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营地中的众人大都直到深夜才陆陆续续地歇下,然后又是天蒙蒙亮就起身准备启程,待到辰时,一众车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镇南王一路上都黑着脸,甚至都没骑马,而是直接坐回到了马车里。显然就连昨夜也没有睡好,是想在回去的路上补补眠了。
萧奕倒是神清气爽,尤其在他厚脸皮的攻势下,南宫玥终于被他拉上了乌云踏雪同乘。
萧奕的双臂揽着她的纤腰,故意低着头与她轻声细语,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南宫玥一阵酥麻,有些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
萧奕哪肯让她如意,双臂用力,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双唇轻吮着她微红的耳垂,眼看着她有些恼羞成怒了,立刻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卡雷罗是个怂的,随便审审就什么都招了。”
昨天气氛正好,萧奕才不想提一些讨厌的事情来破坏他和南宫玥相处的时间,而现在,这显然是一个可以转移她注意力的好话题。
果然,南宫玥忽略了他的动手动脚,问道:“他招了什么?”
萧奕弯起唇角,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说道:“百越在南疆的所有布置,都是百越的上一任圣女,卡雷罗与奎琅的母亲所为……”
百越的上一任圣女名为阿依慕,是一位才华横溢,颇有见地的女子。她在六岁时被选为百越的圣女,十四岁开始为当时的百越王出谋划策,在接连拿下周边的几个小国后,把目标放到了南疆。
只可惜,那一次的百越来犯大败在了老镇南王的手里。
当时大裕初立,老镇南王麾下也是兵力不足,再者南疆经历了连番大战,兵困民乏,需要休养生息,也就没有趁胜追击,给了百越喘息的机会。
那以后,阿依慕就开始了漫长时间的布置。
先是利用安家,继续往南疆各大家族、新贵中安插人脉,再来就是离间和瓦解方家与镇南王府。只待一个时机,便可再度起兵颠覆南疆,而后又会以南疆为据点,北伐大裕。
“阿依慕育有两子,就是奎琅和卡雷罗,另有一个记名的养子。她去世前,把手上的势力一分为二,分别交付给了两个亲子。”萧奕偷偷摸摸地搂得更紧了一些,凑到她耳边,笑吟吟地说道,“以她原本的打算,长子为武,次子为文,养子为辅,三子相互扶持,定能扩张百越的版图。”
只可惜,阿依慕所嫁的乃是庸碌之辈,她自己又死得太早,两个儿子继承了她布置的暗线,却没能继承她的眼界。
萧奕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冷意,说道:“奎琅也许是觉得时机到了,才会有前几年的那一战。”
南宫玥微微垂眸,前世的她深在闺中,并不知道当时有没有那一战,她只知,百越真正动用所有的暗线,大举入侵是在萧奕率兵北伐打上王都之时……最终导致官语白油尽灯枯而亡。
好在,今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萧奕蹭了蹭南宫玥的脸颊,心情不错地说道,“安家那一系的人脉,包括那座盐矿,阿依慕是交到了奎琅的手里,而方家的‘万贯家财’则留给了卡雷罗。”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微微有些涩意,又道,“自外祖父‘卒中’以后,卡雷罗就通过方四利用方家的铁矿和银子,为百越打制武器和盔甲。而祖父留给我的产业,每年小方氏得到的分红,有至少一半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所以,百越在那次大败后,区区几年,就已经重振旗鼓。”
唯一让萧奕有些遗憾的是,方家三房和小方氏是怎么样通过安家和百越勾搭上的,卡雷罗并不知情,不过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与百越勾结的是谁就行了,至于过程,不重要!
这一次,他们收获颇丰!
萧奕轻柔地揽着南宫玥纤细的腰身,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萦绕他的鼻头,让他的心静了下来……
“汪汪!”
这时,右前方传来一阵犬吠,伴熟着熟悉的鹰啼。
萧奕挑了挑眉,听出自家鹰语调中的兴奋,循声看去,只见前方萧霏的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头体型健硕的灰色猎犬,一边跟着马车跑,一边兴奋地“汪汪”叫着。
猎犬上方,一灰一白两鹰正绕着它打转。
萧奕笑嘻嘻地说道:“看来小灰和寒羽找到新的玩伴了。”
南宫玥也看到了那头猎犬,心中一动,难道说……
马车里的萧霏闻声挑开车帘,露出半边脸庞,俯视着那头猎犬道:“是你啊。我记得你叫……鹞鹰吧?”
“汪汪!”
鹞鹰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加兴奋了,看它热情的样子,显然也还记得萧霏。
这要是只猫,萧霏也就吩咐人把它抱上来,嬉戏一番,可是这是一头犬,还是一头站起来以后估计比她肩头还要高的巨犬,让它上马车似乎也不太合适。
萧霏只得问道:“鹞鹰,你的主人呢?”
“汪汪!”鹞鹰又连叫了几声,撒腿跑得更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萧霏的话。
萧霏正想着要不要吩咐随行的护卫去找它的主人阎习峻,就见小灰忽然从上方俯冲了下来,发出高亢的鹰唳,黄色的鹰喙在鹞鹰的头顶啄了一下后,又再度冲上云霄,寒羽一向是小灰的小跟班,立刻有学有样。
萧霏看惯了家里的鹰欺负家里的猫狗鸽子,一看就知道小灰又在坏心眼地“逗”狗玩了,倒也不担心伤了鹞鹰,就怕它们只是戏谑的行为会被它视作挑衅,但是下一瞬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鹞鹰叫得更大声了,那疯狂地摆动着的尾巴透露出它的欢喜,就像是一个顽皮的男孩终于找到了玩伴一般。
看它撒欢的模样,萧霏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呵斥小灰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伴随着一阵稳健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鹞鹰,快回来!”
“汪!”鹞鹰回头看了主人一眼,似是打了声招呼,却没有停下,继续撒腿往前跑着,一会儿冲着空中的小灰和寒羽叫一声,一会儿又对着马车里的萧霏吠一下,高兴得已经近乎亢奋了……
“鹞鹰,快回来!”
阎习峻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只能一夹马腹,加快马速跑到鹞鹰身旁,结果,鹞鹰以为主人如往常一般在与自己遛弯,尽情地奔驰起来……
一人一马一犬,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英姿飒爽,如果无视主人嘴角的那一抹狼狈与尴尬的话……
萧霏的马车很快就被这一主一犬落在了后方,看着马上的青衣公子有些僵硬的背影,萧霏差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不只是她拿自己的小橘没办法,这位阎三公子也拿他的犬没辙啊!
她放下帘子,又缩回了马车中,忍不住想起了昨日第一次看到那头鹞鹰时的场景,当时还觉得它凶恶似狼,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
不远处的萧奕和南宫玥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有些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奕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他本来觉得这阎习峻的性子有些隐忍,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么无趣。
有趣……
萧奕嘴角微翘,然后微微收紧揽在南宫玥腰身上的右臂,不满地朝南宫玥看去,那潋滟的桃花眼仿佛在说,有他在,看他就好,看别人家的狗做什么?!
这家伙撒起娇来可不好应付,南宫玥赶忙把手放在他的右手背上,默默地替他顺毛……
两人之间,缱绻温馨甜蜜。
一行车马一路疾驰,等他们来到骆越城外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各府之人纷纷拜别镇南王,队伍骤然间缩小了许多,只余下几十车马在护卫们的护送下往镇南王府而去。
众人皆是风尘仆仆,萧奕和南宫玥直接回了碧霄堂,而心事重重的镇南王则顾不上歇息,就气势汹汹地直奔着王府的正院去了。
他无视给他请安的下人,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屋子里,把里头的奴婢都驱逐了,又吩咐她们把门看牢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最近几次,每次镇南王过来,就肯定是没好事,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是暗暗叫苦,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猜测着恐怕是又出事了。
哗啦啦……
在一阵粗鲁的挑帘声中,镇南王直接冲进了内室中,里头一片静谧,只见小方氏正倚靠在窗边做针线,秀丽的侧颜在昏黄的光线中年轻了好几岁。
这几日来,小方氏一直数着日子等着外头传来好消息,刚才听说镇南王来了,不禁心中暗喜,想必是梅姨娘那边成了!她故意在窗边绣花,就是希望能借着绣帕子勾起镇南王的旧情。
“王爷!”小方氏起身款款相迎,一双水眸柔情万丈,可是当她迎上镇南王怒火中烧的眼神时,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为什么她觉得镇南王的怒意是针对她的?……是她看错了吧?
小方氏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问道:“王爷,可是什么人惹恼了您?您要保重身子,别气坏了自己。”
镇南王冷哼了一声,若是从前的镇南王,对上小方氏这种软玉温香,心里自会软上三分,可是现在的他对小方氏早已只有厌恶,没半点旧情了。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刀地看着小方氏,单刀直入地质问道:“说!你是何时投效的百越?!”他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似的冷冽,之中又透着丝丝杀意。
王爷是怎么知道的?!小方氏瞳孔猛缩,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明白了:梅姨娘!一定是梅姨娘事败,把自己给招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
小方氏心中暗骂,立刻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声音柔媚而又委屈:“王爷,您这说得什么话,即使您对妾身再有什么不满,也不能对妾身扣上这种通敌卖国的罪名……就算不想着妾身,您也该想想栾哥儿和霏姐儿啊!”
小方氏本意想用一双儿女让镇南王心软,却不想这一回弄巧成拙。
一听到萧栾的名字,镇南王就忍不住怀疑小方氏是想借萧栾做南疆的“太后”,越发心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方氏见镇南王的脸色更难看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只能咬牙又道:“王爷,不知道是谁人如何污蔑妾身,妾身愿与她对质!”梅姨娘可是那人派来帮她的,怎么能出而反而地出卖她呢?!
镇南王一眨不眨地瞪着小方氏,官语白说得不错,梅姨娘的死果然就是计划的一环。小方氏就是因为知道梅姨娘死了,死无对证,所以才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对质。
镇南王眼中杀意毕现,缓缓道:“我的‘好’夫人,你以为梅姨娘死了,就死无对证吗?你既然胆敢把百越的探子送到本王身边,你就该有觉悟会有今日!”
什么?!梅姨娘死了?!小方氏傻眼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否认。
“梅姨娘是百越人……这怎么可能,王爷,妾身不知啊!”小方氏眸中的水汽更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妾身发誓……”
她话还没说完,洁白纤细的脖子却被镇南王用双手死死地扼住了,还未说出口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呜”声。
她张大了嘴,呼吸困难,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似的。
镇南王的眼中已经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小方氏的誓言他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事实证明,那些誓言一文不值!
想到自己被这个女人玩弄于鼓掌那么多年,想到他们萧家差点因为这个女人而覆灭,自己也差点会沦为阶下囚,镇南王越想越恨,双手发了狠似的越收越紧,恨声道:“看来你是没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啊!本王上次就说过,若再有‘下次’,你就暴毙吧!”
生死一线之时,小方氏只能凭着本能去掰镇南王的双手,死命地摇着头,心底冰凉一片。
知镇南王如她,一看就知道镇南王是真的对她起了杀心。
可是,她不想死啊!
她的儿子还没成为镇南王,她还没成为镇南王太妃,哪能就这么死了!
小方氏不甘心地瞪得眼睛都凸了出来,却无能为力,双手无力地垂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似的,眼前一片浓暗的阴影袭来……
当小方氏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镇南王忽然松开了对小方氏的桎梏。
“咳咳咳!”
小方氏弓着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脖颈处痛得好似要折断似的。
她洁白如天鹅般的脖颈上留下了红色的手印,看着触目惊心。
镇南王厌恶地看着小方氏,冷声道:“本王真是恨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本王面前……可惜,现在的你还不能死!”
闻言,小方氏心中一喜,心想镇南王总算还念着彼此的旧情,还念着一双子女,可是下一刻镇南王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窑——
“本王虽可暂时饶你一命,但本王却也容不下你……”
小方氏双目一瞠,立刻想到了什么,难道镇南王是想……
“王爷……”小方氏沙哑着声音,膝行几步,抱住镇南王的大腿,想要婉言哀求。
可是镇南王根本不想再听她多说,朗声喊道:“来人,笔墨伺候。本王要写休书!”
外头的丫鬟慌乱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进屋来备笔墨。
“不……王爷……”小方氏凄厉地哭喊着,“王爷,妾身去庄子,去家庙,妾身愿意削发,为王府祈福,别休了妾身啊!”
她若是被休,她的儿女怎么办?
不,她不能被休!
只要没得休书,她还是镇南王正妻,终有回来的机会!
镇南王冷冷地道:“今日本王这封休书是写定了。”
一旦小方氏通敌的罪名暴露,镇南王是其夫,萧栾和萧霏是其子女,镇南王府就会被连累。但是如同官语白所言,“断尾求生”,只要在事情曝露之前,休了妻,小方氏就跟镇南王府没关系了!
“等栾哥儿大婚以后,你就上路吧!”镇南王冷酷地说道,也决定了小方氏的命运。
小方氏这时候还不能死,刚休了就暴毙,只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再者萧栾也要大婚了,还是别节外生枝为好。
镇南王强忍着心中的杀机,暂时就让她多活一个月!
一瞬间,小方氏动弹不得,王爷这次真的下定决心了。她一瞬间失去了生的希望,整个人瘫软在地。
镇南王也不理会小方氏,大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刷刷刷”地一鼓作气写下了休书,然后随手丢到了小方氏跟前,甩袖离去了,再也没看小方氏一眼。
“王爷……”只留下小方氏声嘶力竭地喊着,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一场下一瞬就会醒来的噩梦。
怎么会这样?!
她的人生怎么就会走到了这一步?!
就算萧奕不派人盯着,他对正院发生的一切也了然于心。
碧霄堂听雨后院的八角亭里,萧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关于卡雷罗、梅姨娘和小方氏的种种一一都向方老太爷说了。只隐瞒了他的母亲的真正死因,就怕方老太爷年纪大了,承受不住。
萧奕说得漫不经心,仿佛那是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但是方老太爷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哪怕活了大半辈子了,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方老太爷还是为萧奕所言震慑不已,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小方氏她怎么敢呢!方家三房他们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通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祸及九族的死罪,三房自己遭殃那是自作自受,可是方家这么多人却全部要被他们拖下水,方家几百年的清誉要染上污点……
这一次,若非阿奕和官语白快一步控制住了局面,那结果真是不堪设想!
“外祖父……”
见方老太爷神色激动,南宫玥忙出声唤道,同时出手按住了方老太爷的脉搏,怕他怒急攻心。
一看到外孙和外孙儿媳担忧的眼神,方老太爷瞬间冷静了不少。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呢!他还有他们呢。
阿奕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周周全全,自己也不用伤神,由着阿奕安排就是。
想着,方老太爷便释然了。他都活到了这份上,只要阿奕和阿玥好,一切就好。
“阿奕,接下来你要我怎么做?”方老太爷问道。
“外祖父。您觉得除族如何?”萧奕笑吟吟地对着方老太爷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说道,“怎么说方氏一族也不能被那几个不忠不孝之徒给拖累了,您说是不是?”
方老太爷怔了怔,抚掌大笑道:“阿奕,你说的是。”
三房是方家的蛀虫,既然这次抓到了三房的错处,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蛀虫连根拔起,才不会将来伤及方家的根本。
萧奕含笑地捧起了茶盅,眼帘半垂,瞳孔中闪过一道冷意。
他当然恨不得立刻把小方氏和方家三房统统斩杀,可是小白说得对,有些事还是必须一步步来……就如同撺掇镇南王先休了小方氏,再送她上路一样。
不然的话,若是小方氏轻易就死了,岂不是要让他和阿玥为“母”守孝三年?!那他的女儿怎么办?!也太亏了!
想到软软糯糯的小阿玥,萧奕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