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赌不可。”苏瑾目光坚定地回视着她,半分不退让。
“真的仅仅是因为你想留我们之间一些空间?”陌悠然向来多疑敏感,所以她此时对男子并不全然相信。
“不然呢?”苏瑾挑着眉头,不答反问。
陌悠然蹙眉,一时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她突然闷声闷气地再次确认,“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是,现在瑾只要殿下一句话。”苏瑾凝着她,前所未有的执着决绝。
“殿下,药熬好了,而且已经凉好。”
恰在这时,浊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置着一碗药,黑漆漆的,药汤上还浮着细碎的泡沫,看着都觉得无比瘆人。
“本殿喂你。”陌悠然端过碗,在浊衿诧异的目光下喝了一口,然后快速封住男子欲说拒绝之意的嘴唇,将苦涩的药汤强势地渡了过去,一如她此刻苦涩的内心。
药汤就剩最后一口时,陌悠然将汤药渡过去的同时吻住了男子的唇,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的温度触感。
苏瑾目光微窒,随即闭了眸,颤唇回应,被褥下的手指紧紧攥起,手心传出痛意。
松开时,藕丝相连,她凑至男子耳畔低语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临走,她顺势将手中空碗放回浊衿手上的托盘,不轻不重的一声,同时惊醒两个男子,而她早已翩然远去,孑然一身的孤零高冷。
三个月后,我们再见。
这夜,天空又下起了大雪,刚刚回暖的气温再次降至零下,刺骨的寒意。
“孤尘。”
“殿下有何吩咐?”
“往苏瑾那院落内安置个人,以后苏瑾的动态都由他汇报给本殿。”
“是。”
孤尘应完这声,并不直接离开,而是主动来到陌悠然身边,将自己别在腰间的剑抽下,递向陌悠然,并且主动要求道:“剑柄上的穗子脏了,殿下给孤尘换一个罢。”
陌悠然抬眸看向他看了几秒,忽然展颜一笑,道:“好。”
说罢,她便接过男子的剑,开始为他换穗子。
她曾为他换过一次,男子很珍惜,时常拿下清洗,所以绛红的穗子并没有很脏,只是看上去有些旧了。陌悠然解下,给他又换上一条深色的穗子,穗子上穿着一颗暗色的琉璃珠,十分精致。
“喜欢吗?”
“喜欢。”
孤尘接过,冷峻的脸上浮现笑意。
“若无其他事,你退下休息罢。”
笑意立时凝固,“难道无事孤尘就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么?”
“孤尘,本殿不需要安慰,你也刚才应该也看到了,本殿是主动答应苏瑾请求的,所以本殿没什么好难过的。”陌悠然何尝看不出男子的用意,但她选择拒绝。
孤尘定定地望着她,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谎言,“殿下的难过都写在脸上,孤尘都看在眼里。”
陌悠然顿语塞。
“殿下,孤尘也是你男人。”孤尘不得她回应,直接将“不悦”两字写在了脸上。
此刻他站着,陌悠然坐着,陌悠然见他执拗神情,很是无奈,索性双臂展开,将他窄腰拢于自己怀里,脑袋轻轻靠在男子腹上,低低反驳着,“本殿没说。”
“殿下方才为何答应苏公子的请求?”孤尘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她的发,好奇发问。
“在他面前,本殿只能妥协。”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不答应,那个男子也会用千万种办法逼得她妥协,谁让她无比在乎他呢。
“孤尘,日后若你怀了孩子,你会不会也这样?”她突然问向孤尘,有些怕他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孤尘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不会,孤尘只希望殿下一直陪在孤尘身边。”
得这句答案,陌悠然顿欣喜。
孤尘继续说,“殿下,怀孕期对任何男子而言都是他最脆弱的一段时期,男子都会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这期间陪伴自己,所以,孤尘觉得,苏公子那般回避殿下,定有某种不得已的原因。”
“那他为何不与本殿说?”陌悠然气道,想起方才苏瑾对她的决绝,心里就一阵难受。
“孤尘也不知,孤尘这般判断只是因为自己同为男子。”
“苏瑾他前段时间趁本殿不在府上的时候是不是去过丞相府?”
“是。”
陌悠然突然冷笑,话语间平添了一丝玩味,“有点意思。”
“孤尘,明日着人将本殿库房内那尊金塑身的送子观音像送去丞相府,就说是本殿提前送岳母大人的新年礼。”
“是。”孤尘出于本能当即单膝跪至她跟前,恭敬应下。即使不解女子的用意,也不敢多问。
陌悠然望着他俊美的脸蛋,突然起了别样心思。
纤纤玉指挑起男子下巴,轻佻问,“孤尘,天色不早,本殿该沐浴了,你要不要跟本殿一块?”
孤尘瞬间脸红。
“起来,跟本殿一块去浴房罢。”陌悠然牵着他的手站起,一路牵引。
心想自己即将瞧见男子的健美身材,她本来心里还美滋滋的,却不料半路上手上突然一空,她转身望去,哪里还有孤尘的身影。
“孤尘,你给本殿出来!”
……
这日,丞相大人苏傲一回府,就被仆人告知九殿下送了礼过来。
“九殿下送了什么?”苏傲挺惊讶。
“一尊金塑身的送子观音像,这么高,这么宽,看起来老值钱了,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仆人用手比划着那尊雕像的大小,乐呵呵道。
“不用。”苏傲摆摆手,反应冷淡,“备份回礼送过去罢。”
“送什么?”仆人不敢擅自拿主意,连忙问道。
苏傲想了想,才道:“我库房内不是有一套孩子用的金饰,就送这个罢,当我这个外婆提前给自己外甥女备的礼物。”
“是,夫人。”
“等等。”见仆人要走,苏傲连忙唤住她。
“夫人还有何事吩咐?”
“里面附一封信,信明日我给你。”
“那这回礼是明日送吗?”
“不用这么快,三日后送罢。”
“奴记下了。”
三日后,陌悠然收到回礼,见里面放着一封信,便拆开看了起来。
殿下,吾儿既已托付给您,便再无取回的道理,他日珠胎落地,必亲临道贺……
“老狐狸。”陌悠然读完信,忍不住嗤笑出声。
几日前从孤尘口中确认苏瑾前端时间回过娘家,她便猜测苏瑾突然与她疏离跟他娘家人可能脱不了关系,所以她才送一尊送子观音过去,就是为了警告苏傲既然已将苏瑾送给她,就别再打他的主意。说“送”一点不夸张,当初便是此女给苏瑾下药将他送上的她的床榻,如今他才会成为她名副其实的夫君并且即将诞下她的骨肉。
不过,此女今日这份回礼是让她放心的意思么?
陌悠然将信烧毁,就将装着首饰的木盒重新盖上,递给身边的少年,吩咐道:“珵野,将这盒首饰送去苏瑾那,说是他娘亲送来的。”
“是。”珵野点点头,就接过木盒往外走去。
苏瑾的院落临近府邸的后花园,青石铺路,黛砖为瓦,院内寄住红白相间的梅花开得正艳,怕影响苏瑾行动,这院内的落雪已被扫净,但仍有星星点点,堆砌在树梢、墙角以及瓦楞间,偶有几只麻雀无人处逗留,清幽之余,又不失几分俏皮生机。
“公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浊衿此时正搀着苏瑾站在屋檐下,见苏瑾遥望着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陌悠然的院落所处的方向,他便知自家公子是牵挂着殿下的,于是他提议道,希望能在路上偶遇殿下,以解公子相思之苦。
温润的美眸中倏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然再黯然,“不用了,还是进屋罢。”说罢,他就准备回身进屋。
“公子,殿下那边的人来了。”浊衿突然拉住了他,引他朝院外看去。
“奴参见正君。”趁苏瑾转头看去的功夫,因内功恢复脚步变得轻快的珵野已出现在他面前,奇怪的是,他对苏瑾的恭敬程度竟像是完全有心而发,然而,他在陌悠然面前却从未如此恭顺过。
“这是殿下让你送来的吗?”苏瑾将视线落在少年手中的木盒上,唇畔笑意若隐若现。
“是您的母亲托人送来的。”珵野双手呈上。
浊衿上前接过,打开,呈至苏瑾眼前。
“哗啦”一声,木盒被男子拂落,里面做工精美的小首饰零散地甩了一地。
“公子!”浊衿见苏瑾一只手捂上胸口,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如纸,吓得连忙上前搀住他。
苏瑾死死地瞪着脚边上面刻着“福”字的平安锁,双目通红,恨恨挤出一句,“她明知我如今的状况,为何还要送这些来气我!”
“奴去找云毓过来。”云毓如今就是祎王府上的私人大夫,府上谁若有个病痛,基本都会去寻他,而他来者不拒,对每个人都好生招待,俨然将这里当自己家以及将这府上的人当自己家人的心态。
“不用。”苏瑾当即出声喝止,他将另一只手伸出,示意珵野过来搀扶他,“快扶本君进屋。”
“是。”珵野想也不想,就上前搀住苏瑾另一边,与浊衿一起将他搀进屋内。
“公子,您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进屋,浊衿就给苏瑾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喝下,一边焦急询问。
“没事,你别担心。”苏瑾喝下一杯温水,脸色稍稍缓和,但仍是难看。
“正君,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殿下?所以您才不愿见她。”一直在旁观察着的珵野突然问出一句,目光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犀利精明。
“珵野,你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别多问。”苏瑾此时端坐椅上,神情不怒自威,颇有主夫风范。
“那奴便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殿下!”
苏瑾是苏傲精心栽培长大的嫡长子,所以他平时为人虽然的确温文尔雅,但也有狠辣果决的一面,尤其面对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一方,他更是狠得下心。
此时面对珵野的威胁,他半分不慌乱,说话时保持着一贯的温柔腔调,却生生逼人从脚底板生出寒意,“你竟然敢威胁本君,别忘了本君知晓你的底细,你若触犯本君,本君随时可以将你从这座府邸赶出去。”
珵野瞳孔一缩,立时乖顺下来,不敢再放肆,“是奴冒犯了。”本来他只是以暂时寄居的心态住进这里,可如今,莫名地,他竟一点不想离开这里。
刚进祎王府那会,陌悠然曾将顽劣不堪的他交给苏瑾调教,后来,他被苏瑾调教服帖,陌悠然一直以为他是被苏瑾道德感化了,其实不然,事实上,珵野在被苏瑾调教期间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他若不听话,苏瑾便有一万种办法令他妥协,要么剁手,要么跺脚,要么从粪池里舀出粪便浇他一身并逼着他吃下,要么寻几个样貌极其丑陋的女人侵犯他……在幽暗的屋内,面对这种种他若不听话便要遭受的惩罚,他第一次深刻体会“人不可貌相”这一说法。
最终,他低头了,只要他有想四肢健全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这个私念,他便不得不妥协,向这个表面温柔实则内心冷酷的男子下跪,并自称“奴”这一羞耻的称号。
“珵野,你有喜欢的女人了罢?”苏瑾很满意珵野此时的表现,也很有成就感,因为这是他辛苦调教出来的成果。
“你怎么知道!”珵野吓一跳,心突然“咚咚”跳得厉害,预感不妙。
“殿下告诉本君的。”苏瑾以上位者的姿态玩味地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变化,说出“殿下”两字之时,他特意加重咬字,意有所指。
“哦。”珵野闷闷地应了一声,想到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交流他的这种事情,他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珵野,你喜欢的女人就是殿下罢?”
珵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蒙。恍惚中,他脑海里突然浮现陌悠然的面容,连她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他都记得清楚。
“是殿下罢?”见少年目光呆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漩涡,苏瑾索性再问一遍。
琉璃般的大眼终于回神,粉唇微张,倔强地辩解道:“才不是!才不是……”微烫的脸颊以及刻意重复强调的话语出卖了他的心虚,他无所适从地站在苏瑾面前,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衣摆,手心的细汗令他有种黏腻的不适感。
“别急着否认,本君只想与你谈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珵野蹙起眉。
少年的反应在自己期望之内,苏瑾很满意。
“浊衿,你退下。”这个交易关乎他日后计划的成败,所以就连身边最亲近的浊衿他也无法全然信任让其知晓交易内容。
“是,公子。”
见人离开,苏瑾自己撑着腰肢吃力地站起身,珵野连忙上前搀扶。
“珵野,我们进里屋谈。”
“是。”
……
除夕已过,但桓璟帝仍未会归朝,且行踪不明,生死未卜,所以今年宫内并未办新年宴,过得甚是平淡,但各大寝宫还是挂上了喜庆颜色的宫灯,纸窗上贴了各式各样的窗纸,唯独一座宫殿里外仍是清冷的色调,而这座宫殿正是燕侍君所住的韶华殿。
清丽绝伦的面容在暖色的烛光的照印下憔悴之色愈加清晰,他手上的佛珠极快地转动着,令一只手上拿着杵,有节奏地敲打着光滑如新的木鱼,嘴上轻轻吟诵着繁冗的佛经,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察觉有人已经来到他身边。
“慈祥的观世音菩萨,愿新的一年里,您能保佑父君身体安康,六皇妹能从末城平安归来,说不定她到时就能抱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来人正是萧浅陌,她挥退燕非鸿身边的柳深,便跪至燕非鸿身边的蒲团上,面朝前面的观音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什么!”
听她最后一句,她身边的男子立时惊叫出声。他转过萧浅陌的身子,双手紧紧捉住她肩膀,平静如湖的眸此时波澜万千,无比晶亮地瞪视着她,连声追问,“陌儿,你刚刚说什么?快快再说一遍!为父没听清。”
“我说,六皇妹今年回来,说不定到时就能抱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萧浅陌微笑回答。
“叶琛那孩子真的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父怎么从来都不知道?”燕非鸿仍未从惊诧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但掩不住欣喜。
“父君,瞧您这问题问的,自然是在六皇妹走前就怀上的,大致也有半个月了。至于他为何瞒着,这点我也不晓得,父君若真想知道,不妨亲自问问他,反正人我也带来了。”萧浅陌一边答,一边顺势将男子搀扶起来。
“在哪?”
“在外面。”
跪的时间太长,腿有些麻,站起来都很是吃力,更别说走路。燕非鸿连忙求助于萧浅陌,“快,搀为父出去,为父要见见这个孩子。”他一脸激动,同时也拍拍萧浅陌的手,感激道:“陌儿,这次多亏你,为父高兴,真的很高兴。”记得前阵子这孩子与他打过一个赌约,称在接下来的一年内会让歌儿迎来第一个孩子,他本来并不全然相信,很是忐忑,却不料叶琛那孩子真的怀上了,他想这其中陌儿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父君高兴就好。”
萧浅陌将男子搀去外屋,引他看向坐在客座的叶琛。
叶琛自小家教严厉,见燕非鸿从里屋出来,连忙站起身,上前行礼,“叶琛参见父君。
“快起来罢,以后见着为父不用行礼了。”燕非鸿此时正高兴着,情不自禁地亲自上前搀起叶琛,视线直直落在他还未显出孕相的腹上,“琛儿,你这腹内孩子究竟多少日了?”
“回父君,已有二十四日,再过几天,便有足月。”叶琛羞涩回道。
不料,燕非鸿立时变了脸色,手指轻轻叩了叩他的脑门,不无责怪,“你这孩子,为何今日才过来告知为父?若不是陌儿方才告知为父这个好消息,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父君,我也没有办法。”叶琛立时委屈地皱了小脸,嘟囔道。
“坐,慢慢说,为父听着。”燕非鸿拉着叶琛落座,准备耐心倾听。
“父君,您知道我嫁给妻主这么多年肚子为何一直没有动静么。”说到这里叶琛就红了眼。
“难道歌儿房事不行?”燕非鸿眉头一蹙,猜测道,不无忧虑。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是…是因为她每个月才跟我行两次房,而且,她一直给自己吃一种禁子的药,所以我肚子才一直没有动静。您说,她混不混账!”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吐露出来,叶琛还是忍不住落泪。其实,萧浅歌吃禁子药一事是他最近才从萧浅陌口中得知的。
燕非鸿被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痛心叹道:“真是作孽!”
“我这次能怀上,全亏四殿下帮忙。她曾请妻主吃酒,特地在酒里下了一种解禁子药的药物,还顺道加了些催情的药物,所以那夜之后,我才能怀上这个珍贵的孩子。”叶琛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忍不住勾起满足的笑意。
“孩子,苦了你了,等歌儿回来,为父一定帮你好好教训她一顿。”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萧浅歌多年无子嗣一直将罪责怪在这个男子身上,燕非鸿此时面对这个承受多年苦楚却从未抱怨的男子心里满满愧疚,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待这个孩子,再不能对其生出间隙。
“我这阵子之所以瞒着你们,也是因为我想保护这个孩子。”
“妻主她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吃禁子药,可见她根本无心生子,所以我怕她若回来后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让我将这个孩子流掉。”
“她敢!”燕非鸿气得头顶冒烟,当即吼道。他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所以他知这种事情他这个女儿绝对做得出来,此时叶琛一讲,他突然也有些害怕,后背渗出冷汗。
“父君别担心,还有我呢,我既然使了手段让这个孩子降临到这个世上,自然会守护她到至平安落地。”萧浅陌适时插了话,胸有成竹的语气。
燕非鸿望向她,欣慰至极,“好,好孩子,陌儿,这次真的谢谢你,为父不是客气,是真的感激。你也知道,这好事为父都已经盼七年了,盼得头发都白了。”
“父君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不会忘,不会忘,陌儿尽管说想让为父允你的条件,为父一定满足你。”事情也没过去多久,而且事关重大,燕非鸿当然一直记挂在心上。
“叶公子,你回避一下罢。”
“好,我正好想休息会。”叶琛不敢忤逆,起身进了里屋。
见人离开,萧浅陌才放心与燕非鸿谈自己的条件。
……
翠椒殿。
此时殿下突然传出惊喜的一声,是秦烬的嗓音,“鸢儿,你现在是不是能看到光亮了?”
他手上举着一支燃着的蜡烛,蜡烛的光亮在萧浅鸢前方晃着,偶有蜡泪滴落在他手上,他也丝毫不在意,双目全程盯着萧浅嫣的眼。
“父后,您手别晃。”
萧浅鸢突然抬手握住他手腕,将蜡烛定定地举在自己眼睛前方的位置。她的视野内,依旧黑暗,却隐隐约约有一束光点穿透了这片黑暗。
“鸢儿,你…真的看到了?”秦烬见着她的言行,惊喜得语无伦次。
“嗯。”萧浅鸢却并无欣喜的情绪,“只看到一点光亮。”前阵子,洛千袭遵守约定,准时到访她府邸对她的盲眼进行治疗。治疗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至今回想起来,她对那种类似挫骨扬灰的痛楚都印象深刻,疼到钻心刺骨,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恍惚中,她甚至有种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错觉。
可是,她承受如此大的痛楚,最终却只恢复到这种程度。洛千袭临走之际,称十日后会再过来对她进行治疗,而明日便是第十日,想到自己要再次承受那样的痛楚,她便盼望时间能流逝得慢点,再慢点……
“鸢儿,你别灰心,这只是一个开头,后面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秦烬连忙安慰。心底无比心疼自己这个女儿,几日前听伏信描述当时的场景,他也忍不住心底发憷。
“父后,我这次若痊愈,您一定要帮我。”萧浅鸢突然扑进他怀里,几近哀求的语调。
“好,为父答应你。”秦烬沉重叹气。
“只是…为父的头发到时该如何遮掩?”自上次落发事件后,他便一直吃补药,希望能早日长出头发,恢复以前的长度,如今头上青丝已有一寸的长度,但还远远不够。为此,他最近极少离开自己的寝宫,就算出门,也都会戴着毡帽,有人登门拜访,他也常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她们全部回拒。
“父后到时可戴一顶帽子。”
“在朝堂上,为父戴着帽子怕是不好罢。”秦烬有所顾虑。
“父后,您是天启的凤后,更是将来的太凤后,这天下再没有比您更尊贵的男子,所以您想做什么谁敢说个‘不’字!”萧浅嫣不以为然。
秦烬双目一亮,仿若已经预见自己将来的辉煌时刻,“也是,鸢儿你说得对。”
“对了,鸢儿,那个三皇女你打算如何处理?为父听说你最近一直软禁着她,难道你想一直软禁她到死?”
“那敢问父后有何主意?”萧浅鸢反问。
“为父觉得,你应该除之而后快,以免留下后患。”秦烬目光一狠,心想最好把苏零落那个贱人一块除了。
“父后,孩儿觉得这并非良策。”
秦烬不解,“为何?”
“我只问父后,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萧浅鸢卖起了关子。
秦烬笑了,“鸢儿你糊涂了,这世上哪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在他观念里,人死便是最大的悲事,因为死了终成皑皑白骨,什么都无法拥有。
“有,比死更痛苦的便是生不如死,当一个人受尽折磨一心求死,却偏偏求死不能,只能继续忍受折磨,这才是最大的悲事。”萧浅鸢答。
秦烬若有所思,随即问,“那鸢儿你打算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萧浅嫣她一直想争我的位置,我不让她得逞并当着她的面坐上皇位便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待我掌握实权,我便要折了她的翼,让她无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垂死挣扎。”
“这若还不够痛苦,我便砍去她四肢,将她浸泡在盐水之中,让她日日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
若说这世上谁最恨萧浅嫣,非萧浅鸢莫属。她是桓璟帝膝下的嫡长女,是从小就被册封为储君的太女,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偏偏遇上萧浅嫣这么个克星,几乎任何好事,此女都会与她争,就算当年皇贵君苏零落还未得势,她也凭借着自己聪颖的资质深得母皇喜爱。因此,其存在从其懂事起便成了她最大的威胁,并非其那位父君得势后才开始的。
同理,若说这世上谁最恨苏零落,自然非秦烬莫属。他是桓璟帝的正夫,天启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这份尊贵背后,却是无尽酸楚。
他从来都不得妻主宠爱,尤其那个女人从宫外接入那个名唤覆华的男子后,她连一个正眼都吝啬于他,后来好不容易盼覆华死了,没想到又冒出一个苏零落。这个男子初进宫时因貌美的皮囊曾受宠过一段时间,但他这个妻主向来风流多情,所以苏零落后来也渐渐失宠了,直至覆华陨落,他才再次得宠,其风头甚至比以往得宠时更甚。
记得有次宴会上,这个男子竟公然与他的妻主出双入对,与他平起平坐,按照礼法,他依其失礼行为有权处置其,但当他出言指出其行为失礼之际,他眼前这位心爱的妻主竟眼皮都未抬一下,不仅制止了他对苏零落的问责,而且还责怪他心胸太狭窄。
当时当着那么多来参宴的文武百官的面,她就直接说出了这番话,丝毫未给他留面子,令他心寒,如坠谷底。从此,他只能隐忍,只能独自愤恨,唯一的盼头便是自己膝下一双儿女,所幸鸢儿和阳儿也都懂事乖巧,一个当了太女后也从未懈怠自己过,一个不走寻常路当了朝廷中的一员大将,尽心尽力地辅佐着她的皇姐。每次见最对姐弟俩和谐相处的画面,他心底都无比宽慰。
回到当前,他听萧浅鸢只提了对萧浅嫣的惩处办法,却未涉及对苏零落的,心底有些不满。于是,他问,“那苏零落呢?”
“父后,您此时是凤后,日后是是太凤后,由始至终都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男子,这种事情您难道还拿不定主意么?”
萧浅鸢给出一个巧妙的回答,惹得秦烬开怀大笑,“对对对,鸢儿说得对,是为父糊涂了。”
“对了,父后,选儿再过一月应该就要生了,您要不要给您家孙儿起个名?”
“这名字不该由你这个做娘亲的娶么。”
“父后您也知道,我喜武,肚子里的墨水没您多。况且,之前我那几个儿女的名也不都您给起的。”
“你让为父想想。”
“要不…就叫南竹罢。”
“父后,你这个名是男孩的,我问的是女孩名。”
“你这孩子,这名明明男女通用的,若生女,第一个字便是水字旁的‘湳’,若生男,便是木字旁的‘楠’或者无偏旁的‘南’,你觉得如何?”
……
此时她们这边有说有笑,气氛欢愉,禄宝殿却是气氛清冷,虽然房梁屋檐上都挂着喜庆颜色的红绸,里里外外也早已打扫一新,但丝毫不见过年的气氛。
此时苏零落正坐在镜子前梳理自己耳边的鬓发,突然,他放下梳子,抬眸正眼望向镜中的自己,手抚向自己日渐清瘦的脸颊,颇为惆怅。
他一边问道:“谬羽,本宫是不是老了?”
“主子好看着呢,怎么会老?”谬羽正站在他身后用早上新采的雪水擦拭他保养得极好的青丝。
“恭维话。”苏零落笑骂。即使面上不在乎,他心底仍因为谬羽的恭维生出了几分得意。
谬羽吐吐舌,突然机灵地转移了话题,“主子是不是想三殿下了?”
“她是本宫唯一的女儿,自从她被太女软禁,本宫已有些时日未见着她,自然时时刻刻都想着的。”提及萧浅嫣,苏零落愈加惆怅。
“主子若实在想她,大可以出宫去见见她。”谬羽提议道。
“见她何难?只是本宫若要进嫣儿的府邸探望嫣儿,还需得太女批准,但在这个环节上本宫实在拉不下面子!”
“本宫想见自己的女儿,凭甚还需地他人批准?而且还是个无足挂齿的小辈。”
苏零落目光一冷,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可怖。
“主子您难道想一直待在宫里独自过节?”谬羽早已习惯苏零落的情绪不定,此刻依旧不急不躁,以指为梳,轻轻梳理着他以雪水浸过变得愈加顺滑的青丝。
“谬羽!”苏零落被戳到痛处,很是不悦。
“好,奴闭嘴,奴闭嘴。”
“主子,谬羽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这时,苏零落的另一个贴身侍人乐湛走了出来,手上稳稳地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小盅养颜汤。
“嗯,本宫难受什么,他就偏说什么。”苏零落孩子气地白了谬羽一眼,口吻不无撒娇。
“主子,汤已凉好,快喝罢。”苏零落每日都会喝养颜汤,以葆自己貌美的容颜永驻。别看汤只有一小盅,里面却包含上百种滋补养颜的草药,且每种都只取精髓,所以说这一小盅价值千两黄金也不足为奇。
“主子,其实谬羽说得不无道理,您若拉不下脸来,便只能在这里独自过节,无法享受三殿下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趁苏零落喝汤的功夫,乐湛也说道。
苏零落差点一口汤喷出来,颤着手指指向两人,骂道:“你们两个,本宫平日白疼你们了!哎呦!气死本宫了……”还未说完,他就抚胸顺气。
“主子没事罢?”谬羽连忙给他顺气。
良久,他似乎泄气般,颓然道:“谬羽,你待会代本宫写份申请去嫣王府的帖子递去御书房罢。”
“是,主子。奴这就去写。”谬羽眼眸一亮,转身就去准备。
“主子怎么突然想通了?”留下的乐湛好奇道。
“你说得对。”
苏零落凄凉地望了望自己虽奢华却空旷的宫殿,继续道:“本宫若拉不下脸,就只能独自守在着冷冰冰的宫殿内,若拉下脸,本宫虽丢了尊严,但至少能为自己争取到一次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值了!”
“主子能想通便好。”乐湛欣慰道。
“快,给本宫找身华丽喜庆些的衣服,本宫出门,一定打扮地光彩夺目的才行!”苏零落突然催促道。
过了许久,谬羽才气喘吁吁地回来,手上捧着一叠公文,“主子,办妥了。”
苏零落接过看了看,一边问着,“怎么去了那么久?”
“奴跑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女殿下人根本不在,听人说她去了凤后的寝宫,奴怕耽误时间,便又匆匆赶去翠椒殿,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而且听人说太女殿下和凤后去了御花园赏梅花,不料奴到御花园的还是没碰到人,听人说,这对父女俩赏完花去了尚司局,貌似是给太女殿下那位正君即将诞下的孩子看衣物用的布料去了。”
“于是奴又去了尚司局,这次终于见着太女殿下,只是她与凤后看布料正看得兴起,奴也不敢上前打扰,等两人看完了,奴才敢上前说明来意,本以为太女殿下会对奴为难一番,没想到这次她很爽快地批准了。”
苏零落蹙了眉,“是么?”
“是的。”谬羽很肯定地点了点脑袋。
“本宫怎么觉得有诈。”苏零落生性多疑,他此时回味着谬羽方才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啊?怎么会?难道太女殿下早猜到主子您会在这个时段忍不住想出宫去见三殿下?”谬羽无辜地眨眨眼,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不防。”苏零落手指紧握,手心里已生出冷汗,生怕自己这次鲁莽出宫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建机,最终拖累他的嫣儿。
“对了,你见着太女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她脸上戴着一副金面具?”
“有,最近太女殿下不是一直戴着面具么?”谬羽不解。如今太女殿下喜代金面具示人一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至少对宫内人而言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那便好。”苏零落松口气。萧浅嫣已瞎的内幕他知晓,前阵子萧浅嫣告诉她。
“那主子您到底还出不出宫了?”这时,乐湛询问。
“谬羽辛辛苦苦得来这么一份批文,本宫自然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只是……”苏零落挑起修剪精致的指甲轻轻刮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眸光暗沉。
“只是什么?”谬羽和乐湛两人异口同声。
“只是本宫需要一道屏障。”苏零落似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眼尾微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主子有何吩咐,吾等这就去办。”乐湛第一个反应过来,跪伏在地,等待男子的命令。谬羽反应慢些,但也及时照做。
“给本宫送封信去祎王府,最好能躲过太女的盘查。”
“主子?”谬羽不解他的用意,期待他解释。他身旁的乐湛同样蹙眉。
“九皇女如今不是成了我家嫣儿身边的一颗棋子,既然如此,本宫为何不好好利用她?所以让她护送本宫去往嫣王府,简直再合适不过,你们说是不是?”苏零落诡谲一笑,第一次十分认同自家女儿暂时将陌悠然收为囊中棋子的行为。
跪着的两个男子眼眸一亮,显然都明白他的用意,连忙伏地高呼。
“主子英明!”
……
【提示】:
文中,乐湛的乐读“le”第四音,不是“yue”哈!湛读“zhan”第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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