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嫡女医妃

作者:天泠

  夜静悄悄,秋风飒飒,院子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阿奕,我记得那位孙守备是殉城自尽的吧?”官语白插嘴问了一句。

  “不错。”

  提及两国战事,萧奕脸上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面色一正,表情中透出几分凝重来,徐徐道来——

  今年五月,南凉派出数万大军借道百越,先后突袭了永嘉城和登历城,两城守备不到两日便降了南凉,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沦陷于敌手,之后,南凉大军更是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地一路北上,两万大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兵临城下,向雁定城宣战。

  城中诸将得知永嘉城和登历城投降南凉后,亦是军心涣散,有近一半将士提出以雁定城现有的五千兵力对抗南凉两万大军无疑以卵击石,不如投降,以免生灵涂炭。

  但是守备孙修能坚贞不屈,誓死不降,更指出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和惠陵城是南疆东南的防线,一旦雁定城降于南凉,惠陵城便孤军无缘,甚至于可能导致南凉大军顺势打下惠陵城,将四城连城一线。倘使如此,南疆危矣,待那蛮夷异族的铁蹄挥军北上,占我国土,杀我百姓,那他们就将成为南疆,成为整个大裕的罪人!

  孙修能毅然决然地表示,哪怕此战必败,也必须拖上南凉大军数日,为惠陵城争取到求援的时间!

  于是,在孙修能的号召、带领下,城中五千守军以及平民百姓都万众一心地参与守城,负隅顽抗,坚守了三日三夜,战斗至最后一息,终究抵不过南凉两万大军围攻,五千将士最后余下不足三百……

  在这种悲壮萧索的气氛中,连萧奕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沧桑:“孙家诸子先后力战而亡,而孙修能则在城破之时,在城墙上抽剑自尽,其妻孙夫人和孙家几位媳妇和姑娘听到城破的消息后,也都在守备府中自缢殉城……”以免遭受敌人的凌辱,生不如死!

  这些事哪怕是未曾亲眼目睹,只是这么听来,都令人觉得悲壮,众人都是表情肃然,仿佛连四周的温度都随之骤降了不少。

  “雁定城被收复后,李守备命人清理守备府时,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具伤痕累累的两岁小童的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只是从他的衣着打扮,大致能判断是孙修能那个才年方两岁的嫡长孙,也是他唯一的孙儿……”说着,萧奕不由得叹了口气。

  傅云鹤接口道:“景千总和孙守备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原本在没找到孙家这长孙的尸体前,还以为孙家也许尚有一脉香火留在世间,没想到孙家的诸人尽皆与城同亡……也唯有孙姑娘侥幸逃脱。”他眉头微蹙,表情凝重。

  韩绮霞忍不住插嘴道:“也就说……孙家现在只剩下孙姑娘了……”

  韩绮霞知道孙馨逸是孙家的庶长女,父母双亡,也大致知道对方不少亲人在战火中被波及,却没想到孙馨逸的状况比她以为的还要惨烈……

  世人皆重延续香火,孙修能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孙家也就断了香火了。

  话语间,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都颇有些沉重。

  唯有官语白的表情淡淡的,突然问道:“孙家的孙儿在死在了井里,那孙家其他人呢?”

  傅云鹤努力想了想,依稀记得听景千总提过,便道:“孙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和姨娘们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悬梁自尽。侯爷,可有什么问题?”

  官语白拿起跟前的白瓷杯,执杯轻啜了一口茶水,平静地说道:“孙家上下皆死在正厅,唯独他的长孙却是独自死在了枯井中……”

  萧奕眉头一扬,若有所思地看向官语白,一双桃花眼半眯。

  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孙夫人带着全家自缢时唯独留下了长孙,应该是为了孙家能够留下一条血脉,只是这长孙却没躲过这一劫,反而死在了枯井里……孙夫人难道就没有留下可靠的人照看他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逝者已矣。”韩绮霞叹息着说道,“只可怜了孙姑娘,如今孤苦无依。”

  院子里不由沉默了一瞬,先开口的是官语白,却是话锋一转,说道:“阿奕,明日是要放粮吧?”

  萧奕点了点头:“放粮的告示昨日已经贴出去了。”

  雁定城里原本放粮的规矩是每到一批粮草,就放一批,但官语白却觉得如此无法更好的控制城中的存粮,他与萧奕一番密谈后,两人决定,以后改为每五日放一次粮,新规矩就从明日开始实行。

  傅云鹤当然也知道这新的规矩,沉吟着道:“这次的这批粮草估计也够雁定城撑上月余了吧。”说着,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洋洋得意来,明日要放的这批粮,是他再次率领那一千神臂营的士兵从南凉人手中抢回来的,同第一次一样,神臂营没有战死一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傅云鹤得意许久!

  南宫玥微微一笑,兴致勃勃地道:“阿奕,我明日也去帮忙吧?”雁定城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这一趟,希望能尽量地帮助萧奕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他分忧解愁。

  “玥儿,最近伤兵营那里也没什么事,干脆我也随你一起帮忙吧。”韩绮霞忙不迭响应。

  萧奕一向不懂得如何拒绝南宫玥,他真是巴不得时时刻刻地陪着他的臭丫头,可偏偏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来……

  “小鹤子,”萧奕想了想后,转头对傅云鹤道,“明日你也去给你大嫂帮忙,还有……顺便把小凡子他们也叫上。”多一些人给臭丫头打下手,也就不会累坏他的臭丫头了。

  萧奕没有明说,只是暗暗地给傅云鹤使了一个眼色。

  傅云鹤如何不明白萧奕的心意,自然是以大哥的命令马首是瞻,笑嘻嘻地坐着抱拳道:“是,大哥。”

  他话音刚落,就听林净尘招呼道:“都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不迟……”

  韩绮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因为她,才把大家用膳的兴致都给搅了。改日,她还是要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给大家赔不是。

  众人再次执起筷箸,虽然饭菜有些凉了,但他们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官语白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喂着寒羽的小四,脸上的笑容更加温雅了几分。

  小四专心致志,完全没在意萧奕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被装在篮子里的寒羽虽然似小鸡般瘦小可怜,但吃起生肉来姿态却生猛得很,一口就吞下一个肉丁,如饥似渴,好似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旁的风行看得直打哈欠,他无聊地拈起了一个肉丁,毫无预警地向寒羽丢去,还故意偏了半寸,可是就在肉丁在那柔嫩的鹰喙前飞过时,寒羽猛地一转头,“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眼看着小四朝自己瞪了过来,风行没话找话地叹道:“寒羽果然是头鹰啊!”说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狡辩道,“小四啊,寒羽是头鹰,你可别把它当鸡养!……被人驯养的鹰是很难飞起来的!”

  他这句话近乎残酷,却是事实。

  母鹰尚且需要把小鹰扔掉悬崖,让它学会飞翔,可见“飞”这一关对鹰而言,才是真正的成年礼!

  要么变成鹰,要么就落地成鸡。

  小四也明白这个道理,眉头一皱,沉默了。

  这时,百合忍不住走了过来,也抓起一把碎肉喂寒羽,没好气道:“小四,你别理风行。寒羽这还多小啊!……再说,有小灰在,你还怕寒羽飞不起来啊!”好歹他们已经养大了一头雄鹰好不好!

  看寒羽吃得津津有味,百合看了看抓在手中的最后一块肉丁,好奇地定睛一看,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肉啊?”看起来不像是猪肉,也不是马肉,牛肉,兔肉……更不是鸡肉……

  小四面无表情地答道:“鼠肉。”

  两个字让百合差点没跳起来,嫌弃地甩手丢掉了手中的肉丁。啊!她最讨厌老鼠啊,蛆虫啊,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小四淡淡地看了百合一眼,现在雁定城正是缺粮缺食物的时候,他总不能拿人吃的东西喂鹰,当然是捉老鼠了,他还专门给寒羽挑了都是精肉的老鼠。

  几乎同时,一道灰影从百合身旁闪过,小灰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一口叼住那块肉丁。它没有自己吃下,反而停在寒羽身旁亲口哺给了它,就像是母鸟哺育雏鸟一样。

  啊呜——

  寒羽一口吞了下去。

  待到寒羽把一碗肉丁全都吃完的时候,萧奕他们也已经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干净得仿佛洗过一样,丫鬟利索地一边撤下了晚膳的碗碟筷箸,一边上了些茶水。

  雁定城中也没什么好茶,这些茶水都是林净尘用各种药草调制的,用以消食、助眠最好不过。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这一幕,兴味盎然,心情变得轻快了起来……

  等喝完茶后,夜空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月上柳梢头。

  众人纷纷与林净尘、韩绮霞告辞,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南宫玥和萧奕也回了他们的屋子,至于小灰,又跟着寒羽跑了。

  一直到南宫玥沐浴更衣后,小灰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百合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然后就和百卉一起退下了。

  南宫玥只觉得好笑,忍不住掩嘴笑道:“阿奕,看来你还真是给小灰找了一个小媳妇儿。”

  她逗趣地透过铜镜对着萧奕眨了眨眼,萧奕最喜欢看南宫玥因他而露出笑容的样子,喜欢看她由心而发的微笑,让他也不禁心情飞扬,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弯月般。

  他故意也眨了眨眼,然后道:“那是,我的眼光,那还用说吗?”他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炫耀,几分显摆,仿佛在说,瞧瞧,我几年前就给自己挑好了这么一个好的一个小媳妇儿,眼光那自是一等一的!

  南宫玥又不是今日才认识他,如何读不懂他的眼神,心中甜滋滋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避开了铜镜中那双黑亮得让她几乎不敢直视的眼眸。

  萧奕趁机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她的纤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又道:“臭丫头,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温暖的气息吹上她的耳垂,仿佛添了把火似的,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眨眼蔓延开来,更为红艳,连她的耳垂都变得红彤彤的,娇艳欲滴。

  她就似一朵半开半放的花朵一般,很快就要彻底绽放……

  萧奕不由得看痴了,心口一片火热。

  南宫玥却不知道萧奕的心思,努力压抑住砰砰的心跳,深吸一口气,道:“我倒觉得我的眼光更好一点!”说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翘得高高,唇畔逸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何其幸运,能够有机会重来一回;她何其幸运,能在亿万个人中找到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萧奕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但脸上的笑意早已泛滥得如同决堤的江河,心潮澎湃。

  他更为用力地环住南宫玥的纤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里。

  “阿玥……”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心头,声音因为他埋在她肩上的姿态而有些含糊,“我输了……”

  南宫玥怔了怔,不懂他的意思,转头朝他看去,下一瞬,就见他抬起头来,闪着水光的桃花眼对上她的,妩媚地给了她一个媚眼,道:“你这么会说甜言蜜语,我可要更努力才行!”

  南宫玥又愣了一下,然后禁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和阿奕在一起,她总是那么愉快!

  突然,萧奕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语气中透着坚定,道:“阿玥,我很快会回家的!”

  他会打退南凉,他会保护他们的家,他会平平安安地回去见她!

  南宫玥转过身,主动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中,心道:他真是太自谦了。跟他比起来,她真是差远了……

  夜不知不觉地深了……

  次日一大早,当南宫玥醒来时,身旁已经空荡荡的,余温不在。

  约莫是她昨日委实是累了,所以才睡得那么深,连萧奕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百卉和百合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就走进来服侍南宫玥起身。

  南宫玥坐起来后,发现手中抓了一块白色的布料,一看布料那毛糙的边缘,就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地割破的……

  南宫玥本来还有几分睡眼惺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百卉和百合也看到了,两姐妹对视了一眼,莫非是世子妃压了世子爷的袖子,世子爷又舍不得吵醒世子妃,所以只好割断一只衣袖?

  百合的眼睛闪闪发亮,没想到世子爷是这么体贴的人,回去她得好好教教他们家阿蓝多向世子爷看齐!

  谁想,南宫玥却道:“不是衣袖。”

  萧奕的中衣都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用的是什么料子,她最明白不过。她手中的这块布料应该是萧奕不知道从哪儿剪下的一块,塞到她手里的吧。

  百合凑近看了看,果然,那只是一块最简单的棉布而已。

  她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也是,世子妃您做的中衣,世子爷才舍不得剪呢!”

  南宫玥嘴角一勾,这句话百合倒是没说错。

  百合忍不住又问道:“世子妃,那世子爷干嘛塞一块布到您手里呢?”

  南宫玥笑而不语,起身道:“伺候我梳妆吧。”

  她笑眯眯地抿了抿嘴,将那块白布握在手心,舍不得放下。她知道,阿奕是在跟她说,他舍不得吵醒她,却不得不先走了。

  一大早,南宫玥就心情大好,精神奕奕,昨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辰时过半,她和韩绮霞从守备府中出发,傅云鹤殷勤地给两人做起了护花使者。

  等他们到城门附近的时候,还没到巳时。碧蓝的天空中,旭日高高挂起,阳光暖洋洋地拂照下来。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边已经有好几人在忙碌了。如今城中百姓大都没个生计,南疆军便经常雇佣些百姓帮着修补城墙、拆墙运砖、修建瓮城……还有像今日放粮,请些妇人过来帮工。

  此刻,四五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正在摆放一些桌椅,还合力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以竹竿为框架,再用一张巨大的石青色油布作为棚顶,遮住上方的日头。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意识地放缓了马速,一眼就在前方的那几个帮工的妇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着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裙,乌黑的青色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除了头了几根青色丝带,浑身没有一点首饰。她的打扮看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女子,可是瞧她优雅的举止,秀丽的脸庞,看来跟周围其他的妇人以及这简陋的凉棚格格不入。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马后,并肩走了过去,韩绮霞对着那熟悉的纤细身影喊道:“孙姑娘!”

  孙馨逸转过身来,在看到南宫玥和韩绮霞的那一瞬间,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然后上前几步,正欲福身行礼,却被百卉眼明手快地拦住,南宫玥微微一笑道:“孙姑娘,我今日是便服出行,不必多礼。”

  孙馨逸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萧夫人,韩姑娘,没想到两位也来了。”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让人觉得如清晨的微风,恰到好处。

  顿了一下,她主动解释道:“我偶然听人说今日世子爷要放粮,想着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过来为城中的百姓做点事……”

  “孙姑娘,你真是有心了……”韩绮霞赞同地微微点头。

  是啊,与其独自在家胡思乱想,还不如让自己忙碌起来。想起自己初到南疆时也曾一度夜不成寐,是外祖父让她从自怨自艾中解脱出来,孙姑娘能想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

  韩绮霞的话音未落,就听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踏踏踏……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俊秀的少年正策马朝这边驰来,一路狂奔,其实这条街道宽阔得足够四五匹马并行,只是这两匹马实在奔驰得太快,惊得几个路人下意识地往街道两边避开。

  马上的两个少年一个笑容满面,另一个却是黑着一张脸,正是于修凡和常怀熙。

  于修凡的黑马在三四丈外猛然停下,两个前蹄扬得高高,马儿嘶鸣不已。于修凡骑术甚为高明,脸不红心不跳地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赔着笑脸抱拳道:“大嫂,韩姑娘,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一步。”

  常怀熙比他慢了一步,紧跟着也上前,脸色仍旧不太好看,飞快地瞥了南宫玥身后的百卉一眼。他当然还记得百卉……

  数月前,发生在骆越城的那一幕幕似乎还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