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病

作者:笑无语

  肖梦说到这儿,垂下了头,以一种认错般的姿态道:“郡主若是要罚我,属下无话可说。”

  当初郡主说,花一事不必告知太子殿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需要上报。

  而她也确实没上报。

  她和梅无枝什么都没说,太子殿下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把她们二人叫过去盘问了一番,数落了好几句,最后又吩咐了一句——

  本宫将你们喊来问话一事,不要告诉郡主,以免她多想,你们就当今天没来过,明白吗?

  她不知太子殿下心中有何考量,此刻郡主又来盘问,她也就只能说是她上报了。

  直接承认,或许郡主心中就不会多想。

  而颜天真并没有这么轻易就被忽悠过去,又继续问肖梦道:“那么这幅画又是谁画的呢?是你还是梅子?”

  颜天真这个问题一出,肖梦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属下画的。”

  她回答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没底。

  太子殿下是不希望郡主多心的,可是现在……郡主显然是多心了,也不知接下来还会问些什么。

  更艰难的在于——她也并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隐瞒郡主,太子殿下只吩咐了她们不要多话,却没有告知原因。

  “原来是你画的啊。”颜天真笑了笑,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让肖梦微微一惊——

  “那你再画一幅给我看看可好?”

  肖梦:“……”

  她并不擅长绘画。

  郡主这一招显然是试探,分明已经不相信她的话了。

  “怎么?画得出第一遍,画不出第二遍?”颜天真开口,语气平淡,“小梦啊,在我面前扯谎,你还是嫩了点,这幅画不是你画的,你却要承认,是想掩饰些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吗?”

  颜天真说到这儿,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看清自己目光中的清寒之色。

  “小梦,云渺让你贴身跟随我,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现在我问你问题,你却不说实话,这样我可能就不太放心让你再继续跟着我了。”

  “郡主,我……”肖梦顿时有些无奈,眼见谎话被戳穿了,只能道出实情,“不是我有意欺瞒郡主,而是太子殿下不让我在郡主面前乱说话……”

  “他果然有事瞒着我。那这幅画究竟是谁画的?”

  “这个属下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殿下只是把我和梅姑娘叫去问话,问我们是否见过此花,我们如实回答了。”

  “你们两个人都没有提起,他这个不在场的人却主动提起了,会是谁告诉他的,他又为何如此在意,还要特地画下来……”

  颜天真越想越觉得疑惑。

  她被这朵花伤到的那一天,在场的也就只有四个人。

  肖梦和梅无枝没有说给云渺听,南绣更没理由会说,那么云渺是从谁那里知道这花的存在?

  他的屋中,记录疑难杂症的竹简堆成小山一样,莫非和这朵花有关系?

  这朵花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都已经解了毒了,为何他还要这么在意?

  想到这,颜天真又问道:“你们谁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

  对面的两人摇头,表示不知。

  “郡主,属下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隐瞒你了。”肖梦道,“希望郡主还能够信任我。”

  颜天真闻言,冲她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依旧是信任你的,没什么其他的事了,我先回房去,馄饨煮好了记得分一碗给我。”

  “好勒。”

  “对了,小梦你给我听好了,我来找你问话的这件事,别去告诉云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帮他隐瞒了我一次,现在就帮我隐瞒他一次,这样才公平,你说是不是?如果你还想继续跟着我,你就答应我。”

  “……”

  在颜天真的注视之下,肖梦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

  这隐瞒来隐瞒去的,到最后说不定还是瞒不住。

  如果太子殿下不问,她就不说,如果问起来,那她也就只能如此回答。

  颜天真一路走回了卧房,只觉得心中有好几个谜团。

  凤云渺此刻不在府中,也不知他是去哪里了。

  他此刻在做什么,这已经不是她所关心的了。

  她关心的是这朵花的来历,以及他为何要隐瞒着她?

  能被他隐瞒着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颜天真走到了房门外,才想推门入内,抬起手的那一刻,却顿住了。

  就在这一刻,她又想起了另一件可疑的事。

  云渺手腕上的那一处伤口,是新伤,应该就是最近这两三天留下来的。

  伤口斜长,是被利器割伤,他说,是跟伶俐练剑的过程中不慎被划伤的。

  这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他脚底板的伤都还没好全,虽然走路是不成问题,但也不至于上窜下跳地去练剑吧?

  那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属猴子的,如此好动。

  手腕上有伤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这两天脸色还不太好,一点都不红润水嫩。

  该不会是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不敢告诉她?

  桩桩件件可疑的事情叠加,让颜天真忍不住想要求证。

  于是乎,她转了个身,朝着凤伶俐的住处走去。

  伶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这小子最听他的义父的话,他义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好在这小子城府不深,想必很容易套话。

  ……

  位于摄政王府南面的院落,供南旭国的众人们暂时居住,凤伶俐的屋子就在走廊的最后一间。

  此刻,凤伶俐正在屋子内端详着一本剑谱。

  在武功方面,他十分愿意用功,他对武学的追求几乎没有止境。

  他看剑谱正看得认真,忽听房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来人竟然敲也不敲他的房门,直接就将他的门粗鲁地拍开——

  “啪。”

  发出一声脆响。

  凤伶俐抬眼的那一刻,有些怔。

  来人正是颜天真,此刻那张漂亮的脸孔紧绷着,彰显着她不悦的心情,再看她右手拿着一把戒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击打左手手心。

  这样的阵势,顿时让凤伶俐疑惑,“义母,你做甚?你怎么拿着戒尺?”

  戒尺,通常是学堂里夫子拿来打骂不听话的学生所用。

  颜天真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面前,道:“起身。”

  凤伶俐虽然不解,却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起了身。

  而就在下一刻,颜天真又冲着他低喝一声——

  “跪下!”

  这一声低喝,可把凤伶俐吓得不轻。

  “义母,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凤伶俐回过神之后,便是一头雾水。

  今日的义母太反常了,也太凶悍了。从前可没见她这样发脾气。

  “你做错了什么,还用我说?”颜天真冷笑一声,“我已经打过你义父了,接下来就要打你,你们俩人合起伙来欺瞒我,我若是不教训你们,以后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吗?你既然喊我一声义母,我就有理由训你,你接不接受。”

  凤伶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义母,你若是想打我就打我吧……你可别打义父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怎么还能打他?你要是生气了,拿我发泄就行了,我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颜天真听着凤伶俐的话,心中一沉。

  云渺那个家伙果然有事隐瞒着她。

  他定了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神色有什么异样,继续跟凤伶俐套话。

  “你义父他身体怎么会不好?我看他的体格健朗得很,他当初跟我定情时就承诺过我,将来对我不能有任何欺瞒,若是他做错了事,我可以打骂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义母我一向彪悍,我还嫌打他打轻了呢。”

  “怎么可以这样!”凤伶俐难得朝颜天真大声说话,“义父什么都让着你,你就这样对他?他不就是隐瞒了病情吗?又不是去寻花问柳,他身子骨不好,你不照顾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动手,你太过分了?还要我跪你?不跪!”

  “你这小子,还跟我来脾气了呢你!”颜天真心情沉重,面上却还要装作气恼,扬起了手中的戒尺,“你就不怕我抽你?”

  “抽就抽!”凤伶俐的声线依旧没有压低,“看在你是我义母的份上,你抽我,我不还手,可你若是打完了我再去打义父,我就该好好思考着,这声义母究竟喊得值不值!”

  眼见着凤伶俐也生气了,颜天真的神色有所缓和,再次开口,语气心平气和,“好,我谁都不打,只要你将你们所隐瞒的事情全告诉我,我就原谅你们这一回。”

  凤伶俐闻言,有些不解,“你不是已经全知道了吗?”

  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惊,“义母,你……你该不会是来套我话的吧?”

  “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颜天真走到了桌边坐下,将手中的戒尺扔在了桌上。

  “说吧,继续骗我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猜到云渺或许是身体不好,我先是去问了肖梦,肖梦不会撒谎,她的回答让我心里起疑,之后我想到了来问你,我也只是前来试探试探,想不到还真就试出来了。”

  “我可真是愚钝。”凤伶俐一拍脑门,“我一听义父被你抽了,我就急了……”

  他一着急上火,无意中就将实情透露了。

  “义母,你真是好阴险。”

  “不是我阴险,既然我已经怀疑了,自然要想办法求证,你和肖梦都经不起我的试探。”

  “义父肯定又要骂我笨了。”凤伶俐瞥了瞥嘴,也坐了下来,“我知道义父是病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他只告诉我不是疑难杂症,但不太好康复,所以他得吃补血宴,又怕被你知道了你会察觉什么,我就只能帮着他打掩护,说是我想吃,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他吃的。”

  “你这个掩护打得倒是好啊,如果不是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幅画,或许我也不会想这么多。”

  颜天真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了那幅花图案,“伶俐,你义父有跟你提起这朵花吗?”

  凤伶俐看了一眼画上的图案,摇了摇头。

  “义父没有跟我提起这个。”

  “他跟谁都没有提起啊,看来他连你们也一起隐瞒了,他这保密工作做得可是太好了。”颜天真说着,站起了身,“伶俐,你若是关心你义父,今日我找你说的这些话你都不要告诉他,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明白吗?”

  凤伶俐闻言,有些犹豫,“这……”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义父究竟生了什么病吗?我与他朝夕相处,我若是有心去查,很快就能查出来的,但前提是,咱们不能让他起了警惕心,否则他回头又要东扯西扯,我发现真相也就更不容易了。”

  颜天真说到这儿,拍了拍凤伶俐的肩膀,“我这是为了他好,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你心里清楚,我对你义父是有多关心的,如果他真的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我不希望他隐瞒,既然他不想说,我就只能自己去查。”

  凤伶俐点了点头,“好,义父那里,我什么都不说。”

  “这就对了。”颜天真说着,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伶俐,这两天你有跟你义父一起练剑吗?实话实说。”

  “没有。”凤伶俐道,“这两天我都是一个人在练剑,既然义母要我站在你这边,我现在就不隐瞒你了,义父今天出门前还吩咐我了,如果义母有问起练剑的事情,就让我回答说——我与他练剑途中不小心伤了他的手腕。”

  “这个混账云渺……”颜天真磨了磨牙,“他这么欺瞒我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

  “我也不知道,既然是义父的吩咐,那么我自然该听从。”凤伶俐垂下了头,“义父说我平时看起来老实,城府不深,我说的话义母肯定会相信,不会怀疑我的。”

  颜天真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我确实很相信你啊,我今天来找你也就是试探试探,我猜测你或许知道些什么,毕竟你也很得他的信任。幸好你不是个狡猾阴险的,否则我就套不出话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但你若是个狡猾阴险的,我也就不会信你的话了,所以……只要是我起了疑心的,我就一定要查出来。”

  “义母,你可别生义父的气,他也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他吵的。”

  颜天真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凤伶俐的屋子。

  云渺啊云渺……

  你究竟想要掩饰什么呢。

  ……

  此刻的凤云渺,正坐在回摄政王府的马车上。

  这一次去镇安王府,还真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南弦喝得酩酊大醉,心里想的什么全都说了出来,字里行间都是对南绣的信任。

  南绣的卧房也查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凤云渺心中思索着,这件事情,是不是该告知尹默玄。

  尹默玄要是知道了,该是何种感想?

  马车依旧在行驶着,凤云渺鼻翼间闻到一阵甜香味,便朝着马车外的车夫道了一句,“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凤云渺道:“街道两侧是不是有糖人、糖炒栗子之类的玩意?”

  外头的人回答道:“是的殿下,您说的这两样都有。”

  “你去买一些回来。”

  天真就喜欢吃这些东西,买回去给她吃,她应该是会欢喜的罢?

  ……

  凤云渺回到了摄政王府后,便拎着买来的零嘴一路走向颜天真的卧房。

  到了她的屋外,他直接推开了门,看到的便是——

  她正坐在桌子边,桌面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云渺,来得正好。尝尝这馄饨。”颜天真眼见着他进来了,冲他笑道,“小梦和小洁做的,我刚才尝了尝,挺好吃。”

  颜天真说着,视线落在凤云渺手中的两个纸袋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喜欢吃的,猜猜看。”凤云渺也走到了桌边坐下,冲她笑道,“刚才出去走了走,就顺便买点东西回来给你吃。”

  颜天真夺过了他手中的两个纸袋,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立即就猜出来了。

  “是糖人和糖炒栗子。”颜天真笑着打开了一个纸袋,“糖人得赶紧吃,这天气有些热了,不吃就要化了。”

  颜天真说着,便捏了一根放入口中。

  凤云渺见她吃得欢乐,也笑了笑,拿起搁在碗里的汤匙,舀了一颗馄饨尝了尝。

  颜天真问道:“吃起来怎样?”

  “还行吧,我还是更喜欢吃你的莲子羹。”

  “这还不简单么?晚上再给你做。”

  “好。”凤云渺笑着应了一声,拿过来装着栗子的那个纸袋。

  一连剥了好几颗他都没吃,而是拿了只茶杯装着。

  颜天真道:“怎么不吃呢?”

  “我对甜点倒也不是很爱,剥给你吃。”

  “这么贤惠?”

  “除了你之外,我从不给任何人剥瓜果点心。”

  “也没给你父母剥过?”

  “他们自己会互相剥的,没我什么事。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希望我能找个好媳妇,是该让你见见他们了,晚些我就写封信,将你我二人的喜事告诉他们。”

  颜天真闻言,连忙问道:“你爹娘性格是怎样的?好歹也是当过帝后的人,是不是很严厉呢?”

  “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婆媳关系是这世上最难的,俗话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婆媳过招乱成麻。”

  “哪有你说的那么棘手。”凤云渺顿时失笑,“你信我就好,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放宽心。”颜天真说着,将椅子朝他挪了挪,啃着糖人,一头倒在他的肩上,“我已经失去了双亲,往后,我就拿你的爹娘当我的爹娘看待了。”

  凤云渺道:“如此甚好,正是我所希望的。”

  ……

  一眨眼,便又是一日的时间过去。

  这一日,又到了颜天真喝药的时候。

  摄政王府的厨房之内,凤云渺望着手腕上的伤口思索。

  他跟天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接下来总还会有巫山云雨的时候,他的身上若是留下了伤口,自然不可避免会被她看见。

  这个伤口就让它自然好,他得换个地方再放血,新伤就拿易容膏来遮一遮,让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这么一来也就不至于被怀疑。

  “太子殿下,药膳汤已经盛进瓦罐里了。”耳畔响起了厨子的声音。

  凤云渺转过了头,厨子已经将那罐汤提了过来。

  凤云渺接过了汤,转身离开厨房。

  经过颜天真的房屋时,他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他不知的是,就在他去厨房的期间,有一道人影走到了她房屋的纱窗边上,将窗户上的纱戳了一个洞,方便观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这人便是颜天真。

  趁着屋子里没人时做手脚,自然是比较方便,做完这个小动作之后,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等了好片刻,也没见凤云渺把她的药膳汤端过来。

  她听到屋子外响起的脚步声,很轻,只以为是他来了可,可那脚步声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开了。

  她将门开了一个缝,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海蓝色的衣角消失在视野中。

  就是云渺。

  自从昨天她起了疑心之后,他便密切关注着凤云渺的一举一动。

  今日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他又说给她炖了药膳汤,炖就炖吧,吩咐下人去端过来就好了,为何要自己亲自走过去一趟?

  她心中疑惑着,却并没有问出来,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她就是要他放松警惕,这样才方便她去查探。

  她觉得他的行为很有问题。

  他说了要去厨房端汤,端了之后为何要经过她的房门?

  他真的就以为她什么也不知情,就能随便找些借口来搪塞。

  要是在平时,她完全信任他的情况下,还真的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生活中有许多小细节是会被忽略的,可若是在疑心重的情况下,就不那么容易被忽略了。

  于是颜天真走出了房门,去往凤云渺住处的途中,特意绕远了一些,直接绕到了他的纱窗之后。

  蹑手蹑脚,步履如猫,确保不会让他听到一点儿动静。

  鸟叫蝉鸣,也正好能给她作掩护。

  之前在他屋子的纱窗上留下了一个小孔,此刻还真的就派上了用场了。

  她连呼吸都控制得很轻,目光透过了那个小孔,直射向屋里。

  凤云渺就站在桌子边上,桌上摆着一个瓦罐,瓦罐上空还冒着热气。

  这就是他炖给她的药膳汤。

  他想做什么?

  颜天真眼也不眨地观察着,身躯纹丝不动。

  而下一刻,屋子里发生的事却让她瞪大了眼,险些就乱了呼吸。

  幸而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确保不能被他发现,就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发出半点声响,省得被他听见,出来查看动静。

  屋内,凤云渺正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这一次划的伤口,在旧伤的上方两寸处。

  颜天真眼见着从他手腕处溢出的鲜血,缓缓地流淌在了那罐药膳汤里。

  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为什么给她的汤里要加他的血?

  他这么做必然是有道理的。

  他手腕上的那道旧伤,谎称是和凤伶俐练剑的时候不慎被划破的,其实也是他自己割伤的吗?

  好片刻的时间过去了,手腕上的血液还在流。

  颜天真衣袖下的拳头攥紧,几乎要将指甲嵌入血肉中。

  真想就这么冲进去打断他。

  但——

  不行。

  他的血已经流了,就不能白费。

  她要好好理理思路,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进去。

  伶俐说他身体不好,每晚都吃补血宴。

  原来……这才是导致他需要补血的原因。

  原来……有病的人不是云渺,而是她。

  他是为了给她治病,才编织了那么多谎话,因为他心里清楚,要是她知道了真相,绝对不愿意拖累他,绝对不愿意让他流血。

  他房屋内那些堆积成山的竹简,上面记载众多疑难杂症,他这两天都在看,她还疑惑着他为何变得如此用功,其实……都是为了给她治病吧。

  还有那花图案。

  如果她真的有病,她总该想想病因,一直以来她的身子骨都算不错,也没有受过什么伤,最近受了一次伤,就是和南绣出门游玩踏青的那一天,掉入深坑之中,被那朵娇艳的花刺伤。

  之后肖梦分明是帮她解了毒了,身体一直也没有出现异常,她就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健康的。

  但是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去思量那朵花的来历。

  云渺还特地保留了花的图案,这花一定大有来头。

  颜天真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锋利的指甲已经划开了掌心的肉,等她察觉到了刺痛感,她才低下头,将手掌张来。

  掌心已经在淌血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才用指甲把自己给戳伤了。

  这么一点儿小伤,跟云渺的伤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颜天真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中似乎传来了温热感,视线又回到了屋内。

  凤云渺已经停止了放血,又走到了柜子处摆弄着瓶瓶罐罐。

  她眼见着他拿出了两个小瓶回到桌子边,挖出其中一个小瓶的膏药涂抹在伤口处,那应该是止血用的。

  之后,他又从另一个小瓶中取出了膏药,覆盖在了那伤口之上,轻柔按压了一会儿,那一处疤痕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易容膏。可用于改容换貌隐藏瑕疵。

  颜天真不再继续观看,转身离开,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步履要迈得轻缓。

  这一次喝药,离上一次也就只隔了三天。

  也就是说再过三天之后,他又要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便觉得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迈不动。

  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只能饮用他一人的血?她是不是应该跟他摊牌?

  以他的行事风格,说开了之后,他必定不会放她离开,没准强逼她喝药,灌也要给她灌下去。

  这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不想拖累他,那就干脆悄无声息地离开,以免被他关起来强行喂药。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大概什么都做得出来。

  颜天真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想要收拾收拾心情,却觉得连强颜欢笑都有些困难。

  等会儿云渺来了,她能挤出一个笑脸给他吗?

  她一贯晓得该怎么表演,演绎面部表情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可如今她心中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她根本没法保持自己的心情平静。

  凤云渺的观察力一向敏锐,为了不被他看出什么,她只能避免与他正面交谈了。

  她控制不住眼眶里传来的泪意。

  忽的,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颜天真当即转过了身,走到了榻边,迅速脱下了鞋躺在榻上,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上。

  凤云渺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背对着他躺着的颜天真。

  “怎么吃饱了就睡呢。”

  他将手中的瓦罐搁在了桌子上,几步走到了床榻边,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听人说,一吃完就睡是会发福的。”

  “发福就发福,我还嫌自己太瘦了呢。”颜天真费力地克制着情绪,使自己的声线没有太大起伏,“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好,现在很困倦。”

  “起来,先把汤喝完了再睡可好?”凤云渺的声线再度响起,“这可是我给你炖的汤,旁人都喝不到的,你若是不起来喝,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我一定会喝的。”颜天真道,“现在应该还挺烫的吧?放着让它凉一会儿。”

  “也好。”凤云渺的手游移到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挠着,“那我就不打扰你午睡了,你可要记得把这些汤给喝了。”

  “嗯。”颜天真轻轻应了一声,“你要不要陪我躺会儿?”

  “我就不躺了,你睡罢。”

  凤云渺说着,起身离开。

  颜天真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又听着他将房门关上,这才从榻上坐起了身,掀开被褥下榻。

  走到了桌边坐下,望着眼前那罐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心中苦涩难当。

  这是他拿血做的汤药,她怎么能浪费一滴。

  将那罐汤拉到了眼前,她的手握上了汤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这才放入口中咽下。

  温热的汤汁划过喉管,进入肺腑之中。

  嘴里苦涩。

  心中更苦涩。

  云渺……

  如果我真的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只能让你用鲜血来给我做药的话……

  那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你了。

  如果不喝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望着眼前的那罐汤,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先留着,不喝。

  她想知道,若是她不喝药,她的身体会产生什么异常情况。

  等发作时间到了,再喝药缓解应该也不迟。

  ……

  另一边,晚晴郡主府内,史曜乾正同尹晚晴坐在树下对弈。

  史曜乾望着棋盘上的布局,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这个晚晴郡主还真是不学无术,盘盘都输,盘盘惨败。

  就算让她几步,到头来结果也还是一样。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落下一子,定下了输赢。

  “郡主,你输了。”

  “乾儿好厉害呢。”尹晚晴颇为赞赏地看着他,“乾儿精通得可真多。”

  “郡主谬赞了。”史曜乾客套着。

  就在二人交谈期间,忽有下人奔上前来,“郡主!府外来了一位公子,和史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听闻此话,史曜乾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坐在他对面的尹晚晴却是觉得惊奇——

  “你说什么?外面有个跟乾儿一模一样的人?”

  “是啊郡主,乍一看我还以为就是史公子呢,可史公子分明就在郡主府内没有出去,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史公子的兄弟。”

  “那位是我的孪生哥哥。”史曜乾看向了尹晚晴,“大哥或许是想念我了,才千里寻亲过来探望我。郡主,我可否把大哥迎接进来?让他小住一段时间。”

  “当然可以。”尹晚晴笑道,“有个和乾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我倒要见识见识。”

  史曜乾闻言,慢条斯理道:“郡主,你我也就够了,可莫要打我兄长的主意。”

  “不会不会。”尹晚晴连忙道,“本郡主有你就知足了,其他人即便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也未必有你这么讨喜的性格啊。”

  史曜乾闻言,笑了笑,“有郡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府中的下人将史曜连领过来时,引得尹晚晴笑了

  “果然是一模一样,不过你们二人的气质相差甚多,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史曜乾,“乾儿,你这位兄长太骚包了,我不喜欢,放心吧,我绝不会打他的主意。你们兄弟二人很久没见,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你们聊着罢。”

  言罢,转身离开了。

  史曜连瞥了一眼尹晚晴离开的身影,道了一句,“真是没眼光。”

  “这不挺好的吗?莫非大哥还希望被她看上,让她连你也一起收了?”史曜乾笑出了声,“她说你骚包。也没说错啊,你看你这眼角抹的胭脂,看看你这眉毛画的,妆容感比她还重。”

  “你们都不懂欣赏,我也就不跟你们争辩了。”史曜连坐了下来,“说吧,找我来有什么急事?”

  听着这问话,史曜乾便不再说笑,一本正经道:“月魔兰又出现了。”

  “什么?”史曜连微微一惊,“在哪儿?”

  “没有见到,我只是看见有人被它咬了。正是颜天真。”

  “颜天真?”史曜连怔了怔,随即笑道,“这不挺好的吗?之前我被她整了,这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处发,现在她被月魔兰咬了,好极了,让她吃吃苦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