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如此咄咄逼人?!”苏怀柔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头顶上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寒,望着对方那白皙修长的指间所夹着的小纸包,迟迟不接。
一边是生养她的母亲,另一边是未来的夫君。
“喝过人骨汤么?”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正对面又传来那人特有的幽凉语调,“听闻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而这么多骨头中,颅骨是炖汤味道最好的……”
贺兰尧说到这儿,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若是明日之前你不能将此药给贺兰陌服下,那你就等着喝你母亲的颅骨汤……当然,你可以告诉贺兰陌,后果就是——等他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拿一碗热腾腾的颅骨汤招待他。”
苏怀柔瞳孔豁然一缩,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也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吓的。
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无害,不染纤尘似雪山白莲的男子,竟会有如此的毒辣心肠,以那般云淡风轻的口气,说着如此残忍的话语。
拿母亲的颅骨去炖汤?
这……怎么可以?
终究她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要去接那个纸包,然而还不等她的手触碰到对方的手,对方便将那纸包朝她一扔,像是生怕她触碰到他的指尖似的。
如此明显的嫌恶,让她咬牙切齿,万分怨愤。
“要记住,你只有一日的时间。”贺兰尧望着她,悠悠道,“明日的这个时候,你若是还不得手,可就别怪我请你喝头骨汤了,苏三姑娘。”
话音落下,他转过了身,“小白,送客。”
“好勒。”白无禅应了一声,随后面含淡笑,走向了苏怀柔。
苏怀柔垂下眸子,眸底划过些许思索。
她如今所处的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在宫中,而是贺兰尧在宫外的一个落脚点,她来时是昏迷着的,因此不知此处的位置,这会儿她要离开了,她必定要好好记着这个地方,等救出了母亲,非要雇人来一锅端了不可。
如此想着,她望着缓缓走近的白无禅,淡淡道:“我要再见我母亲一面,确定她如今是否安好。”
“确定你个头啊你,你老母身体安康,在你完成任务回来之前,我们一顿饭也不会少给她的,你只有一日的时间,还是抓紧吧,哦对了,我得先把你打晕送出去,你不妨先闭上眼睛,这样可以安心一些。”
苏怀柔闻言,瞪眼。
打晕送出去?
“叫你闭眼不是叫你瞪眼,你就喜欢跟我对着干是吧?那可就别怪我了!”白无禅冷哼一声,而后扬起了手,对着苏怀柔脖颈直接劈下——
苏怀柔直觉颈窝处一疼,两眼一翻,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周身一震接着一震,费力地撑开眼皮,便见自己坐在宽大的马车中,仅她一人。
她当即想起贺兰尧吩咐她做的事,忙伸手掀开了窗帘。入目的是繁华热闹的街道,周遭人群流动,再看前方,是去皇宫的路没有错。
车夫呢?车夫是哪个?
她掀开了前方的布帘,印入眼帘的是之前那个健朗挺直的背影,这让她眼角微微一跳。
又是这个人。
“醒了?”白无禅背对着她,悠悠开口,“听闻你才貌双全,我现在知道了,这貌,是旁人吹嘘出来的,至于这文采如何,我倒还没见识过,瞎编会么?若是回头太子问你母亲的事,知道该怎么回答么?”
“不劳提醒!”苏怀柔冷笑一声,放下了布帘。
……
“昨夜本宫让人找你前来,派出去的人却说,你不在宫中,那么你去了何处?”东宫之内,贺兰陌端坐在紫檀木质的靠椅之上,轻抿着茶,问着正对面的人。
“太子殿下,我是你请来的杀手,又不是你的下属,难道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告一声?你这可就是干涉了我的自由了。”正对面那人不咸不淡道,“昨夜老哥喊我回去处理点儿家务事,至于是什么事,这就不方便说了。”
听着对方那肆无忌惮的语气,贺兰陌微微拧了拧眉头。
这君清夜当真是好没规矩,即便他不是自己的下属,理论上也属于平民,对着一国太子,竟摆出这种态度?
如今正事还没办成,他倒也懒得和他计较,这种江湖莽汉,想必是没规矩习惯了。
“本宫只问你,你究竟何时能得手?”贺兰陌轻瞥他一眼,“素闻极乐楼办事很有效率,你作为楼主的弟弟,对你的本领,本宫还是挺信得过的,希望你莫要让本宫失望才对。”
“急什么。”君清夜自然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只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殿下,这杀手分三六九等,这敌人也得分三六九等,一等一的杀手,对上一等一的敌人,你当是杀鸡那么简单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贺兰陌眼角微微耸动,“那总该有个时限才对,你若是一年半载都无法完成任务,难不成还得本宫等上你一年半载的?本宫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那就……一个月之内吧。”君清夜悠悠道,“我尽量在一个月之内结束这笔交易。”
尽快偷来那份协议书,尽快——结束交易。
而贺兰陌自然不晓得君清夜口中的‘结束交易’的意义,只当他是要在一个月之内取苏惊羽性命,便沉下眸子,“好,一个月就一个月。”
和那臭丫头片子都斗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个月了。
“那个……太子殿下,你这东宫,能否让我逛一逛?”正对面,君清夜忽然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贺兰陌闻言,低垂着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锐光。
逛他的东宫?
“是这样的,作为极乐楼的二当家,我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什么好地方没游玩过?细细想来,也就皇宫没能好好逛上一逛。”君清夜说到这儿,似是有些感叹,“我们江湖中人,虽随性洒脱,却也是挺向往来这样的地方转悠转悠,但我等也深知,没个一官半职,又没生在名门望族之家,想来宫里玩,那也就是想想,如今与太子你做个生意,这才给了我一个入宫玩的机会,交易结束后我便要回我的极乐楼,以后说不准就没机会来了,因此,这次能玩便玩个够。”
贺兰陌闻言,面上似是有笑意,“你若真想逛,本宫又岂会小气?也罢,这东宫,你随便转悠就是了,除了书房,其余的地方,你都可以去。”
“如此。就多谢太子殿下了。”君清夜笑吟吟地站起了身,而后往殿外而去。
他并不知,在他离开之际,贺兰陌唇角的笑意便隐了下去。
君清夜那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却又不得不让人思索一番。
兴许是平日里太谨慎多疑,他总觉得君清夜提出这个要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便试探了对方一下——他说,除了书房,其余的地方都可以随意转悠,便是试探。
若君清夜当真只是纯粹想转悠,那么他必定不会去书房才对,只因自己交代了,书房不可进。
书房是他平日里最重要的议事地方,里头也有不少他与人的书信来往以及一些重要物件,岂是闲杂人等可以进的。
他请来的一个杀手,在他看来,自然属于闲杂人等。
而君清夜若是目的不那么单纯,恐怕就会潜入他的书房了……
贺兰陌想到这儿,眸底幽光闪烁。
这个君清夜——究竟还能不能信任了?
……
“不让进书房?呵,进的就是你的书房。”君清夜站在离书房三丈之外的梨花树下,望着前头那紧闭着的屋子,冷哼一声。
书房是许多人摆放重要物件的地方,尤其是当官的与那些贵族家的人物,书房中常常都是隐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老实说,当他想到要偷协议书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地点便是书房,而贺兰陌那家伙却偏不让他进书房。
不让进?这让他更加好奇了。
太子爷的书房中,不知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玩意?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朝着周遭扫了一圈,此刻周围无人,正好给了他一探究竟的机会。
说探就探。
君清夜丝毫不拖泥带水,迅速掠至书房门前,还不忘朝着周围瞥一眼,眼见依旧无人,这才放心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支细小的金属管子,插入锁眼中。
干他们这行的,飞檐走壁撬锁撬窗,能是个什么难事,尤其他还是这方面的行家,这些个本领要是运用的熟练,还能偷香窃玉。
‘喀’
掌心大的金锁不过片刻便被撬开,君清夜开了门,迅速蹿了进去。
一进书房便直奔书案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四处翻找着,终于在一叠书本下发现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契约,他第一眼便看见了左下角他自个儿的大名,顿时一喜,将那契约抽出,装入袖中,直奔屋外。
整个盗窃过程不过只有片刻,他惊喜于这契约竟如此轻易就得手,这下好了,可以与贺兰陌彻底翻脸,光明正大的去接近小羽,又不会砸了极乐楼的招牌,老哥必定也对他无话可说。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门外竟并排站了四名黑衣人,眼见他开门,直接扬手朝着他撒了一把粉末。
君清夜当即倒退两步,却还是不慎吸入了一下到鼻中,顿觉得脑子有些眩晕,他咬了咬唇,迫使自己清醒,回过神来时,四个黑衣人已经近身,朝着他抓来。
“呵,想抓我。”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闪避了开,直朝着屋外而去。
这些黑衣人出现在书房外,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贺兰陌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东宫不能再留。
本以为靠着绝佳的轻功甩脱了四个黑衣人就算完事了,君清夜没有料到,他夺门而出的那一刻,抬眸所看见的让他直接傻眼——
一丈之外的地方,一袭黑色锦衣负手而立,他身边围着约莫二十名弓箭手,箭在弦上,齐齐对准了自己。
君清夜眼角剧烈一跳。
这能闯出去,除非他长了翅膀。
贺兰陌,果然阴险。
“你果然有问题。”贺兰陌望着他,嗤笑一声,“是要本宫用刑,还是你自个儿老实招了?”
君清夜:“……”
“太子殿下。”正在这时,忽有一名宫人跑来,到了贺兰陌跟前,垂首道,“殿下,苏家三姑娘进宫来了,说是有事要与殿下谈。”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贺兰陌淡淡道,“回了她,就说本宫这会儿没空,让她等着。”
言罢,他望向了君清夜,朝着身侧的弓箭手道:“上去,给本宫搜他的身,看看他拿了什么没有。”
……
日头将落之际,玄轶司一众密探解散之后,苏惊羽便如同往常一样,走向永宁宫。
一整个早上都忙着给她那失落的父亲煲心灵鸡汤,好言相劝外加鬼话连篇,总算是让苏相老爹稳定了心神,而后很是欣慰地夸奖了她一句:惊羽,你真是个好孩子。
之后便又是一大段自责的话,诸如:为父从前对你关心太少,你可怨恨为父?诸如:若是在玄轶司里碰上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记得来找为父……
从一个不受关注的丑孩子,到如今备受赞誉的好孩子,她也不容易呢。
真想给自己贴个标签——一代鸡汤大师,专煲心灵鸡汤。
如此想着,她心情不禁愉悦了不少,寻思着要不晚上就给阿尧炖个鸡汤喝?
一路悠闲地走着,一个抬眼间,瞥见前头一道人影,那人金冠束发,一袭黑色披风罩身,身形颀长,背对着她。
苏惊羽脚步一顿,星眸微眯。
平日里在这条路上来往的人着实少的可怜,前面这人的身形似是有点儿眼熟,此时站在这儿,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最经常走这两条路的,除了月落乌啼等人,可不就是她了么?
而就在她思索着的时候,前头那人却忽然转过了身,苏惊羽霎时便看清了他的面貌——
贺兰陌?!
竟是这厮?
虽说见过此人许多面,甚至与他作对许久,但她对他的印象也就仅仅是他的脸而已,其余的她几乎不去在意,他这会儿披着个披风背对着她,一副拉风狂拽的模样,鬼能认得出他是谁。
就在她疑惑着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时,对面的贺兰陌开了口,“苏惊羽。”
只是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让人完全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这会儿周围没有外人,苏惊羽也懒的与他客套,只悠悠道:“作甚?我方才还想着这条路会有谁走,真没想到是你,你站在这儿,难不成是为了等我么?”
“很显然,除了等你,还能是等谁?”贺兰陌开口声线沉稳,却带着一丝不确信,“原以为,你我暗斗久了,本宫对你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了,但本宫忽然发现,对你的了解,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多。”
“废话。”苏惊羽嗤笑一声,“你派了几个呆头呆脑的下属来搞死我,结果他们全自己搭进来了,而后你发现派自己的人来对付我太浪费了,又去请了个呆头呆脑的杀手才暗杀我……你对我的了解,想必也就仅仅是阴险狠毒,卑鄙无耻这些吧?其余的你敢说你了解我多少?”
贺兰陌听闻她的话话,有一瞬的怔愣,回过神后道:“确实不敢说。”
“既然你如今站在我面前,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对你的了解便是——我一直觉得你脑子有问题。”苏惊羽说到这儿,眼见贺兰陌神色微变,她也不停止,只继续道,“你一直以来与我为敌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是国师身边人,你费尽心机想要铲除他,无非是因为如今陛下太过信赖他,你当心等你为帝的那一日,朝中人会有大半都信任国师帝无忧,在许多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满口胡言的神棍,你们有几个人能看出他的悲哀与胸怀?终生守护出云国,你以为这是个好差事么!”
“本宫相信他是有卜算的本事的,历任国师都有卜算的本事。这是好事,但借着这一点作恶,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贺兰陌唇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说我母后阴气缠身,借着母后的疾病将一个卑贱宫女扶持成妃,这算不算胡作非为?还有夕婉一事,你我心知肚明,夕婉当真是扫把星转世么?可笑。如今他才站稳脚跟,尚且如此胡说八道,他日本宫登上大宝,是否也得听着他一顿胡诌?明知是假话还得奉行?”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人家才没那个闲心去害你。”苏惊羽冷笑,“恕我直言,你得了一种总以为别人想害你的病,俗称——被害妄想症。这种病相当严重,若不早早根治,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贺兰陌闻言,神色一沉,而后迈步走向了苏惊羽。
苏惊羽也不惧他,双手环胸,全身警惕。
这混账玩意要是想自己动手来除了她,她就——拿痒粉招待他!
眼见贺兰陌愈走愈近,苏惊羽已经准备好要与他干上了,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贺兰陌出手,并不是急着袭击她,而是直取她脸上的面具!
苏惊羽顿时一惊,忙朝着一旁闪避了开,星眸中溢满警惕与讶异之色。
贺兰陌竟想摘她的面具?
为何?
谁不知她苏惊羽之所以带着面具,就是因为她貌不惊人,右边脸颊上长个丑的要死的胎记,这才经过了陛下允许以面具遮瑕,好出门见人。
从未有人怀疑过她面具下的容颜,几乎人人都知道她天生丑颜,不戴面具不敢见人。
至今为止,也就月光、贺兰尧、贺兰尧的心腹,以及她的贴身丫鬟知道她恢复容貌的事而已……
不对!
苏惊羽蓦然想起,还有两个家伙是知道的。
君氏兄弟。
难不成是君清夜那奇葩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没理由才是,那家伙因为欣赏她和贺兰尧的容貌,每每见着都是一脸痴汉,早已放弃了要杀她的决心,他亲口说与贺兰陌的那笔生意他要反悔,他又怎么会说出去呢……
但除了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人了。
“苏惊羽,你躲什么?”前头响起贺兰陌冷冽的声线,“听闻苏相长女天生丑颜貌不惊人,右脸颊上长着掌心那般大的丑陋胎记,本宫认识你以来,你都是戴着面具见人的,如今你我也算是暗斗了许久,不给本宫看看你的真相貌怎么行呢?”
苏惊羽目光乍凉,开口,语气悠悠,携着一丝讥诮,“不敢,长得丑不是错,长得丑又出去吓人那可就是大错了,因此我才要戴着面具省的污人眼球,怎么?你看多了美人,这会儿闲得无聊,想要看丑人了?”
“是又如何?”贺兰陌唇角扬起一丝冷然的笑意,鹰眸中浮现探究之色,“与本宫作对这么久,总得让本宫看一看你的相貌,不管是美是丑,我今日都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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