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随手把荷包丢在了书案上,笑吟吟地说道:“见者有份,你们拿去买些零嘴点心吧。”
画眉凑趣地谢过:“那奴婢几个就沾沾世子妃和百卉姐姐的光了。”
一边说,她一边打开荷包,掂了掂那碎银子,笑盈盈地说道:“世子妃,百卉姐姐,那金老板还挺大方的,这至少有二两了银子了吧?”都够普通的人家吃上一年了。
鹊儿笑着接口道:“我们百卉姐姐可是世子妃身旁的第一人,二两银子算什么!”听得画眉和莺儿都笑了。
丫鬟们嘻嘻哈哈的闹作了一团。
画眉自高奋地跑出去买了好些零嘴,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全都见者有份,南宫玥又额外赏了几匣子点心,热闹得好似过节一样。
百卉办事素来妥当,才过了两日,就带来了一些关于千金堂的消息。
千金堂的老板姓金,五年前在骆越城里开了这家药铺。
因他拥有一位手艺颇佳的制药师傅和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很快就在骆越城里站稳了脚跟。金老板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施医赠药,也救助过不少老人孩童,声誉颇佳,街坊邻里的提到千金堂,都是赞不绝口。
“也就是说这金老板是个善人?”南宫玥问道。
“是的。世子妃。”百卉回答着,又道,“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暂时看来并无异常。”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只是,制药一事事关重大,更何况……”她微微垂眸,话锋一转,说道,“百卉,你明日再跑一趟千金堂,替我透个口风出去……”
百卉细细地记了下来。
三日期限匆匆而过,因是急单,利家药铺、回春堂和德济堂都不敢怠慢,日夜赶工,终于各自制好了三千余颗药丸。百卉带回药丸后,南宫玥一一都仔细检查了,就让朱兴和周大成带去骆越城大营,交给田禾,与之前一样,会以田禾的名义送往阵前。
叮嘱了三家药铺继续赶制其余的药丸,南宫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到了与萧霏约好去善堂的日子。
“这位夫人,姑娘,里边请。”
管理善堂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付姓老嬷嬷,穿着一件半旧的酱色褙子,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一张团团的圆脸,笑起来很是和气。
南宫玥和萧霏随着这付嬷嬷进了善堂。
这善堂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地方还算大,就是位置略有些偏僻。当年老镇南王将南蛮人驱赶出境后,建了这间善堂用来安置一些没有父母、亲眷的孤儿。
这些孤儿在善堂里会学一些谋生的手艺,到十五岁时,就需离开善堂自立谋生,当然也有一些孤儿干脆就留在善堂里打杂。
几十年过去,善堂的孤儿数量比起当年已经少了一半,现在善堂里的孤儿多数是被人遗弃的女婴和一些残疾的孩子。
时人多重男轻女,富贵人家即便多生几个女儿,也就是家里多养几个人罢了,不差那口饭,但是普通百姓勉强温饱,于是,民间常有人溺女婴、弃女婴,善堂建立以后,不时有人把女婴丢到门口,倒是让这些女婴捡回了一条命……
善堂这边主要是靠骆越城府衙每年拨银子下来,才支撑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也不时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来捐些财物、衣物、吃食什么的。
这付嬷嬷管着善堂多年,已经很习惯接待各府的夫人、姑娘了,一边带着南宫玥二人参观善堂的环境,一边把这些孩子的境遇说了一番,还不时地回答南宫玥和萧霏的发问。
空荡荡的院子因为多年没有好好修缮,显得有些陈旧萧索,前方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给这原本安静的善堂增加了一分活力。
“萧夫人,萧姑娘,孩子们每天上午和下午会读一个时辰的书,女孩下午再学点女红、厨艺,男孩则学些木工、算学,也算是让他们将来有一技之长。”付嬷嬷引着二人往学堂那边过去了。
萧霏赞同地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付嬷嬷笑了:“当年老王爷建善堂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说每个孩子至少要学会《三字经》,以后别的不说,总可以给家里写封信什么的,字丑没关系,别人认得就行……”
萧霏当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提起过世的祖父,但是付嬷嬷言语中的敬重却是由心而发,令人尤为触动。
学堂是由一间厅堂改造而成,四面槅扇打开,里面一目了然,孩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念着:“……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看他们专注的样子,似乎与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萧霏凝神看着他们好一会儿,然后转头对付嬷嬷道:“付嬷嬷,我和大嫂今日特意带了一些书籍和笔墨纸砚,想捐给善堂……”
付嬷嬷闻言,喜不自胜。
书籍的价格非常昂贵,像善堂这种地方,勉强可以管孩子们的温饱,但是书籍与笔墨纸砚却是相对奢侈的东西了,只能偶尔靠一些善心人士施舍,平日里孩子们多是用树枝在沙上比划,又或者以炭为笔在木片上写字……
“多谢萧姑娘。”付嬷嬷连声谢过了萧霏,瞧她真挚的表情,显然是真心关心这里的孩子们。
“付嬷嬷,这里可有书房?可否领我过去看看?”萧霏又道,心里想着,最好先看看这里的书房还缺什么,再考虑能否尽她绵薄之力让孩子们读书的环境变得更好。
付嬷嬷自然是忙不迭应和,躬身做请状:“萧姑娘,萧夫人,请这边走……”
在付嬷嬷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就听见前面的一间偏厅传来一片喧哗声,循声看去,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还有几个孩子,大多年龄不过三四岁左右。
付嬷嬷忙解释道:“城里千金堂的金老板特意带了大夫来给孩子们义诊。”说着,付嬷嬷在偏厅的一扇窗边停下,含笑地看着厅中继续道,“金老板他们一大早就来了,都忙活一上午了,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来帮孩子看病、施药,真是一位大善人啊。”
千金堂?南宫玥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偏厅中,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太夫正在给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探脉,男童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形容有些不安,婆子柔声安抚着他。
其他的孩子们在旁边排成了一条歪歪斜斜的队伍,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给孩子们发芝麻糖,甜蜜蜜的芝麻糖吃得孩子们喜笑颜开,一双双明亮的黑眼睛笑成了一弯弯月牙。
孩子们的笑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看的南宫玥和萧霏不由得也是嘴角微勾。
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附耳悄声说了一句。
此人正是那位千金堂的金老板!
南宫玥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目光则放在偏厅中的孩子们身上,就听付嬷嬷在一旁感慨着说道:“……听闻千金堂往日还经常帮那些贫穷的百姓减免药费,赠医施药,多几个像金老板这样的药商也是咱们百姓的福气。”
她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婆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嬷嬷,善堂能收小孩子吗?有个孩子受伤了!”
婆子的身后,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横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头发又黄又稀,衣衫褴褛,一张小脸和手脚都是灰蒙蒙、脏兮兮的,模样似是一个小乞儿,她的双手、双腿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南宫玥眉宇紧锁,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手脚的骨头都被折断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她的目光继续上移动,落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颊上,只见她呼吸微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来奄奄一息。
付嬷嬷也顾不上招呼南宫玥她们了,赶忙迎了上去,目露担忧地说道:“这女娃娃是怎么了?”
那中年汉子忙解释道:“这位嬷嬷,我是在骆越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捡到这女娃娃的,当时四下无人……我没银子送她去看大夫……”
婆子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我看一定是人牙子拐了人孩子,敲断手脚来乞讨,看这孩子病了不想治,就扔了。造孽啊!”婆子越说越气,一脸的愤愤然。
一旁的萧霏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亦是面露愤然。
“付嬷嬷,让我……”
南宫玥正要上前替这小女孩查看伤势,偏厅里忽然大步流星地走出一个身影,直冲到那小女孩跟前。
“这孩子怎么了?没事吗?”对方担忧地审视了虚弱的小女孩几眼,然后对着那中年汉子道,“快快快,跟我来!我这里有大夫。”他急切地招呼中年汉子进了偏厅,付嬷嬷和婆子急忙也跟了进去。
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在一张长长的大案上,在那红漆木大案的对比下,那孩子显然如此柔弱、娇小,脆弱得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一样。
“朗朗乾坤,竟还有这样的事!”萧霏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道,担忧地盯着小女孩,“大嫂,那孩子会没事吧?”
南宫玥的神情有些晦涩莫名,开口道:“霏姐儿,她会没事的。……这孩子受的是外伤,发现得还算及时。虽然要养上数月,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只要养的好,是不会影响日后的。”
那位发须花白的于老大夫正小心翼翼地替小女孩检查手脚……碰到痛处时,小女孩的额头渗出大量冷汗,痛苦地呻吟不已。
这位于老大夫的手脚极快,熟练地给小女孩接好了骨,清理断骨处的皮肤,接着上药,再以木板和白布条固定断骨处。
南宫玥细心地看着,见他接骨的手法老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霏满腔义愤地说道:“大嫂,这些拐子委实是可恨!这孩子的生身父母若是知道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该有多心疼啊。也亏得这孩子的运道好,遇到了善心人……”总算捡回一条命。
这时,那于老大夫替小女孩处理好了伤处,转头跟金老板和付嬷嬷说了几句,跟着付嬷嬷就带着金老板和于老大夫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于老大夫一边走,一边对付嬷嬷道:“暂时别移动那孩子了,万一伤上加伤就麻烦了。今晚也不用再换药了,我明日再来看她。”
付嬷嬷忙不迭应和。
金老板跟着道:“付嬷嬷,你放心,这几日我会每日带于老大夫过来给这个孩子复诊的。这孩子年纪还小,伤口会养好的。”
“真是辛苦金老板了。”付嬷嬷连声道谢,感动地叹道,“金老板真是大善人啊。”
“付嬷嬷过奖了,我就是尽点绵薄之力。”金老板笑道,“付嬷嬷你还有客人,不必相送了。”
他客气地对着付嬷嬷抱了抱拳,然后就带着于老大夫离去了。
付嬷嬷目送二人远去,这才想起了南宫玥和萧霏,歉然地转身道:“萧夫人,萧姑娘,方才真是怠慢了,还望两位莫见怪。”
“付嬷嬷客气了。既然嬷嬷有事要忙,但我们就不叨扰了。”南宫玥识趣地提出告辞。
付嬷嬷又道了声不是,亲自送二人到善堂门口。
上了马车,南宫玥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先前,她曾让百卉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今日会来善堂。无论千金堂的老板是真得想和自己做生意,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多半都会过来偶遇一番,她也想借此近距离的观察一下。
金老板确实来了。
只是,那个断了手脚的女童到底是巧合,还是……
巧合倒也罢了,可要是为了显示善心而故意安排的话,那么金老板的意图恐怕不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了。
南宫玥双眸微垂,思忖着开口道:“百卉,等回府后,你安排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去善堂照顾一下那女童。再多送些米面过去。”
百卉应声道:“是,世子妃。”
萧霏跟着问道:“大嫂。我明日还能过去看看?”她一个未出的姑娘,出门是需要得到长辈允许的。
南宫玥点点头,“当然可以。”
萧霏笑了,秀眉微蹙地喃喃自语:“我应该带些什么过去呢?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雪花糖……”
马车一路从东街大门进了碧霄堂,画眉迎了上来,禀道:“世子妃,周大夫人来了。奴婢跟她说过您不在府里,可她偏要在门房等着,不肯离去。”
南宫玥眉梢微挑,思忖道:“请周大夫人去堂屋,我稍后就过去。”
画眉福身领命而去,萧霏与南宫玥告辞后回了月碧居。
南宫玥去屋里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妆一番,便去了堂屋。
周大夫人王氏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南宫玥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福身见礼道:“见过世子妃。”
南宫玥抬了抬手,“周大夫人免礼,请坐。”
南宫玥坐到主位上,直言道:“不知周大夫人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世子妃。”王氏双手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那日世子妃走后,她就厥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二弟妹母女已经回去了,只有嘉姐儿一人守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王氏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女儿了,不但让女儿跟着自己一再退让,如今更是连女儿的姻缘都保不住,她这样的母亲简直就是嘉姐儿的拖累。
王氏看得出来,尽管嘉姐儿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用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脸上的憔悴。
嘉姐儿越是如此,王氏就越痛恨自己了,于是,她终于容易鼓足勇气来了碧霄堂。
王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那日,世子妃您大驾光临,曾问起了小女之事,当时被人打断了,所以……小女至今还未许人。”
王氏说完后,眼巴巴地望着南宫玥。
南宫玥微微一愣,她真是许久没有见过像王氏这样……呃,这样“单纯”的人了。
无论是王都,还是南疆,随便哪个府里出来的夫人,说上一句话都能透出三四个意思来,哪像王氏这样。王氏此行分明是想来试探镇南王府如今是不是还有意求娶周柔嘉,只是把这“试探”之言说得太过“直接”了。
南宫玥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撇着茶沫,过了片刻,她才放下茶盅,对上了王氏紧张的目光。
“周大夫人。”南宫玥开口了,声音清澈地说道,“恕我直言,论及门第家世,周家与镇南王府并不般配。但周大姑娘性情刚柔有度,进退得当,行事有理有节,我还是颇为喜欢的。”
王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忙道:“那世子妃……”
南宫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我满意的是周大姑娘,并非周家。而结亲结亲,结的却是两家之好,周家门风不正,家风不严,我镇南王府实在不敢消受。”
王氏忙不迭辩解道:“世子妃,那日的事和嘉姐儿无关!”
“的确与周大姑娘无关。若是别的府倒也罢了,可是周家不同……”南宫玥一针见血地说道,“夫人要如何让我相信,一旦周家成了镇南王府的姻亲,日后不会因为行事无忌而连累我们镇南王府。”
南宫玥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夫人无法保证,夫人虽有着周家大夫人的名义,却做不得周家任何主。”
王氏脸色苍白,南宫玥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是啊!
倘若是别的府邸,哪怕关系再亲近,各房早晚都是要分家的。
但是周家不同,尽管对外有着长房和二房之分,然而王氏心里清楚,长房只不过是二房的附庸和陪衬,二弟妹卢氏才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所以,她能够很理所当然的在自己见客时擅自闯入,当着自己的面在世子妃面前颠倒黑白。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没有所谓的长房,而自己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妾罢了。
怪只怪自己太懦弱,这么些年来都没能支撑起长房,没能为女儿支撑起一片天地。
现在,更是让女儿为了自己的懦弱而误了终身……
“……世子妃。”王氏的声音里不由添上了一抹哭腔,“我该怎么办。”
南宫玥叹了一口气,她虽能够体会到王氏的这番慈母之心,可对于周家的私事,她其实无权置喙。
只是,对于周大姑娘,她确实有些喜欢,而对于王氏,她也确实有些怜悯。
南宫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提点道:“所谓兼祧两房为的是同时承继两房的香火,延续两房的根本,而不是为了把两房并作一房。镇南王府二公子的妻室,家世门第可以不高,但必须门风清正。”
说完,南宫玥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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