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这声响明明如此细微,可是听在巴闵图和亲兵耳里,却仿佛放大了数十倍。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缓慢……
巴闵图浑身发冷,脑中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的画面,嘴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轰然倒下,一双原本锐利精明的眼睛更是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与生命力,变成了死寂一片。
四周静了一静,屋子里的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你……你……”亲兵不敢置信地指着傅云鹤俊朗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庞,手指微颤。
“我什么?”傅云鹤故意用大裕话说道。
亲兵瞳孔一缩,瞬间了然:“你……你不是南凉人!”
傅云鹤还是笑眯眯的,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是。”
从亲兵的角度,完全没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可是傅云鹤却是一目了然,干脆就不理会这亲兵,俯身在巴闵图身上翻找起来。
“来人啊!有大裕……”亲兵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可是话没说完,就被人从后方扭断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傅校尉……”来人是神臂营的千卫刘景云,他警觉地往外看着屋外,唯恐被人发现。
傅云鹤很快就从巴闵图的腰带中翻出一面铜牌,铜牌上用奇形怪状的南凉文字刻着“将军令”三个字,四周雕刻着精致的云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合力把两具尸体搬进了内室,然后关上槅扇门,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们必须在南凉人发现巴闵图的尸体前,把任务完成了才行。
傅云鹤眼中熠熠生辉,他和刘景云分别骑上一匹骏马,离开了守备府。
永嘉城里早已是炸开了锅。
街道上是一队队赶往城墙支援的南凉士兵,脚步隆隆,整个永嘉城提前苏醒了!
傅云鹤二人策马狂奔,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城墙下。
数十名伪装成南凉兵的神臂营精兵早就等在了附近,一见两人来了,忙迎了上来。
傅云鹤向他们微微颔首,表示事成了。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了。
这一次会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是神臂营里百里挑一的,他们不止是战场上的老手,还临时特训学会了一些南凉语。他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训练有素地自动分成两批,一小部分人往西南方行去,另一部分人则随着傅云鹤来到了城门附近。
轰隆隆……轰隆隆……
城墙上不时传来那些飞石砸下来的隆隆声,城墙随之摇晃颤动,灰尘和碎石哗啦啦地落下,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在心理上无形就给人一种紧迫的压力。
守城门的十几个南凉守兵浑身紧绷,排成一行站在城门后,以防南疆军不知道何时会以攻城槌来撞城门。
听到马蹄声朝这边而来,那些个南凉守兵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男子大步上前,试图拦住傅云鹤一行人,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刘景云是神臂营中南凉语最娴熟的,他向着南凉守兵趾高气扬地吩咐道:“吾等奉将军之命,赶往雁定城去向大帅报讯。十万火急,快,速速打开城门!”
傅云鹤则适时地将手中的令牌对着南凉守兵扬了扬。
虽然说放这几人出城,只需将城门稍稍打开一道缝隙,等他们出城后,再迅速关闭城门即可。可是此刻南疆军就在百来丈外,哪怕开合城门的时间再短,也太危险了吧。
但这张令牌确实是将军令!
如今军情紧急,将军想要对外求援,也是理所当然……
见那小队长迟疑,刘景云故作不耐烦地又道:“这是紧急军令,还不快快开城门!要是耽误了军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队长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议:既然是将军有令,必然是有他的道理,违抗军令的罪名自己可承担不起!
“还不快开城门!”小队长转身吩咐几个南凉守兵。
傅云鹤和刘景云的脸上皆是不动声色,依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吱嘎——”
沉重的城门在守兵们的协力下,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正好足够一匹马通过。
傅云鹤一夹马腹,故意让马儿缓缓前行,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九十六,九十七……
当他数到一百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惊恐地大喊声:“快看,走水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城中有数个方向都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一道道火龙冲向天空,浓烟滚滚而起……
这看来实在不像是巧合!小队长眉头一拧,面沉如水。
四周南凉士兵的惊叫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走水了!走水了!”
“可是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走水了呢?!”
“难道是有人纵火?”
“……”
四处喧哗起来,就像是一壶滚烫的热水终于被煮沸了。
眼看着几个南凉守兵的注意力被转移,傅云鹤弹了一下手指作为信号,下一瞬果断地出手,早就藏在手心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小队长的脖颈划去,柔韧的身体随之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刀得手,便又顺势将身子又直了起来。
与此同时,跟随在傅云鹤身旁的刘景云等人也都纷纷出手,这些人征战沙场多年,手上都不知道沾过多少条敌人的性命,一个个出手都果决利落,或一剑穿心或割断咽喉或一刀毙命或折断颈椎……
不过是弹指间,城门后已经躺着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
傅云鹤朗声道:“快!”
迫在眉睫,所有人立刻下马上前去推那扇沉重的城门,“吱嘎——”开城门时所发出的异响就算是这战火中也无法被忽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不远处赶来增援的一队南凉士兵看到了,士兵们惊慌地大叫了起来:
“奸细!有奸细!”
“大裕的奸细要开城门了!”
“……阻止他们!”
那些南凉士兵吓得不轻,城门一旦打开,以他们区区留守的数千兵力如何和数以万计的南疆军交战?!
他们尽数冲了上来,试图阻止,而神臂营众人默契地一分为二,一半人前去迎敌,势必要争取时间。
傅云雁等人则头也不回,他们的念头只有一个,必须要打开城门!
刀光剑影间,就听到沉闷的“吱嘎——”。
城门开了!
群龙无首的南凉士兵们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要凝固住了,根本不知道此刻他们是应该奋力迎敌,还是赶紧逃命。
神臂营的众人同时纳喊:“恭迎世子爷!”
“踏踏踏……”
城墙的另一边,近万名士兵朝城门的方向而来,士兵的步履声混杂着马蹄声,交错重叠在一起,如阵阵闷雷般撼动大地,越来越近,仿佛在宣告着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杀啊!”
喊杀声震天,黑压压的南疆军化成一片汹涌的潮水涌进了城门,尤其是在前方的数千骑兵就像是一把把刚出鞘的宝剑一般势不可挡,蹄声翻滚,尘土飞扬,下方的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一身银白色战甲的萧奕骑着乌云踏雪,冲在了最前方,身先士卒。
策马狂奔之时,乌发飞扬,银白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飘荡在身后,英姿飒爽,让他看来仿佛自天际而来。
“大哥!”傅云鹤策马来到萧奕的身旁,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得意与讨赏。
“小鹤子,干得不错!”
萧奕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挥起落下,舞出一朵朵绚烂的剑花,在月光下,剑身寒光闪闪,刃如秋霜,只要这把长剑所到之处,便是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这一场攻城战在萧奕带兵入城后,就开始从远攻转变为近身战。
杀!杀!杀!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
银色的长剑很快在鲜血的浸染下,变得通红,好似一把血剑般,透着血腥杀戮的味道。
刷——
又是一剑从一个南梁士兵的胸口拔出,冰冷的剑与血肉摩擦的声音很快就被鲜血喷涌声压了过去,鲜血像是泉水般从士兵的胸口急速喷射出来,滚烫的鲜血溅在萧奕的身上,染红了他银白色的战袍,甚至那俊美如画的脸上都飞溅上了斑斑血迹。
再配上他那把锐气四射的血剑,这时的萧奕,仿佛是另一个人,不,或者说是杀神,浑身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杀戮之气,让看者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萧奕高举着那把血剑大喊道:“不降者,杀无赦。”
六个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明明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冷冽锐利,让全场为之一静。
他身后的南疆军也齐声高喊起来:“不降者,杀无赦!不降者,杀无赦!”
六个字喊得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整齐,仿佛连空气都颤动了起来,让闻者耳朵嗡嗡作响。
看着好像海啸般袭来的南疆军,永嘉城中的那些南凉士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士气低迷。
他们不过数千,可是南疆军却有上万,以寡敌众,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永嘉城易守难攻,若是城门没开,他们还能撑上一段时日,等伊卡逻大将军派兵过来支援,可是现在城门已开,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胜算了。
那些南凉士兵越想越是绝望,却一时没人敢动弹……突然,“咣当”一声,一个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大刀。
四周其他的南凉士兵都是双目一瞠,手指微微松了一松……就在这时,一阵链条震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链子刀旋飞而出,一刀封喉,鲜血自那降兵的喉咙飚射而出,飞溅在他身旁的同袍脸上。
四周静了一静,只听那链条回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把链子刀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一个身穿黑甲的虬髯大汉。大汉的身后,是一支数百人精兵,正急速往这边跑来。
“副……副将!”一个南凉士兵盯着那虬髯大汉,脱口而出。
南凉副将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但凡逃兵、投降者,杀无赦!”
那些南凉士兵脸色一白,又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刀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们的锐气早就在南疆军破城的那一刻一泻千里,现在的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迫于这位副将的权威。
几十丈外的萧奕冷冷地一笑,利落地把长剑归入剑鞘,然后抬手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再奋力将弓拉满,瞄准——
果断地放箭!
嗖!
这一箭太快了,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带着肃杀的冷意,刹那间似乎可以将空间撕裂,直射向那南凉副将的心口。
“副将小心!”南凉副将身旁的亲兵面色一变,大步跨出,挡在了副将的身前。
几乎是下一瞬,箭尖刺入他的皮肤、血肉、骨骼、内脏……那势如破竹的冲势带得他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大步,重重地撞在了后方的副将身上,与此同时,箭尖从他身体的背部刺出,又刺入那副将的心口……
一箭双雕!
一瞬间,四周寂静无声,那些南凉兵几乎傻眼了,相比下,南疆军则是士气高涨,心里只觉得自家世子爷果然是勇猛难挡。
萧奕一手持弓,一手拔出了长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又道:“不、降、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似严冬的寒冰,冷酷无情,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击重锤击打在那些南凉士兵的心口上,让他们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一瞬间,他们全身的力气消散了……
“咣当!咣当!咣当……”
长刀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放下武器的南凉士兵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跪了下来。
但更多的南凉士兵还是选择了持刀继续扑杀,或者四散逃亡。
不降者,杀无赦。
这镇南王世子说得好听,可是谁能保证他们投降以后,不会被折辱至死呢?!
见状,萧奕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芒,面无表情地再一次缓缓地宣布道:“不降者,杀无赦。”
明明他说了三次一模一样的六个字,可是语调却有着微妙的不同,第一次锐利,第二次冷酷,而这一次则带着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话落的同时,萧奕一夹马腹,胯下的乌云踏雪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驰而出,长剑又一次无情地挥落,一剑割下了一个南凉士兵的头颅,鲜血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这一幕让敌军震慑,却鼓舞了南疆军的士气。
南疆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一个个都热血沸腾,提刀冲上前去,如同滚滚的泥石流一般,所经之处,都被这片黑色的盔甲所吞没……
眼看越来越多的同袍一个个都死于南疆军的刀下,那些南凉士兵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不安,更令他们绝望的是巴闵图将军一直没有出现。
南疆军已经破城,巴闵图将军作为此刻城中的最高将领,难道不是应该出来带领他们奋勇抗敌吗?
他去了哪儿呢?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这些南凉士兵心中。
巴闵图将军肯定是在城破的时候,率领亲信逃走了吧!只留下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兵在此等死!
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南凉兵的心防彻底地崩溃了!
咣当,咣当,咣当……越来越多的南凉兵选择弃械投降,卑微地屈下双膝。
这一夜,浓重的血腥席卷整个永嘉城……
一直到天蒙蒙亮时,四周的喧嚣才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昨晚的杀戮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傅云鹤亲自把萧奕的旌旗插在了城墙上,黑色的旌旗迎风摇曳,银色的“萧”字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经历了漫长的三月,一度沦陷的永嘉城终于又重归南疆。
永嘉城的街道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遍地都是南凉人血淋淋的尸体、残肢断臂、以及碎裂的兵器、盾牌。
在这片尸海中,不时可见那些投降的南凉士兵卑微地匍匐在地。
踏踏踏……
不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一众南疆军如众星拱月般追随在萧奕身后,跟随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守备府。
旭日在东边的天空缓缓地升起,在城墙上、房屋上、街道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也给下方的萧奕镀上了一层光晕,他仍沾着血渍的脸庞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随之越来灼热。
百里之外的伊卡逻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天色。一夜急行后,无论是伊卡逻,还是他率领的一万大军都掩不住的疲惫。
不止是疲惫,伊卡逻还有一种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
难道是雁定城,或者九王……
伊卡逻正想下令大军加速,突然一名斥候策马匆匆地从队伍的后方绕了上来,翻身下马禀报道:“禀大帅,后方有一人追来了!看盔甲的样子,似乎是我军将士!”
后方来人?!伊卡逻眉头一皱,心下一沉,莫不是永嘉城出事了?!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很快,一名小将在一个百夫的引领下到了伊卡逻的面前,他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慌乱地禀告道:“大帅,镇南王世子率一万大军突袭永嘉城!巴闵图将军命末将前来向大帅传讯,望大帅务必回永嘉城支援!”他深深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锐芒。
伊卡逻瞳孔猛缩,面沉如水。
他紧紧拽住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竟然被镇南王世子给骗了!
可恶的萧奕,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镇南王世子这是打算借着九王把自己和大军调离永嘉城,然后伺机带兵攻城。一旦让他得逞,那么雁定城必将受到两面夹击,恐怕也难保!
自己现在是该去雁定城,还是往永嘉城与镇南王世子一战呢?
伊卡逻微微眯眼,不过是眨眼间,已经心思百转,衡量着利弊。
永嘉城如今的留守兵力不过数千,但是永嘉城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只要巴闵图别犯蠢,守个三五日绝不成问题。
如果自己率领大军现在赶回永嘉城,必然可以对镇南王世子萧奕的大军形成前后夹击。
一旦拿下了萧奕,南疆军就将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不止是解了永嘉城之危,连雁定城的危机也不足为惧。
一石二鸟!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镇南王世子把这个大好机会送到自己跟前,自己决不能错过!
伊卡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心中有了决议,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一万南凉大军齐声应和,喊声铺天盖地,振聋发聩。
伊卡逻果断地下令道:“回永嘉城!”
众将士再次应声,庞大的行军队伍训练有素地调转方向,然后脚步隆隆地又原路返回,一路往永嘉城疾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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