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如今东篱和大景正是交战的厉害,诞下女婴之后,荆楚楚便在军营中坐起了月子。
苏家已然有了两个儿子,故而这一次生的是闺女,苏彻极为开怀,连带着胜仗也打的顺风顺水起来。
基本上每天夜里,苏彻都亲自哄着孩子睡觉,这让军营中但凡有妻儿的,都有些艳羡不已。
九月初九这天夜里,偶有微风,乌云闭月,显得有些暗沉。
彼时,荆楚楚依旧在榻上躺着,大抵是因为怀胎最后这几个月都是在军营度过,她生下孩子之后,便有些体力不支,身子骨也不如先前恢复的好。
一边逗着怀中的婴孩,荆楚楚一边眸光含笑,母爱让她整个人瞧着分外柔和。
“王妃,”就在这时,一个稳婆从外头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盘子,出声问道:“您先起来喝些燕窝汤罢,小郡主便先让奴婢带下去。”
荆楚楚闻言,倒是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你先着人带下去,让奶妈喂些奶罢,待会儿再抱回来。”
虽说如今战事吃紧,但早在这之前,苏彻便找了可靠的奶娘,毕竟荆楚楚这一胎将养不好,有些事情很难亲力亲为。
荆楚楚的话一落地,身旁的荆嬷嬷便伸出手,接过了稳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置在了桌上。
“是,王妃。”那稳婆闻言,掩过眸底的一抹寒芒,便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荆楚楚手中的玉雪通透的孩子。
然而,就在她要离开之际,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随即便见苏彻满脸笑意的入内。
似乎有些不解,就听他问道:“怎么了,要把长安带到哪里去?”
听着苏彻的话,那稳婆便不由顿住了身子,随即她笑着转过身,回道:“王爷,王妃现下应当多补补身子,奴婢让人做了燕窝汤来给王妃,所以趁着这会儿便将小郡主带下去喂奶。”
这稳婆是苏老太太找来的,当年也是接生了苏家好几个孩子,原本苏彻还不太想用,但苏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只说不会坑害了自己的孙儿,苏彻和荆楚楚便也就勉强应下。
后来观察了好一阵子,发现确实没有问题,苏彻和战王妃,才放下心来。
“给本王罢。”苏彻闻言,却只道:“瞧着我们长安现下应是不饿。”
说着,苏彻便上前一步,径直从稳婆手中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手中。
一被抱到苏彻的手中,孩子便发出一声笑声来,瞧着那小小的娃娃眉眼清澈,苏彻便觉得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去。
“楚楚,你瞧长安!”仿若是献宝一般,苏彻将孩子抱到了荆楚楚的面前,笑道:“你瞧这孩子,都知道是自个爹抱着了,笑的多开心!”
“你这些时日抱着她睡觉,她能不认得么?”荆楚楚无奈的笑了笑,又道:“苏彻,我瞧着你这般模样,将来指不定将她宠坏呢!”
从前荆楚楚生苏墨和苏宁的时候,苏彻倒是没有表现的这般欢喜,人都是初为人父,都要激动一些的,可苏彻倒是好,对待两个儿子不冷不热,唯独对这小女儿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将她抱在怀里,逗逗她笑。
“那是我们长安可爱呀,”苏彻闻言,反而笑容更甚了几分:“我苏彻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得捧在手心?”
说这话的时候,苏彻的眼底,满是骄傲,那温柔的神色,仿若手中抱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天底下的至宝一般,瞧得一旁荆嬷嬷好笑不已。
可这般倒也是极好,至少会疼闺女的男人,好过天下绝大部分的男人。
“我怎的没瞧见你对阿墨和阿宁这般疼宠了?”荆楚楚无奈一叹,手上却接过荆嬷嬷递来的燕窝,抿唇喝了一口。
“那两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不知冷热的,哪里有闺女来的惹人怜爱?”说起苏墨和苏宁,战王爷便是一脸嫌弃,随即目光落到玉雪般可爱的孩子身上,便又惆怅道:“楚楚,你瞧瞧,她是不是像极了你?将来铁定是艳冠天下,有许多好儿郎要踏破门槛啊!”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小白菜将来要被猪拱,他就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一想到那头猪还是皇室的……他就怎么也不得劲了。
说到这里,苏彻的脸容便又垮了几分下来,直瞧得荆楚楚乐不可支:“才多大呢,你就想着女婿的问题?”
“也是。”苏彻闻言,便点了点头:“只是,楚楚,咱们回去后便想办法退了那桩娃娃亲罢?要是皇后当真……”
“这还不是得怨你?”一想起那桩婚事,荆楚楚便皱眉道:“你不说,也是要退的。”
言下之意,便还是不乐意和皇后结亲了。
两夫妻这般又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荆楚楚喝完了燕窝汤,苏彻怀中婴孩也暂时睡去的时候,无常才从外头进来,禀报道:“王爷,外头捉住几个东篱的探子!”
探子?
苏彻挑眼,随即淡淡道:“你先出去,本王随后便来。”
关于探子的事情,自然还是得他亲自处理,毕竟整个军队里头,他是主帅。
如此想着,苏彻便道:“楚楚,长安你先照看着,我去处理一下事情,马上回来。”
苏彻的话音刚落地,那稳婆的脸上便漫过诡异的笑容,看的幻境外的苏家几个人,皆是握紧拳头,恨不能告诉当年的自己,这稳婆有些问题!
那一头,荆楚楚闻言,便接过了婴孩,笑着让苏彻早去早回。
等到苏彻离开好一会儿了,那稳婆便上前一步,体贴的问道:“王妃,这小郡主可是要抱去喂奶?”
一边说,那稳婆一边不着痕迹的伸手,假意给婴孩掖着绸布,手下却是反手一用力,掐住了孩子的小腿。
因着这会儿天气很是闷热,长汀更是炙意非常,裹着孩子的绸布便不算厚实,所以那稳婆的动作,俨然是掐疼了孩子。
下一刻,孩子便发出嘹亮的啼哭声,呜呜的瞪着小腿儿,看的荆楚楚以为是饿了。
点了点头,荆楚楚便很是信任的将孩子交到了稳婆的手中。
稳婆笑着退下了,然而,众人的视线,也一路随着那稳婆而去。
因着苏彻此时正在料理事情,敌国探子尚未全然揪出,所以无法顾得上这一头,而荆楚楚却以为稳婆将孩子抱去找奶娘了,也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
给孩子下了迷药后,那稳婆便径直将其裹起,详装是个包袱那般,拿着从荆楚楚那儿要来的令牌,便小心翼翼的出了军营,打算朝着东篱的方向而去。
只是,她堪堪走出去,便见一众黑衣人上前,而这群人,显然便是重阳公主的人。
从稳婆手中夺过那孩子后,为首的黑衣人便一刀将其杀了。随即,他看了眼天色,便吩咐道:“公主说了,把孩子带进烟京!”
现下两国战事正是吃紧,依着重阳来看,大景胜算很是明显,只要几月,大景便可长驱直入,拿下东篱的都城。而将孩子带入都城,显然便是要让战王夫妇亲手在‘无意中’,杀了自己的孩子。
重阳的设想,其实算是太过理想,她虽心思歹毒,但到底不知国政之事,故而,她以为只要将孩子放置在东篱权贵的家中,这孩子不是被自己的父母间接杀死,便是早晚有一天要与自己的父母反目成仇!
于是,襁褓中的幼儿在十日之内,便很快抵达了烟京。至于丢在孟伏外室的门前,也是实属巧合。
之后的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须臾几年,却在幻境之外的一众人眼前,一晃而过。
孩子在孟家生活的很是不如意,父亲置之不理,家中夫人弃之如敝履,俨然便是过着最卑微的生活。
三岁的时候,孩子已然会察言观色,讨好大人。她有了新的名字,不是长安,不是安乐,而是青丝。
犹如青丝,低微而丝毫不起眼。那是孟伏随意起的名字,不如府中几个孩子,各自有着寓意。
幻境中的小丫头,很是可爱,玉雪一般的肌肤,婴儿肥的小脸蛋,精致的五官,无一不是惹人怜爱,她怯生生的站在屋檐下,瞧着孟伏高兴的抱起其他的女儿,眼里满是渴望。
三岁的孩子,渴望的不是母爱,是父爱。原本以为府中唯独会给她温暖的人,却仿若看不见她一样,那冷漠的劲儿,任谁看了都要心寒,更何况是少不经事的孩子?
“娘,妹妹小时候真漂亮!”掩下心中的那抹怜惜,苏墨一脸惊呆的说着,倒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好看的孩子。
即便是穿着最质朴的衣服,那小小的脸蛋,也叫人觉得舒心,尤其那短短的小胳膊,瘦弱却依旧让人深觉小巧。
“那是自然。”战王妃叹了口气,低声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许多。”
苏子衿丢失的那几年,王府里摆满了她的小衣裳,原本战王爷打算让苏墨和苏宁试着穿一穿,看看能不能哄着战王妃高兴。可奈何,苏墨和苏宁只生的像他,丝毫与苏子衿搭不上边儿,于是,两夫妻便也只能将那些衣物收藏起来,夜里战王妃瞧了,便是偷偷抹泪。
看着这样可人的苏子衿,司言不由便眸光微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令人看不出情绪。
而这时,画面一转,孩子似乎是长到了四岁,模样出落的更精致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却是消瘦了许多。
中秋之夜,孟家一众人热热闹闹的坐在庭院之中,挨个的等着一家之主孟伏的考量,而小小的孟青丝,却是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那等烟火之气,热闹之色。
“瑶儿,”这时候孟伏看向了一旁的孟瑶,淡淡道:“四书可是读的怎么样了?”
“爹爹,瑶儿已是熟读。”点了点头,孟瑶回道。
点了点头,孟伏接着道:“那你背一篇《中庸》的内容,给我听听。”
“是,爹爹。”孟瑶甜甜地笑着,立即便背了出来。
孟伏见此,笑着赞赏了两句,随即又考量着另外一个女儿,如此大约有三个孩子都回答了,最好的自然是孟瑶,而其他两个,虽不算太好,但也算勉强过关。
只是,孟伏接着要考量第四个孩子的时候,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众人脸色一白,随即便瞧见,孟老太爷孟焦步履极轻的便走了过来。
“爹……”孟伏见此,便讷讷起身,方才那一家之主的气魄,也顿时少了几分:“您不是明日到么?怎的今日提前就来了?”
孟焦在孟府,大抵是人人惧怕的,便是孟伏这个做儿子的,也对孟焦很是畏惧。毕竟孟伏年少的时候,没有少挨孟焦的痛揍,甚至于整个烟京都是知道,孟焦年轻时候,曾打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
孟焦的严厉,至此便是人尽皆知,作为他的幼子的孟伏,却是没有因此而被厚待,反而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触怒孟焦。
“怎么,我难道不能提前来?”孟焦闻言,却是冷哼一声,神色很是不好。
“不,不是的!”孟伏急忙道:“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歹也能带着府中之人前去迎接……”
“不必迎接。”孟焦打断孟伏的话,语气沉沉道:“我孟焦可没有你们这等文臣矜贵!”
说着,孟焦蔑视的看了眼孟伏和府中一众女眷,瞧得众人皆是惊惧不已。
孟府最早,应当是武将出身,后来到了孟焦这一代,更是曾当上过骠骑统领。可谁曾想,孟焦之后,他的孩子没有一个根骨好的,便是孟伏更是个勉强混个小文官当。若非孟家门第高,想来孟伏便是连小官的位置,也是坐不上的。
所以,远远听着孟伏考着什么四书五经的,孟焦便深觉糟心,连带着看见孟伏,也有些厌烦的很。
文臣……孟伏心中有些不喜,毕竟他自小被自己的父亲嘲讽没用,心中少不得觉得怄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低下头,讨好的笑道:“爹说的是,说的是!”
听着孟伏的话,孟焦依旧不甚愉悦,只逡巡了一圈,他便沉声问道:“你这几个孩子,可是有人会练剑执刀?”
问话的时候,孟焦倒是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下意识便这样一问,心中却也知道,孟伏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而烟京里头,又是极为在意女儿的诗文水准……
孟焦的话落地,在场果然没有人回答,便是几个小姑娘,也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这一幕,顿时便让孟焦的心沉了又沉,忍不住便又训斥道:“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孟伏,你倒是教的好啊!”
听着孟焦的斥责,孟伏脸色立即变得很是灰暗。
“我会耍剑!”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细弱的声音忽然响起,顿时让场面愈发安静了几分。
众人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小的孟青丝仰着小脸,瞧着很是大胆的模样,但眼底却还有他人看不见的一丝怯意。
她想,只要她努力去表现,是不是祖父不会再为难父亲?是不是父亲会多看她一眼?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明显,以至于幻境外的司言等人,皆是看的清楚。
不期然的,便是心中一涩,这样小心翼翼的苏子衿,这样渴望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尤其是如今这副孩童模样,更是让他心中颤抖的厉害。
“你会?”这一头,孟焦看向她,眼底依旧是轻视之色:“给我看看!”
命令的口吻,让小姑娘蹙了蹙眉,可她到底什么也没有说,便从腰际拿了一支桃木剑,自行站到了中央的位置,小小的身板,有模有样的动了起来。
看着她的动作,孟伏等人皆是不太在意,只心中想着,这小丫头上前,不过是哗众取宠,想来是入不得孟焦的眼。
可没有想到,她的动作尚且没有结束,便见孟焦眼底迸发出一抹光亮,瞧着有些渗人,却明显看得出来,他心中欢喜至极。
“停!先停下!”孟焦低声喊着,不待她停下来,便倾身上前,手下一个劲儿的给她摸着骨头,好半晌才惊奇道:“天生的练武奇才,天生的骨骼清奇啊!”
孟焦的喜悦,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孟家一众人等都一一愣住,不太明白他这般是何意思,可孟伏作为孟焦的儿子,还是第一时间便醒悟了过来。
可笑的摇了摇头,孟伏道:“爹,您不是玩笑罢?一个小丫头而已,哪里是什么骨骼清奇?”
在孟伏眼底,大约这个女儿也是无关重要的,没什么可以瞧得上。
可孟伏的话落下,孟焦却是全然不去理会,反而欣喜的看向小丫头,急迫的问道:“你这功夫是从哪里学的?何人教你的?”
方才她那般看似戏耍的模样,其实是一套华山剑法,且她完成的极为标准,莫说现下小孩子胜不得她,就是孟伏这样的青年也未必可以取胜!
瞧着这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却有如此精湛的剑法,委实令人惊奇,若是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必定一鸣惊人!
越是想着,孟焦脸上的喜悦之色便越是明显了起来。
而小丫头闻言,却是垂下眸子,小心翼翼的交代道:“我……我先前看见有人在外头打架,就……就看到了。”
“所以,你仅仅看了一遍,便自学了起来?”孟焦一怔,脱口问道。
若是当真……这孩子便是天才啊!
下一刻,便见她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因着那次看到了,她便对这功夫起了好奇之心,私心里也想着,若是有人再来欺辱她,她就打回去。
“好!好!”孟焦沉声,抚掌笑道:“真是好啊!”
连连三个好,听得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孟伏,他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般神色。
不待他回过神,孟焦便笃定道:“孟伏,你这女儿就交由我吧,我会好生培养她,假以时日,必定让她成为我东篱第一高手!”
东篱的第一高手?孟伏有些诧异,心下却有些泛着嘀咕,想着自己这个父亲,莫不是风症又犯了不成?一个丫头片子,还妄想成为第一高手?可笑至极!
心中的想法虽是如此,但孟伏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只顺从的点了点头,回道:“爹既是想要培育,便领着她去罢,左右我这儿还有好些个女儿,到底不缺这么一个。”
言下之意,便是这孩子任由他折腾,若是当真死了,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膝下,还有众多女儿,这外室的孩子,卑贱太过,俨然今后没什么用处。
孟伏的话一落地,小小的孟青丝便不由瞪大眼睛。她自来早慧,再加上这些年处于人下,已然听得明白孟伏的话。原本还想着要讨好父亲的心,也一寸寸变得凄凉,眼眶顿时便含了红,几欲落泪。
可是,她还是咬着牙忍住了,只从此以后,她知道,自己再不会为了讨好眼前的这个男人,如何卑躬屈膝,而他……也不再是她的父亲!
小小的孩子,隐忍不发,然而,这幅委屈却强行压抑的模样,却是让幻境外的战王妃落下了泪水。
“这家伙是死了,”深吸一口气,战王爷喃喃道:“楚楚,他死了!”
也不知是安慰战王妃还是安慰自己,战王爷的声音很是冷沉,听在一旁苏墨的耳朵里,却是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只才刚刚开始,苏子衿便是这样的凄凉,今后呢?今后她又是该如何?
下意识的,苏墨便看向司言,见司言眸底深深,仿佛有情绪溢出,他便知道,不是自己太过感性,而是苏子衿……他的妹妹,真的太苦,太苦了!
就在司言一行人各有所思之际,那一头,画面便又是一转。
青山竹林,小小的身影站在桩子上,她扎着马步,头上顶着一碗水,身下还有尖锐的竹子,只要一个跌倒,便是立即会被细竹刺穿,绝无生还。
“祖父!我已经蹲了一个时辰了!”额角的汗珠落下,那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晒成了略微黑沉的模样。
只是,她的话音才落地,便见长鞭随之而来,‘啪’的一声,狠狠打在她瘦瘦小小的背脊之上,疼的她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往下倒去。
背后一片细竹,尖尖的顶端泛着冷光,就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等待着她落入网中。
苏墨心下一惊,下意识便朝着前头飞了过去,他脚下轻功跃起,径直便冲到了苏子衿的面前,试图将她接住。
然而,他整个人飞到幻境之中,却丝毫触碰不到苏子衿,反倒是犹如幽魂一般,连带着脚下的竹尖,也丝毫触碰不到。
“这……”苏墨不解的拧眉,有些不知所以。
“全然不是危急时刻。”虚空之中,传来墨白低沉的声音,虽看不见他的人,但在场之人皆是知道,墨白作为主造幻之人,应是融入了幻境。
他在背后默默注视,却无法像司言等人这般,有任何动作。
原本这一次带着他们入内,便是要让他们找到苏子衿最为脆弱的一刻,只要在那一刻,将她救出水深火热,她心中的魔障便会不复存在,与此同时,苏子衿便也会苏醒过来。
只是如若像苏墨这般,出现的时候并不是苏子衿在最危急的时候或者不是她最为脆弱的那一刻,便全然无法影响什么,甚至于失去了一次将苏子衿从深渊的边沿拉回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且只有那么一次的机会,若是失去,便再无第二次。也就是说,无论苏子衿将来处于如何危险的境地,苏墨也只能呆在黑暗的一隅,全然冲破不了幻境的束缚。
这便是幻境的一种弊端……
墨白的话音才出,便见那一头,苏墨整个人一轻,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到了原先自己的位置。
微微一愣,苏墨便试着伸出手探一探幻境的世界,果不其然,当他再伸手的时候,却是全然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无论他怎么样,也是再触不到幻境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孟青丝那小小的身影已然一个挺身,整个人脚下轻点,便立即飞跃过竹尖,落到了不远处的平地之上。
“谁让你擅自下来的!”孟焦长鞭飞了过来,狠狠地便又抽到了她的背脊上,冷声呵斥道:“我没有让你下来,你就不准下来,给我回去!”
被抽打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躲开,只咬着唇,硬生生的挨了那么一下。
随即,她看向孟焦,低声道:“祖父,我只是……”
话音还未出,便见长鞭再一次朝着她挥了过来,而这一次,她依旧是生生的忍住想要躲开的动作,闭上眼睛,耳边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皮肉触到长鞭的一瞬间,确实火辣辣的疼,以至于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朝着后面退去。
“我说过,叫我师父!”拧着眉毛,孟焦恶狠狠道:“记住,我是你的师父!”
他要亲手培养出一把利刃,亲手培养出顶尖高手,只有这样,才能让完成他毕生的愿望,而这利刃,却不允许有什么感情存在!
只因,所有的高手都是知道,一旦有了感情,便是自己的软肋!
“是……师父!”小小的粉拳微微攥紧,她仰头看他,深吸一口气,娇娇软软道:“师父,我已经按照从前那般,站了一个时辰了……”
“你最近武艺精进的太慢了!”孟焦眯了眯眼睛,怒道:“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站上两个时辰,直到让我满意!”
但凡练武之人,都有其过渡期,而所谓的过渡期,便是武艺停滞不前,难以精进。如今的孟青丝,便正是处于这个阶段。
听着孟焦的话,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她知道,现在她还不能够反抗,更不能够提其他的,否则依着孟焦的性子,很有可能她再也进不了乌堂。
东篱设有乌堂,里头皆是各类书册,她早年随着孟瑶一群人拜了先生,所以自是识字儿,只如今跟着孟焦习武,便再无先生教习,只她闲暇之余会独自跑去乌堂,看一些兵书阵法,记一些名川山河,聊以慰藉。
点了点头,她转身一跃,便径直上了木桩,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可眸底却有不甘的光芒隐隐浮现。
就在这个时候,青山远去,画面一转,便是昏暗的室内,外头阳光正是明媚,可屋子里却沉的好似夜间。
氤氲着水汽的屏风之内,有铁桶正摆在中央。大大的铁桶里,六岁的孩子被架在其中,只留下一颗小小的脑袋,被留在外头,脖颈处的位置,皆是钢铁制成的,冰冷冷的盖子。这盖子就像是镣铐一般,将她紧紧锁在铁桶之中,令其无法挣扎的开。
“这……这是什么!”战王妃瞪大眼睛,死死咬住唇角。
眼前的这一幕,让她震惊不已。她的孩子,那样小的年纪,却犹如野兽一般,被困在铁桶之中,隐约还可瞧见那铁桶底下有火光跳跃……那么的刺目。
没等到战王爷的回复,便听司言声音很沉:“洗髓。”
洗髓?苏墨瞳孔微微一缩,与战王妃一同看向了司言。就见司言脸色很是暗沉,眸底仿若看不见一丝光芒。
这就是洗髓,古法中能疏通人的经脉,增进武艺与内力的洗髓之法!但凡洗过髓的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与常人全然不同的造诣。
“子衿!”战王妃捂着唇,忽然便泣不成声。
她知道什么是洗髓,只是不知,她的子衿啊,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习武之人皆是知道,洗髓虽然可以让人突破极限,但其中最大的弊端便是,一旦不成功,便是经脉暴毙而亡!
江湖之人对于武艺的渴望虽是强烈,但很少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什么,尤其是在先辈的试验中,几乎十个人洗髓,十个人都是以暴毙告终。由此可见,洗髓一事,痛苦之余,还极有可能身死其中!
“这该死的老东西!”战王爷握紧双拳,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拉拢着脑袋,仿若昏厥过去。
即便在知道苏子衿就是容青这件事的时候,战王爷也没有想过,她的童年竟是这样的灰暗,灰暗到看不到一丝光亮。
寂静的幻境之内,唯有火焰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她恍恍惚惚醒来,瞧着屋内空无一人,却是扯起唇角,露出嘲讽的笑来。
好半晌,她才喃喃出声,那微弱蚊蝇的嗓音,暗哑而沉重,像是一颗毒瘤,顿时种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她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仿若可以看到他们的存在一般,神色无比落寞:“天,怎么还不亮?”
她等着天亮,等着光明的到来,可是等来等去,却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何其可笑?
一句简短的话,就好像是鱼刺一般,深深扎入每个人的咽喉,疼的他们几乎崩溃。
是啊,她的天,从未亮过!
……
……
黎明将至,一大队人马在荒山野岭中,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为首的将士身着银色铠甲,眉清目秀,只皮肤晒得古铜,瞧着便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站在悬崖边上,有凉风拂过,英挺的鼻尖微微皱起。
正是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听得将士微微拧眉,冷声道:“下可是有何事?”
一边说,他一边转过身子,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暗影之上。
“王妃有家书与副将军。”那人抬眼,平淡无奇的脸容在微微露白的天色中,显然不是偷鸡摸狗之辈。
“王妃?”将士挑眼,嘴角一勾,便笑道:“难不成你是摄政王的人?”
他凤非的妹妹,正是摄政王楼霄的正妃,凤年年。而此次领着几万人马,也是为了进烟京,助力楼霄夺权。
“副将军误会了。”青年闻言,反问道:“看来副将军是打算助反贼谋国,毁凤家一世英名了?”
虽是一句疑问的话,可自这青年的口中说出,却是有些肯定的口吻,听得凤非一怔,心中暗道眼前的人,恐怕不是表面所瞧着的这样简单。
缓了缓心神,凤非才嗤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年年乃我凤非的妹妹,难不成下以为,我凤家会为了上位的小皇帝,而舍去自己的妹妹?”
如今楼兰早已帝位如同虚设,在凤非看来,退位让贤,只是早晚罢了。虽然他和自己的父亲从未想过支持楼霄上位,可如今收到凤年年的信函,他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凤家从未想过如何权势滔天,但凤年年是凤非和凤展心头的珍宝,显然不可能让她也跟着陷入危难之中。
“副将军可是知道,我这里有另外一封信函?”青年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回道:“王妃的亲笔之信。”
说着,他立即便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到了凤非的面前。
“你是年年的人?”凤非挑眼,显然心中依旧狐疑。
若是凤年年的暗卫,那么绝无可能像眼前这人一般,从容而冷静,并且话这样的多,完全不是暗卫的作风!
“不算。”青年笑着,执着信函的手却是一动不动。
他看着倒是不甚着急的样子,可这一幕落到凤非的眼底,委实便更加奇怪了几分。
略微一思索,凤非才伸出手,将他手中的信函接了过来,兀自沉默着打开。
只是,在信函打开的一瞬间,凤非的眼底便有诧异的情绪溢出,越是看下去,他眸中的惊疑不定,便越是露了出来。
“这当真是出自年年的手笔?”稳下心神,凤非沉吟问道。
信函里头的字迹是凤年年的不错,语气和口吻也和凤年年的一致,只是内容,却是和先前的信函截然不同,前一封是求救,而这一封,却是求着让他不要助力楼霄……更甚至是让他反咬楼霄一口,让楼霄兵败倒下,直接被铲除!
“自然。”青年笑道:“前一封乃王妃在楼霄的监视下完成,自然只能求救,而这封信,却是王妃艰难的交给我们,让我们为之转达。”
原本这封信该是给威虎将军凤展的,但这一次前来烟京的,却只凤非,所以,他便只好将其给了凤非,毕竟无论给谁,只要目的达到,即可!
显然,凤非心中对此亦是有数,毕竟凤年年的信,就像是写给他们的父亲的一般,里头的称谓和言辞,皆是可以窥见。
“你是说楼霄监视年年?”凤非冷笑道:“可据本副将所知,年年可是喜欢楼霄的!”
依着凤年年对楼霄的欢喜,绝对不可能传达这样的内容,甚至于,凤年年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愿意让楼霄受到伤害。
这一点,凤非从很早之前,便心中明白了,毕竟凤年年是他的亲妹妹,他如何能够不懂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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