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下,秋风寒凉。
祠堂里,虽说那守着祠堂的老嬷嬷帮谢聃聆拿来一薄棉毯子,不过,跪了这般久,还是叫谢聃聆有些跪不住了,整个脊背都要弯了。
谢灵沁带着河进了祠堂大门口时,便见到这幅情形。
“老奴见过大小姐。”
一旁老嬷嬷忙出来,福身行礼。
谢灵沁看她一眼,微笑颔首,这才走了进去。
“你……你来做什么?”
谢聃聆闻声回头,一看着谢灵沁,整个脊背又挺得直直的,一脸纠结复杂,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何表情,何语气面对谢灵沁。
“没做什么啊,听说你跪祠堂了,就特地来看看你,喏……”谢灵沁对着河点点头。
河当即拿了食盒上来,将糕点从食盒里取出。
谢灵沁星眸微亮,“看,我对你好吧,我还给你带了点心。”
谢聃聆看着,撇眉,“没放毒吧。”
“放心,就你这体格,这智商,就算是我放了毒,你也察觉不出来。”
“你……”
“行了,饿了就吃吧,若是不饿,长夜漫漫也不知道要跪多久,留起来,饿了再吃也可行。”
谢灵沁轻描谈写的说话间,目光随之看着谢聃聆正前方的牌位。
“谢氏正妻宗政韶之灵位。”
谢灵沁轻喃着这几个字,唇角突然勾起冷笑,“可惜,人死如灯灭,再多的传言,再多的伟绩,到头来了,也只是一场空而已。”
“你说什么呢。”谢聃聆不服气了,当下作势要站起,不过,谢灵沁只一个眼神,他就又乖乖的又跪了回去。
“我和跟你讲,别以为你有太子给你撑腰,我就会怕了你了。”谢聃聆说这话时,面色郁悒,都没有底气。
谢灵沁却眸色一凝,“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我都知道了……”谢聃聆压了压声音,声音愤恨,“你睡在太子府,和太子交好,哼。”
谢灵沁更纳闷了,然后看着谢聃聆,眼底又转过笑意,唇瓣轻启,“太子亲自来告诉你的?”
“当然。”
谢聃聆点点头,以为谢灵沁被他踩到痛点了,从嘴到眉,那底气都开始蹭起来了。
谢灵沁微许怔忡。
毫不意外,她就说嘛,她方才来时,着下人问过,顺便知道了,在她离开董老府邸后,谢聃聆竟然让车夫驾着马车,满城找什么桃片糕。
她觉得谢聃聆年纪虽小,可是却不是个胡闹的人,想了想,就觉得他是在找她,可是,后来双突然不找了。
没曾想,这个宇文曜,这么急着在小舅子面前揭露他们的关系,而且,还在小舅子面前,立威?
“来。”谢灵沁突然对着谢聃聆勾了勾手指。
只这一个动作,谢聃聆方才要蹭起的底气瞬间湮灭,皱着眉,不过来,反而后退,“你,想干嘛?”
谢灵沁抿唇,轻轻一笑,那笑容美得,有些瘆人。
可是谢聃聆发觉,她就是拒绝不了这个他不喜欢的姐姐,咽了咽口水,还侧过头来,“你,说。”
“太子呢,非常的喜欢我,而你呢,作为他未来的小舅子,可以有点小舅子的架子的,当然,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太子当真喜欢你?”谢聃聆不敢相信。
虽然,事实有些摆在眼前。
“他眼光这么差。”谢聃聆有些替太子惋惜的样子。
谢灵沁眸光一凛,“你方才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谢聃聆头一偏,对着那牌位,继续作虔诚状。
“嗯,不错,本来想着,让你别跪地了,反正,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不过,看你这般虔诚,那便,继续跪着吧,反正,父亲就你一个儿子,总会心疼的。”
谢灵沁话落,对着河一抬手,便大摇大摆的抬步离开。
只是,路过老嬷嬷身边时,仍然极礼貌的颔首招呼,“辛苦了。”
“你你你……”
谢聃聆却气得都发抖了,少年俊朗的脸上,面皮抽动,明亮的眼睛里燃着小小的火,“你这个坏姐姐。”
谢灵沁当然听到了,头也没回的摆摆手,“嗯,这个称呼我喜欢。”
谢聃聆彻底败了。
而那老嬷嬷从头到尾将谢灵沁与谢聃聆的互动对话看在眼里,又一直目送着谢灵沁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祠堂大门边,这才收回目光。
眼底,颇有着欣慰之意。
谢灵沁出了祠堂并没有回清水,而是去找了谢玉树。
“嗯,二小姐与二姨娘的院子早已经收拾出来,她们的东西我也早就命人打包在一旁,不过,大小姐,你当真要看,上面怕是积了灰。”
谢玉树听明谢灵沁的来意,忙劝道。
谢灵沁摆摆手,“无碍,死我都不怕,还怕灰尘,你在和我说笑话。”
谢玉树闻言,面色染了沉重,不可辩驳。
他虽自小在邺城长大,习经商理家之道,可是这都城里的复杂关系,与各方暗涌,他不是没有感知。
所以,旁人看谢灵沁如今好像就是受了厚命,未来不可限量,可唯有他知道,这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但凡有任何差池,那就真是命不保矣。
“我带你去吧。”谢玉树想了想,走在前面带路。
二姨娘的东西自没必要看,谢灵沁是关心谢灵玉的。
她在猜到真相,又从谢灵玉和肖狗子嘴里证实真相后,就一直认为。
世间相像之人还是极少,不可能当真这般巧,
十年前,真正的谢灵玉一出门,就偏遇到了小花猫?
所以,也极有可能,在当年,这是那给肖狗版本与谢灵玉出计的人早就部署好的。
而这般多年,不可能一点没有与这个假谢灵玉接触。纵然谢灵玉不知道,可能暗中呢,对方定然是监事过她的,加上她与李俊儒又死在一起,身上那些斑斑伤痕。
谢灵沁有些怀疑,杀死李俊儒与谢灵玉的,就是当年布置这一切的人。
也就是那日以暗道里警告她的人。
当然,她对谁杀了李俊儒没有兴趣,可是,事实是,这事情却有些牵扯到了她。
直接让她与兵部尚书拉到了对立面。
谢灵沁摊开谢灵玉的所有东西,不过,一无所获,又环顾了屋了卫圈,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终于,在失望时,眼角一定。
谢灵沁忽然看向谢玉树,“这些东西自收整好,就未动过?”
谢灵玉听说出谢灵沁语气的不对,当即上前,极认真的点头,“对,自那日二小姐被下狱,关进京兆尹大牢,我便命人收了这些东西,期间无人来过,而且,这些东西,我当时清点过,没有少。”
“可是……”谢灵沁抬眸,示意谢玉树看向一旁那红木桌子一角。
谢玉树顺势看去,眸光当下一凝,“这……”
谢灵沁面色清冷,音色微沉,“不过几日未打扫,这屋子里多少落了灰,可是,就这桌子一角,干净如斯,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来过,观这四周都没有足迹,说明对方武功很好,而这一个痕迹,当是不小心落下。”
答这话的是河。
谢灵沁点点头,“看来,对方确实是怕有所证据落下,才过来一探的,只是,东西没少,便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何目的了。”话落,谢灵沁又看向谢玉树,“不用打草惊蛇,这事,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谢玉树点了点头。
出了谢灵玉的院子,谢灵沁平定思绪,又与谢玉树随意寒暄几句,便带着河去了婉姨娘的院子。
自那日孩子小产后,婉姨娘一直静床休息,未再出过院子。
谢灵沁到时,婉姨娘忙从床上要起来。
“婉姨娘躺着就好。”谢灵沁抬手阻止。
婉姨娘忙叫一丫鬟下去取来茶水,然后,挥退一些,只留了两名极贴身的丫鬟在身边。
“婉姨娘这心,可休养好了。”谢灵沁接过丫鬟手里边的茶,温声开口。
婉姨娘闻言,苦笑一声,“这心若伤了,一时半会儿,当真是难以复原,不过,幸好,将军不责怪于我,这些日,对我也是百般呵护,我就想着,早些好起来,不叫将军担心。”
“如此甚好,二姨娘出了事后,如今府里就要指着婉姨娘你了,我要忙于查案,还要忙着寻找二妹妹下落,也无暇顾及到府里,所以,一切,都有劳姨娘了,还请姨娘也多关心关心父亲。”
“大小姐哪里话,这都是我当作的。”
“嗯,时间不早了,那我,便先回了。”
“嗯,大小姐慢些走。”
“不用送。”见婉姨娘要起身来,谢灵沁忙将手中茶不放下,缓步上前,轻轻按下她,手顺势也把上她的脉搏,而后,轻声道,“不碍事,多休养些便能好,不过,负你的男子近些日伋然没有任可动静,你可想要我做些什么?”
婉姨娘轻暗暗看了看窗户外边,轻按了按谢灵沁的手,“不用,从孩子失去那一刻,我已然决定,以后,要做我自己,往后,也希望能帮上大小姐。”
“嗯。”谢灵沁突然退开身子,声调微高一些,“那,你好生休息。”
屋内丫鬟当即在婉姨娘的吩咐下,送谢灵沁出屋。
院子暗处一某一角,夜色下,一道身影一闪,一个人影,快速消失。
不消片刻,将军府书房里,一个人影无声落地。
“禀将军,属下看了,大小姐没什么异常,从祠堂出来后,就是去看了看二小姐院子,又去了看了看婉姨娘,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嗯。”谢将军浓眉拧起,又问,“如此,与婉姨娘的谈话没有半点异常?”
“回将军,婉姨娘似对大小姐挺感激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谢将军这才从座位上起身,来回踱步半响,这才对着来人挥手,“好,你退下吧。”
“将军,看来,你的怀疑惑是多余的,那日,情况那般紧急,大小姐与那秦医生一起出手相救,定然来不及说什么,再者,婉姨妨能怀得将军你的子嗣,何其荣幸,怎么可能会不想要。”
谢将军点点头,看似放下心,只不过,眉间,似乎仍有隐沉之色。
谢灵沁回到清水便叫砗磲与河打来水,洗漱完毕上了床榻。
今日,从祠堂里一出来,她便注意到有人一直监视着她,所以,进了婉姨娘屋子里,便以眼神对她示意,幸好,她也聪明,反应快。
只不过,她本来还有些话要与婉姨娘说呢……
一夜过去。
翌日,一大早,一个消息就自皇宫里传出来,然后,很快就传到了清水,谢灵沁的耳中。
据说,皇上感念李尚书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女李倾玉文武双全又一心要为哥寻出真凶,是以,特有旨意,着李倾玉跟着京兆尹身后一起查案。
然而,还有说话,不是旨意,可是,却隐隐流出。
便是,查案时,若有与谢大小姐互相不平和之事,两人需要相互商量,和平商榷。
这分明就是既分了主次,又没分主次。
“小姐,据说,天不见亮时,李小姐就进了宫,看来,就是去要了这旨意。”
谢灵沁一点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般,波澜不惊的喝着粥。
“而今,外面都在传,还不知不觉的就将你和李小姐比在了一处,还……”
见河声音越来越小,谢灵沁这才放下碗,星眸清凌,冷光灼灼,“是不是,在李倾玉面前,你家小姐处处不如人,突然的就成了人家的陪衬?”
河面色不太好,“就是,这些百姓一事不知,就知道乱说,小姐你可厉害着呢。”
“是啊,你家小姐厉害着呢,不过,你就没想过,这事儿,有问题?”
“有问题?”
“这消息才从宫里传出来,照常理,皇上让我这区区女子查案已是特例,如今又加了李倾玉,正常人不是都该先议论议论这奇副吗,然后再开始将我们作比较,可是,你看,这百姓口里的话几乎与这消息同时传来清水,所以,代表着什么?”
“定然是是好李倾玉作的手脚。”砗磲一脸不甘的走进来,“真是自以为是。”
谢灵沁看一眼河与砗磲,轻微一笑,“不管是她也好,是整个尚书府也好,又或者,是皇上也好,我们,行得正端得直,不要乱了分寸就好。”
“是。”
用过早饭后,谢灵沁便乘着马车出府,很快到了京兆尹府门口。
而京兆尹府门口,已然停了另一辆极宽大,极精致的马车。
秋风掠过,那金丝流苏在晨起的阳光下,分外耀眼。
“霍大人,我今日想想看看,那日,你在一处院子里带回来的尸体。”走进京兆尹府邸,谢灵沁便直接开门见山。
这尸体,正是那日,妙俏的尸体出现在将军军府门口,她着河暗中眼着,结果遇到了轩辕独,发现的那男子尸体。
当是,还是她暗中让人通知京兆尹,把尸体给带回来了。
如今,想要查这案子,只得看看这尸体,看能寻出些什么。
“我也正好有此想法,不如,一起。”
京兆尹还没答话,一旁,一道如珠落玉盘的女子声音便响起,分外悦耳。
正是李倾玉带着丫鬟走过来。
一袭藕色衣衫,轻罩烟纱,既体现女子美态,又不让人觉得矫柔造作,淡施妆粉,一步一步走来,当是大家闺秀风范,国色天香。
“谢小姐好。”
谢灵沁迎着李倾玉看过来的目光,也轻微颔首,“李小姐好。”
四目对视。
一个天姿可人,容色美艳,一个卓绝清华,容颜清丽。
只是,相较而言,谢灵沁比之李倾玉更要淡定一些。
到底,因着昨日一出,李倾玉心里扎了根刺。
今日一看,眼前女子从容淡定,哪里不见昨日那荒唐形骸,所以,昨日,她果然,是被骗了。
“还请在人着人带路。”谢灵沁眸光一转,看向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当下微笑着,带着人亲自前去。
李倾玉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转瞬间,走在了谢灵沁前面。
谢灵沁也不恼,只是突然看着河。
“河,一会要懂规矩,不得多话,更不要说一些与案子无关的话影响我和李小姐。”
声音不高不低,不责不怒,正好让所有人听到。
行于谢灵沁前面的李倾玉美眸一紧,没有多言。
一时间,气氛都沉然了。
一直到了停尸房大门外。
“以前听说谢小姐无能,言辞不通,琴棋不佳,没曾想,却有着查案的才能,那,我哥哥一死,也烦请谢小姐相帮了。”
终于,李倾玉温声开口。
谢灵沁抿唇,含笑,“李小姐言重了,说起来,昨日李小姐到我院里来寻我,都没说上几句话,便因为身体不适走了,不知,眼下,这身体可是好了?”
闻言,李倾玉眸色沉了沉,可是面上倒稳得不错,“让谢小姐挂心了,还好。”
“那便好,我呢,最怕血腥画面了,听说李小姐不止文是诗书气处华,那武呢,也是女中佼佼者,我一会子若是害怕,就劳李小姐帮衬着了。”谢灵沁说着,那面色,好像是当真害怕的样子。
“哪里话。”李倾玉眸中染笑,倒也滴水不漏。
不过,一旁的丫鬟倒是有些看不过去了,想编排她家小姐,哼,当下上前一步,“谢小姐真是谦虚,我家小姐之前还在奴婢等人面前夸说呢,说谢小姐以前母亲风华天下,如今自己也得皇上看重,着手查案,还不过一日 间,便破了其中一起,当是厉害,纵然看到血腥场面,也该是能稳若泰山的,怎么今日一到得我家小姐面前,就怕上了呢。”
李倾玉不简单,她身边的这个丫鬟,一言一语,不急不躁,虽然字字带刺儿,可是偏这姿态做得极其恭敬。
还真是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儿来呢。
一旁,河敛了眉目,不作声。
“李小姐这丫鬟说得极好,果真李小姐文才出众,身边的丫鬟也是如此的,伶牙俐齿呢,是吧。”谢灵沁说话间,看向李倾玉。
李倾玉闻言眸色微动,柳眉轻颤,却依然保持笑意,至于那丫鬟,颇有几分得意的后退一步。
“河。”
谢灵沁突然侧眸,唤着。
河当即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方才我进得这里时可说过什么?”
“回小姐,小姐吩咐说,到得此地,不可多言,不可谈论一些与此案无关的事影响你和李小姐。”
“所以?”谢灵沁轻微一挑眉。
河领命,敛着面色,当即走向李倾玉身旁那丫鬟,抬手……
“住手。”
李倾玉见此,当即出声,“谢小姐……”
“莫不是,李小姐怕我身边的丫鬟手轻了,想自己动手。”谢灵沁直接打断李倾玉的话,眉宇微蹙,颇有所悟的样子,“这个……李小姐,都说你对待下人严苛,这,未免也太严苛吧。”
“我是想说……”
“李小姐竟是想说情?”
谢灵沁很是诧异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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