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唐

作者:大苹果

   这样的轰击陆陆续续持续了一整天。 城里打几炮爆炸弹,城墙的箭塔轰几炮铁弹。一天下来,炸毁了五六百间房舍,干塌了西城三座城门楼和城墙的三十多座箭塔。城的紧张气氛在蔓延,流言也在不知不觉开始大肆的滋生和传播起来。

  “神策军可真是厉害啊,难怪李相国会在通州大败。神策军手有这等攻城武器,谁能挡得住?一炮轰下来,房子都轰塌半边,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这便可怕了?我可是听说了,神策军还没动真格的呢。听说那王源手还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玩意儿,之今日的这些打进城里的玩意儿厉害百倍。丰州城下,王源只有几万人,跟回纥人的十万骑兵打,你道为何轻易取胜的么?便是用的那玩意。听说‘轰天雷’一炸便是几百人尸骨无存,天崩地裂,无坚不摧呢。”

  “……照你这么说,岂非城墙再坚固也是无用?他们岂非随随便便打进来了?”

  “可不是如此么?本来没用。那轰天雷可开山裂石,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那李相国为何还逼着大伙儿去修城墙,修工事?这不是白费气力么?”

  “李光弼这么干是有原因的。听说这当是有内情的。”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我也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我只这么一说,你只这么一听,转了头我可不认。”

  “放心便是,我不会乱说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告诉你呀,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当初太皇在成都的时候,李相国便跟王源之间斗得不可开交。王源率兵马离开成都出来平叛的时候,李相国便在成都到处跟人说王源要谋反篡位,连太皇也信了他,差点命人拿了王源。可王源是何等样人?怎会轻易束手擒,后来率兵回到成都,扬言要找李相国算账,李相国见势不妙便逃离了成都。后来便拥立了新皇即位,跟王源唱对台戏。你想想,这两个人之间能和好么?所以现在各为其主,打的不可开交。但其实无论是太皇还是新皇当皇帝,那又有什么干系?”

  “……你的意思是说,那王源现在拥太皇复位,也是被李相国给逼的没法子是么?他们是死对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是么?”

  “可不是这样么?你现在知道李相国为何要死命的逼全城百姓加固城墙工事了吧,那是因为他知道王源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被王源攻破长安,第一个死的便是他,所以他不得不死守……”

  “这……你说的这些好像没什么根据吧,你说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我倒是可以信。但你说王源起兵攻长安便是为了杀李相国,这恐怕有些牵强。”

  “你这不抬扛么?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我岂能保证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这些高高在的人之间的事情,我这等市井小人物又怎能知晓的清楚?或许根本是没影子的事,又或者一切都是真的,谁能知道呢?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老百姓倒霉,朝不保夕,还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罢了,不说了,咱们说的话你可别瞎传出去,我可不想去蹲大狱,你可莫害我。”

  “放心放心,我闲的慌么?到处说这等事。”

  以这段对话只是城市井之间流言的某一个版本而已。似这等流言,在长安城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滋生出来,很快便在大街小巷之间流传开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对话,其实其核心的内容便是,王源此次攻打长安的目的便是为了李光弼而来,他并非对新皇不敬,而是因为李光弼在新皇面前给他栽赃陷害,逼得他不得不走今日这一步。所以王源的目标便是要抓到李光弼,杀了李光弼。更离的是,王源手握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大杀器的消息也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这这轰天雷无坚不摧,城墙再坚固其实也抵挡不住。一切的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徒劳罢了。

  所有这些流言的起源,便是长安城混入的神策军的细作之口。王源要实施的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在城散布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散布自己和李光弼不共戴天的各种传闻,散布自己完全有能力拿下长安的流言,大肆宣扬那种并不存在的轰天雷的厉害。配合着这些流言,本已经人心不稳的长安城,变得更加的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焦灼和惊恐。

  这些流言和传闻其实是很有漏洞的,譬如李光弼和王源之间的恩怨,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那些从成都回到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他们都知道,其实李光弼的时候并没有发生流传的那些事情。李光弼确实和郭子仪在成都待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平安无事,根本没有什么和王源之间闹翻的事情。不过李光弼忽然离开成都跑去朔方河东一带倒是有的。新皇在李光弼的拥戴下登基也是实情,但事实却并非是和传言的那样,其大有出入。

  谎言重复了一千次便是真理。在外有大军压境,炮弹在城里落下炸响,每日超不保夕的时候,百姓们根本无暇去分辨求证这些谎言的真假。这些流言一旦满城传开来,很多百姓便都信以为真,以为真相正是如此了。很多百姓开始暗的诅咒李光弼,怪他为一人的恩怨连累了整个朝廷和全城的军民。诅咒他早点去死,免得连累了大家。

  仿佛是为了让这样的流言变得更加的可信,神策军在城外空地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爆破行动。在城头数万守军和百姓的注视之下,西城外那座雄伟的被称作跃马台的土山包,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夷为平地。要知道那座跃马台可是一座高五六长,方圆数十步的巨大土台。面绿树葱葱,还有一座巨大的亭台。甚是雄伟的一座土山,居然在那一声巨大的爆炸之后被夷为平地。这一下子便证明了对方手确实有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的存在。跃马台都能被夷为平地,城墙跟跃马台相要矮小了许多,那还能抵挡的住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神策军的手段而已。为了将这座土山夷为平地。王源事前命人将土山内部基本挖空了。然后将百余只炸药包贴着山包的顶部安置,引爆之后自然是天崩地裂,山包塌陷,彻底夷为平地。事实在引爆之前,因为挖空泥土的行为,导致跃马台的凉亭差点倒塌,还是用巨木在下边撑住了才没有露馅。为了挖开土包,一千多士兵硬是挖了三个晚,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用沙包装运至营后堆积,不让城头看出破绽。可谓是为了配合城里的流言,王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军新补充了几百只炸药包,王源曾经想过要通过在城墙下安置炸药包的手段炸塌城墙的。但他发现这个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却是不可能的。要在城墙下放置炸药包,达到炸毁城墙的目的,或许在其他的城池可行,但在这里绝对不行。挖地道通向城下是私心妄想,光是那十几丈宽,数丈深的护城河便不可逾越,更别说要想炸塌城墙,必须得挖透城墙根部的地基,将炸药防止在城墙地基之下才可。那可不是一般的工程量,有那手段,何不干脆直接挖穿城墙,还费那个劲作甚?所以宝贵的炸药便成为了王源演戏给城军民看的手段,给城里火热的流言再加一把火。

  这个消息也确实迅速的让城的流言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原本不太信的人因为轰天雷的存在也开始相信整件事情。高明的撒谎者一般都是谎言夹杂着真话,一旦真话被证实,人们便会连谎言的部分也都认可了。这便是人的一种普遍的心理。

  满城风声,自然不可能不被层得知。李光弼对这些流言也早有耳闻,但他却无暇去处理,因为时间紧迫,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做的便是抓紧将长安城防加固,抓紧训练新兵,抓紧准备守城的的物资,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知道,城外的神策军是不可能一直驻扎不攻的。随着即将进入寒冬腊月之,天气的严寒也逼着神策军做出选择,他们要么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撤走,要么便会在那之前发动攻城。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后者。

  李光弼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郑秋山从城开始流传这些流言的时候便已有耳闻,数日后城这样的流言越来越沸腾的时候,郑秋山终于去见了李瑁,告知了城流传之事。

  李瑁闻听此事后将郑秋山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斥责他道:“眼下众志成城防守长安之时,你拿这些市井流言来跟朕说,那是何意?你该去全力协助李光弼办事才是,而不是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郑秋山满脸羞愧的退了出来,气的心大骂。但他没有放弃,他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若流言是真,那李光弼便是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他有责任让陛下明白这一点。

  一日后,当城外的轰天雷爆炸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郑秋山再一次进宫,详细描述了轰天雷将那座跃马台夷为平地的经过,并找来十几名亲眼目击此事的将领加以证实。李瑁这时候才感到有些紧张。这轰天雷威力如此之大,那这城墙工事修建了又有何用?长安城岂非危在旦夕么?李光弼为何无动于衷?难道当真是因为他绝无退路?不得不死撑着?

  一旦心有了疑惑的苗头,接下来便是源源不断的猜疑。李瑁本是个疑心重的人,只是对于李光弼,他一向并无猜忌。可是李光弼兵败之后,即便依旧信任李光弼,但和以前相,心早已生了些疙瘩。此时更是越想越觉得猜疑。郑秋山又在旁不断的添油加醋,着实加了一把火。但即便如此,李瑁还是没有表态,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件事。但问题是,那轰天雷如果属实,长安城的安危确实堪舆,这件事需要问问李光弼,看他如何应答。

  李瑁立刻召见了李光弼,先是询问了城防的进展和对战事的展望,李光弼条理清楚的回到了李瑁,这些本是他在心里千遍万遍想好的事情,自然是胸有成竹。

  然后,李瑁话锋一转,问到了轰天雷的事情。

  “兄长,城里疯传神策军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可轰破城墙。这是不是真的?”

  只这一句,李光弼便知道李瑁已经知道了城的那些流言了。李光弼正色道:“陛下,此时此刻,如何能被城的那些市井传言所左右?所谓的轰天雷纯属子虚乌有之事,陛下不要相信。长安城只要城防坚固,下齐心,众志成城,绝无被破之虞。”

  李瑁皱眉道:“可是听说神策军在城外试射了一发,夷平了跃马台啊,难道没有这件事么?”

  李光弼道:“有,跃马台确实被夷平了,但臣并不认为那便是什么轰天雷。臣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轰天雷这种攻城火器,城流传的所谓轰天雷在和回纥之战转败为胜的事情也是假的,臣亲自做过调查,那是他们用一种叫做‘手榴.弹’的火器杀敌,而绝非是什么轰天雷。那东西威力不大,对我城防无损。”

  李瑁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怎知他们没有轰天雷?万一他们真的有呢?”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切不可听他人胡言乱语。王源若真有那个叫什么轰天雷的玩意儿,为何不直接攻城?反而在城外的跃马台用?威慑我们么?用意何在?如此明显的破绽,陛下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相信这等荒谬传言之人岂非愚蠢透顶?”

  李瑁变了脸色,李光弼言语甚是不敬,话之意岂非是映射自己也是愚蠢之人?

  李光弼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忙补救道:“陛下,臣的意思是,此时此刻,陛下不能去信那些传言,现在必须下一心,切忌心浮气躁,更不必去管那些流言蜚语。待此战之后,臣必将查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散布谣言。此刻臣确实无法分身去查,臣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守城之事。”

  李瑁沉吟半晌,淡淡道:“你去办事吧,朕明白了。”

  李光弼感觉到李瑁情绪的冷漠,但他此刻也确实没法去解释清楚这件事,他确实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守城之事,他认为,只要能守住长安,便是最好的解释。

  十一月十六日,李光弼被李瑁召见后的第二天午后,神策军大营一骑快马在城头数万士兵的注视之下来奔到城下。城头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对准来人,那士兵却高举双手对着城头高声喊叫。

  “城的人听着,我家王大帅有一封书信呈寿王,烦请转交。”

  城头守将闻听忙命弓箭手收手,但见那送信士兵弯弓搭箭,将一封挂在箭支的信笺射城来。那封信密封的死死的,盖了王源的印玺,还加了漆封。写着寿王亲启的字样。

  守将不敢怠慢,忙拿着书信下城来赶往兴庆宫呈报。不久后,这封信便摆在南熏殿李瑁的书房的桌案。

  李瑁拿着这封信看了一眼,脸微有愠怒之色,那信封写的是寿王亲启,那便是王源没把自己当皇帝来看待了,这厮当真可恶之极。

  因为担心安全问题,信封由黄安代劳拆开,辨识无异之后,方交到李瑁手。

  李瑁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脸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这第一句完全出乎李瑁的意料之外,王源自称为臣,称自己为陛下,和信封的称呼完全不同,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臣有言告于陛下曰:臣出身市井之间,本为草芥之民,庸庸之辈。然受皇恩浩荡,皇家恩典,方有寸进之荣。旦夜之间,早晚之时,臣皆扪心自问,暗自告诫自己,臣今日之所得,皆来自于皇家恩赐,臣有寸功,非臣之功,乃皇家恩赐之功。臣该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方可报答皇恩之浩荡,圣人之恩典。”

  “呸,你便是这么报答我李唐皇族的。”李瑁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但还是继续往下看去。

  “自天宝四年以来,我大唐入多事之秋,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国祚不稳,朝堂难安。乃至于天宝八年,安禄山叛乱而起,更是河山动荡,天下烽烟,百姓流离,四海难平。当此之时,臣自蜀地起兵,为报效朝廷之恩,立誓杀尽叛贼,还大唐社稷之安。这之后臣想尽办法,以绵薄之力力图荡尽敌寇,不负皇恩。然臣万万没想到的是,臣于前方征战,但在朝却屡受猜忌抹黑,污臣清白之名。乃至于误会丛生,猜忌遍野,贼未灭而朝自乱,实乃臣料之未及也。臣一片清心昭昭若明月之悬,无奈乌云蔽月,攻讦其多,臣百口莫辩,心忧若狂。”

  李瑁看到这里,咬牙骂道:“无耻之极,你还喊冤?你若清白,天下还有清白之人么?”

  “臣知道这些话陛下必是嗤之以鼻,但臣今日只将心里话说出,至于陛下信不信,非臣所能左右。臣知道,当初在成都,陛下便对臣多有猜疑,乃至于陛下独往灵州不顾朝廷礼法悍然登基为帝,走了一步错棋。若当初陛下和臣多加接触沟通,今日之事断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断不至于两朝对立,父子兵戎相见。断不至于安贼叛乱已平,天下却依旧纷争不休。臣见情势若此,实乃心忧如焚,夜不能寐。”

  “无耻!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瑁破口大骂道。

  黄安忙道:“陛下,若是王源那叛贼言语无礼,陛下便不要去看他的信便是。奴婢拿火盆来,咱们烧了它。”

  李瑁摆摆手,继续低头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