护院家丁六七百,崔道远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护卫,根本就没法动手。所以程度宣读的什么圣旨,都是瞎扯淡,都是假的。
此次程度来江南是给郑秋山宣旨,命他带领江南豪族之家募集十万兵马,两个月内北上京城。郑秋山知道,这既是一个郑氏成为豪族之首的机会,又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知道,以郑家的声望和实力,是根本干不成这件事的。其余几族也都唯崔氏马首是瞻,崔氏在江南的名望也最大,这一切都需要崔氏领头。而崔道远是绝对不肯的。想来想去,郑秋山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利用崔元平和崔元戎兄弟的计谋,他知道这两兄弟为了自己什么事都能干的出。再加上他们目前已经被崔道远逼到了绝路上,更是敢铤而走险。只有利用崔家内部之人,才能摧毁崔道远,摧毁并控制住崔家。
若是能逼得崔氏兄弟弑父弑兄,自己便可利用此事为要挟控制崔家,而自己实际上也就成了江南豪族真正的领导者。今后便可自如操控崔家这个傀儡,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因如此,他才请程度和自己演了一出双簧,程度唱红脸,自己唱白脸,软硬兼施的欺骗逼迫二人就范。
而现在,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