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悠然笑盈盈地瞧着萧浅嫣,眼里渐渐溢满戏谑之意,“三皇姐当时说,别人的东西你是看不上,但唯独一人,反而是你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那人的东西你没有资格看不上,还是……那个人,你没有资格染指?当时她便这样揣测着这个女子,越是好奇,这份印象便越是深刻,历历在目一般。
“从那时起,我便开始起疑了,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三皇姐这般特立独行的人物露出那般惆怅的神情。”
究竟是什么人呢?真的很好奇呢。如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是否也能成为这个女人的软肋呢?她当时那般想着,甚至奢想当着萧浅嫣的面将那个人的脖子扭断,不知这个女子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愤怒?
忧伤?
崩溃?
总之,都是能令她感到快意的神情。
“那幅丹青是以某个视角绘出的皇宫模样,而那个视角所在的位置我托人寻了许久,才终于寻到。”
珍璃苑,她生父曾经所住的地方,在这里,她母皇曾赐予她生父最美的梦境,虽然,最终这梦境也在这破碎了。
她想象过,每逢母皇忙碌之时,她的生父一定就站在二楼小轩窗的位置,默默企盼她的归来,她也想象过,当年母皇与她生父在这是怎样的缠绵恩爱,所以两人最终有了她,周岁之前的那一整年,一定是她降世以来最幸福的一年罢。可惜,即便她就是曾经的萧浅祎,对这一段久远的记忆也不会有印象。
“原来那个视角的位置便是在珍璃苑,所以三皇姐曾经临摹的画作一定是我生父画的,而三皇姐此生都无法染指的人,便是我那生父,我说得对不对?”
她生父当年绘制那幅画作的时候一定很幸福罢,他将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哪怕这个家从一开始便是一座冰冷的巨大牢笼。
“原来……”眼前的女子惨然一笑,笑意里竟有几分释然,“九皇妹一直都清楚我的心意……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萧浅嫣抚了抚额,眉眼间突然换上无奈与宠溺,懊恼的口吻,“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九皇妹了。”
“能否与我说说你和我生父之间的故事?当年我生父在的时候,你应该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怎会对他产生那样的情愫?”
萧浅嫣听着她的问话,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惆怅,因为她也觉得自己很离谱,当年怎么就对那个男子一见倾心了。
你是谁?
我是你母皇身边的侍人。
既是我母皇身边的侍人,见到我怎么不下跪?
真是个无趣的孩子。
什么!你竟敢说我无趣!
小小年纪便学得这么多区分尊卑的礼仪规矩,怎地不无趣?
无趣么?那我怎样才能变得有趣?
来,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御花园。
去那做什么?
采莲子!
那是她初见那个男子时与他发生的对话,那个男子的穿着打扮虽不如她父君华贵,却总是熠熠生辉得令人移不开眼,那样美好,那样璀璨,简直是这世间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怪不得,母皇那么爱他,就连她都难以招架他的魅力,哪怕那时候她还未及豆蔻年华。
后来,他逝去的消息如惊天霹雳将她击中,令她大病许久,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得了风寒,却未料她是为一个男子失了心魂,恨不得就此追随而去。反正活着也得不到他,那还不如死了,与他黄泉作伴。
可最终还是没死成,因为总还有牵挂,父君已经失去一个女儿,再失去她,怕是会承受不起。
覆华,对不起,来生你能让我第一个找着你吗,我一定会比母皇更千倍百倍地宠你爱你,而且一辈子只娶你一人。
而这一世,我将为你终身不娶,因为再没有哪个男子能让我惊艳亦或是惊喜了。
这是她从小便在心里种下的执念,如今看来显得幼稚,却还是影响了她的人生。
所以后来哪怕比自己年幼的皇妹都成了家,她也尽量拖着自己的亲事,仗着母皇对她的宠爱恣意苛求,直至后来为拉拢权势才有了动摇之心,任母皇将丞相家的嫡长子苏瑾赐婚给她,后来被九皇妹捷足先登,她懊恼过,不甘过,但也很快释然。
心中始终住着那个男子,若娶了其他男子,难免会为其腾些地方,想至此,她是不大甘愿的。
却不料,她最终还是让这个占据她十几年心扉的男子为一个人腾了地方,而这个人正是这个男子的亲生女儿,她的九皇妹。
以前见九皇妹痴傻呆滞的模样,她总是会在想,这个孩子这么不堪,这么倒人胃口,怎会是那个风华绝代之人的亲生女儿,除了一张脸神似,其他哪哪都不像,一点不像。
每次看见九皇妹,她都会忍不住欺负她,因为她好恨这个破坏她美好臆想的存在,只想这个孩子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样她便能全心全意地念着那个男子,而不被这样一个屈辱的东西影响了心情,膈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为这个存在而深深沦陷。
原本她是想借着未婚夫莫名其妙被捷足先登的怒火将这个孩子杀死的,却不料那次射杀反而成了这个孩子涅槃重生的契机。
后来再次见到九皇妹的时候,她便有了恍惚之感。
那双散发着睿智的眼眸,那轻蔑时微抿的唇角,以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冷气质,都好像,好像她心里的那个男子,两道身影在她心中交叠,却又有那么些不同,而这些不同,却同样令她又是惊艳,又是惊喜。
所以……我想投靠你。
啊,这大概是这世上最美的情话。当时九皇妹与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想法,哪怕她清楚这句话对九皇妹而言只是一句平淡普通的表态。
心悸,这是覆华走后她再也没有过的感受,可那次在九皇妹面前,她却再次体会到,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孩子不是第二个覆华,但绝对是第二个与覆华一般令她身心由衷欢喜的可人儿。
所以,她开始纵容她,宠爱她,甚至刻意去亲近她,哪怕这个孩子始终对她无动于衷,她也依然深陷,欲占有她的心理随着与她相处的时间推移越来越强烈分明。
不过,这孩子貌似也想要江山呢,这可如何是好,干脆让给她罢。可想想如若这般,她便更不可能得到她,所以干脆得到后分她一半罢。可这个孩子又太要强,平分似乎还不乐意呢,于是她只能收敛,一步一步来,等待开花结果。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太低估这个孩子了,亦或者说,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优秀百倍,她想要压制她,似乎很艰难,可这心里为何还是无比的雀跃兴奋,前所未有的欢畅。
回到当前,萧浅嫣拣了几件她和覆华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与陌悠然听,目中满是陌悠然从未见过的深情。
“想不到三皇姐是个痴情种。”陌悠然听完,唏嘘不已。令她奇怪的是,她竟然并不觉得萧浅嫣这份爱恋离经叛道,反而觉得很正常,难道她自己本身就是离经叛道之人?想到自己与萧浅阳之间的纠葛,貌似也是。
“覆华是我此生永远的痛。”深藏心底十几年的秘密终于在另一个人而且那人还是她心中挚爱的亲生女儿面前吐露出来,萧浅嫣不觉别扭,反而神色轻松,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是不是生得很像我的生父?”想起母皇曾瞧着她的脸感叹像,真像,她便想母皇指的应该便是她与她生父长得很相似。
“何止像,这副眉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萧浅嫣走至她跟前,抬手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眼里痴痴然。
陌悠然未躲,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复杂,“三皇姐莫不是将我当成了我生父的替代品。”她在想要是自己扮成男子,稍加修饰,会不会就是她生父的模样。
“九皇妹吃醋了?”萧浅嫣突然笑弯了眼眸。
“我说过,我对女人没兴趣。”陌悠然坦然回道。
“那我告诉九皇妹,你是你,覆华是覆华,我从未将你俩混淆过。”当着她的面,萧浅嫣直呼覆华的名字,因为在她眼里,覆华仅是她挚爱的男子,而非某人的父亲。
陌悠然并不介意,等她下文,“所以呢?”
“九皇妹,对覆华,我有钦慕之心,但对你,我同样也有,你是第二个令我心动的人,并非因为你像他。反之,若他是清幽的白莲,那你便是妖冶的红莲。”萧浅嫣挑起她肩上的一缕发,凑近轻嗅,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早朝不上了么?”
陌悠然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发丝,用梳子梳两下,就随手用发簪绾了个发髻,平添几分恬静柔美。
“账还没算清,哪还有心情。”似乎因为刚才与她吐露了一个秘密,萧浅嫣此时与她亲近许多,直接一把搂住她,撒娇的口吻。
“这账三皇姐打算怎么算?”相比她,陌悠然显得冷漠许多。
“九皇妹是不是至今还在琢磨着怎么杀了我,然后夺了这片江山?”萧浅嫣何尝不了解她的心思,嘴上说得随意,心里却有几分无奈。
“是,三皇姐曾经的一箭之仇以及后来在这烟雨对我的羞辱,我至今记忆犹新。”陌悠然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动摇了。经历这么多事情,对跟前的这个女人,她渐渐恨不起来了,也不知为何。
照理,她不该心软的。
“那九皇妹现在就报仇罢。”萧浅嫣突然拿出一柄匕首,塞进她手里,嫣然浅笑,似乎一点不害怕。
“你……”陌悠然被她的举动惊到,心想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九皇妹不舍得么?”
“是你给了我机会,别怪我!”陌悠然一咬牙,匕首直接抵上女子的脖颈。想到方才她脖颈还在女子手下,性命堪忧,一转眼的功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竟主动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了她匕首下,她不禁感叹今天这事态发展颇具戏剧性。
“来罢。”萧浅嫣闭了眼,视死如归。
陌悠然手上微微一用力,女子雪白的脖颈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女子眉间微蹙,却依旧仰着脖子,丝毫没有闪躲的想法。
“你是不是有毛病!”
陌悠然恨死了自己的心软,手一松,匕首瞬间落地,幸好地上铺着地毯,才未发出太大的声响。
萧浅嫣睁开眼,嘴角的笑意扩大,再扩大,勾起陌悠然的手指,开心地晃了晃,“九皇妹这是原谅我了?”她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得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不会杀你,但江山我依然会争!”陌悠然微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眸光深沉。
“九皇妹,待我得了这天下,我分你半壁江山又如何?”
“不用!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行一步。”说罢,陌悠然转身就离了房间,只想去外面透口气,她也不明白事态怎会发展成这般。若可以,她宁愿萧浅嫣与她针锋相对,这样她便能狠下心杀了她,可如今她偏偏对她有那样的心思,而且主动让她报仇,令她手足无措,心里只觉得怪,说不出的怪。
由于她刚才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道,萧浅嫣脖颈上的伤痕很浅,这会子,血已经凝固。萧浅嫣摸了摸,嘴角当即勾起一抹笑意。
九皇妹,你早晚是我的。
……
当天,为了掩饰自己曾派人去暗杀萧浅陌的事实,萧浅嫣直接宣称萧浅陌畏罪潜逃了,有她的授意,通缉令立时下达,被张贴在各处的公告栏,悬赏丰厚。
另一边,孤尘去到了萧浅陌昨夜给的地址,确认萧浅歌确实待在那,远看也没什么异常,便立马将这个消息传给了陌悠然。陌悠然见了,当即骑马赶了过去。
抵达,她才发现萧浅歌就被关在帝都郊外的一座民宅里。
民宅外面看起来很朴素,出于礼貌,陌悠然在外面叩了叩门。
不一会,门被打开,来开门的正是常在萧浅歌身边伺候的侍人轶,他见是陌悠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九殿下?”
“你家殿下在里面吗?”陌悠然明知萧浅歌在里面,还是问了一句。
轶目光微微闪烁,良久,才启口,“在…在的。”
他仍半开着门,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请陌悠然进去。陌悠然察觉一丝异常,却不动声色,“怎么?不清本殿进去么?”
轶这才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幽幽道:“九殿下请进。”
“轶,谁来了?”屋内,萧浅歌背光坐着,背影看起来十分单薄萧瑟。
“是九殿下。”轶弱弱答,眼里弥漫开悲凉。
那背光的身影明显一僵,良久,她才侧过身看向站在门口的陌悠然,苦涩开口,“九皇妹,你来啦。”
陌悠然看到她的样子,瞳孔骤缩,“六皇姐,你…你的脸……”
眼前的女子哪有还有曾经娇俏可人的光彩模样,她的左半边脸明显肿起一块,而且上面布满了青色的血丝,密密麻麻的,她的唇和左眼也都因为这肿起的一块变了形,看起来十分瘆人。
“毁了,是罢?”这种时刻,萧浅歌竟还有心情笑,只是因为那肿块的牵制,她笑的弧度并不大。
“究竟怎么回事!”陌悠然急忙冲上去,抓着女子的肩膀质问道。
萧浅歌垂眸,不答。
“到底怎么回事!”陌悠然见她不答,索性瞪向一旁的轶,大声问道。
此时她已是满腹怒气,因为她第一个便想到了萧浅陌,如若真的是这个女人干的,她以后也一定拿把刀子划花她的脸,为六皇姐出气。
轶被她这么一吼,立时红了眼眶,委屈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而下,开始解释,“我家殿下归来途中,曾取道去了另一处地方,她称那个地方长了许多灵药,想去采点。有一次,她看中悬崖上的一株药草,非要亲自去采,却不料那草丛里突然蹿出一条通体血红的蛇,殿下避闪不及,被那蛇咬中了左脸,还掉下了悬崖,所以,不仅她的脸遭了殃,就连双腿也没能幸免。”
陌悠然听他最后一句,身子立时一僵,这才低眸注意萧浅歌的双腿,就这么看没什么异常,但她清楚,萧浅歌这双腿恐怕也废了,所以方才女子只侧身看向她,否则以这个女子以前的性子,怕是已经站起来迎接她了。
“所以说,这件事与四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再次确认。
“四殿下?”轶错愕,连忙否认,“这件事怎会与四殿下有关系。相反,四殿下还帮了我家殿下,给安置了这处宅子,供我家殿下静养。”
“也就是说,是你家殿下自己不肯回来,不是四殿下软禁了她?”
“是,是我家殿下自己不肯回去,四殿下对我家殿下很好,没有软禁她。”轶并不了解陌悠然与萧浅陌之间的恩怨,所以对陌悠然的质疑,他难免感到郁闷。
陌悠然震惊之余,默默在心底收回了刚才她对萧浅陌的恶意揣测,同时有点抱歉。
见萧浅歌这副样子,她开始理解她不想归家的心情,看着女子黯淡的眸光,她心里亦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安慰,生怕自己不小心说了哪个敏感的字眼伤了女子的心。
“九皇妹,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萧浅歌拽拽她袖子,反而宽慰她。
“我本来还以为六皇姐在外贪玩误了归来的时间,却不料发生了这种事。”陌悠然突然一把抱住她,低低哭泣起来,满心愧疚。当初是六皇姐坚持代替她前往末城监察水利工程,免她沦为萧浅鸢和萧浅嫣斗争下的牺牲品,可若当初她未犹豫,而是坚持前往末城,六皇姐未去成,六皇姐如今就不会变成这副样子了。
她松开萧浅歌,细细打量着她的脸颊,越看越心酸,越看越觉得自责。
萧浅歌看出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道:“是我自找的,九皇妹甭往自己肩上揽。”
“当初是六皇姐你给我当了挡箭牌,事事关联,我怎能不自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几个姐妹中,六皇姐待她最为真挚亲切,她本来还想着等她回来后,与她好好聚一顿。可世事变幻无常,她好好的六皇姐怎就突然遭了这样的罪!
“真的不怪你,其实当初我坚持取代你也是有私心的。”萧浅歌苦笑。
“什么私心?”陌悠然蹙了眉,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幺蛾子。
萧浅歌看了眼轶,轶会意,便匆匆离了屋。
“九皇妹,你也知道,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只是他身子一直很虚弱,所以此番我也是想为他寻药。我去的那处地方名唤阴风谷,据说那里面生长了许多灵草,强身健体的功效比普通药材好过百倍,所以我便想去采一些回来,结果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也不想的。”萧浅歌抬手抚摸自己左边的脸颊,忍不住黯然垂泪。
陌悠然知道她心里一直住着的那人是谁,想起自己趁其不在的时候与那个男子之间发生的纠葛,她忍不住心虚。
哪怕她清楚自己的行为也是光明正大的公平追求,并没有违背道德伦理,她还是觉得抱歉,可能就因为这个情敌也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一人。
“对了,他这阵子可好?”就在这时,萧浅歌突然问出一句,目中含着浓烈的希冀色彩。
“没什么大碍。”陌悠然心虚得都不敢直视女子的眼睛。
“那就好。”萧浅歌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听她言语,只觉松口气。
“六皇姐,我其实想与你坦白一件事……”纠结许久,陌悠然还是决定向女子坦白。因为这种事肯定不可能隐瞒一辈子,与其以后被揭穿,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这样还能少一些难堪,多一些真诚。
“什么事?”萧浅歌表示洗耳恭听。
“其实,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与柒哲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我渐渐也对他生了那种心思,所以目前也在追求他。”
“你?”萧浅歌不敢置信,话语间都带着颤抖,“你之前不是说只当他朋友的。”
“人是会变的。无论之前如何,我现在已经将他放在心上。”
“那…他对你什么态度?”萧浅歌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和恐惧,好像自己一直珍藏在心底的宝贝要被别人抢去的感觉。
“他之前也没排斥我,说会嫁给我,只是……”陌悠然欲言又止,嘴角泛起苦涩。
“只是什么?”萧浅歌急切地想知道她想说的后半句。
“他最近又跟我闹别扭了,要我在江山与他之间必须选一个……”
陌悠然索性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萧浅歌听了。萧浅歌听了,严肃地蹙起眉,似乎有几分恼怒,“你为何宁愿选择江山不选他!”
“缓兵之计罢了,待我夺得江山,我依然会娶他。”陌悠然目光坚定,哪怕当着萧浅歌这个情敌的面,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想得到尹柒哲的决心。
“他要是不愿呢?”萧浅歌攥紧了扶手,手上已经发白。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是有感觉的,所以只要我坚持,便一定能真正地打动他。”陌悠然暗暗攥紧了拳头。
萧浅歌敛着眉沉默,许久,她才抬眼瞧向她,艰难道:“九皇妹,如若你日后真的娶了他,请你好好待他,我会祝福。”
“六皇姐……”陌悠然心情顿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别用这种愧疚的眼神看我,他从来都不属于我。而且你是凭自己本事博得他芳心的,没必要对我感到抱歉。”萧浅歌见她神色,便知了她心里的想法。
“六皇姐,谢谢你。”对于她的宽容,陌悠然不动容是假的。
萧浅歌拍拍她的手,目光柔和,以长者的口吻关照道:“九皇妹,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那六皇姐呢?你日后打算如何?难道想一直躲在这里,再也不回去?”陌悠然当即回到正题。
“我……”萧浅歌被问住,沉默许久,她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想回去了,九皇妹也别劝我,我这副样子回去,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笑柄,所以你回去后,就忘了今天的事,就…当我已经死了,好吗?”
“那你的夫君怎么办?难道你不知道他已经怀孕?”陌悠然气急,总觉得她说出这些话很不负责任。
“我知道,四皇姐曾告知过我这件事。”萧浅歌目光微微闪动,平静无波的神情再也绷不住,可见她对叶琛怀孕一事并非无动于衷。
“难道你想你孩子出生后没有娘亲么?”
“那个孩子对我而言就是意外,当初若非四皇姐和那个贱人一起算计我,我怎会犯这种错误。”一瞬的动摇后,萧浅歌突然变得无比狠心。
“无论大人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九皇妹,我真的很累,你放过我罢。”萧浅歌祈求道。
……
当天,陌悠然回去时,车上还载了一箩筐晒干的药草,而这些药草都是萧浅歌当初去那阴风谷摘的。萧浅歌趁她临走,将这些药草都交给她,托她转送给尹柒哲。
当时陌悠然还故意说道:“你难道不怕我将你的功劳全据为己有?”
却不料萧浅歌回了一句,“九皇妹若能如此说那便最好,我本来就没指望他因为这些药草转而对我垂青。”
而陌悠然当然不会这样做,将药草送至尹府后,她便直接向尹柒哲交代这些药草是萧浅歌费了千辛万苦采的,特地让她转送。无渊是懂医之人,见了这些药草,眼眸登时亮了,称这些药草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药材,强身健体的功效非普通药材能比。
听此,陌悠然暗暗欣喜。
而尹柒哲并未说什么,只问,“她在哪?”
听他问话,陌悠然忍不住心头一紧,“你在问六皇姐吗?”
“嗯。我想知道她在哪。”尹柒哲目光清亮,果真恢复了与她以往的淡然之交。
陌悠然想了想,最终还是告知了萧浅歌如今的下落,心头却莫名空落落的,从眼前这个男子眼里,她再也看不到曾经属于她的温柔和痴缠。
趁她怔愣的功夫,尹柒哲已将无渊谴走。
见她正在神游,他偏头一笑,如春风袭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般惊艳,“殿下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很欣慰那些药草真的有用,不枉六皇姐一番苦心。”陌悠然掩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坐于男子对面,暗暗告诫自己勿再胡思乱想。
“听说殿下今早放了三殿下一马,可是为何?”尹柒哲为陌悠然斟了一杯茶,客套有礼。往日,他在府中一贯喜欢披散着头发,今天却不知为何突然束了发,精致无瑕的脸无了遮挡,显得愈加清丽明朗,只是肌肤还是太过苍白,那细小的绒毛便是坐于对面的陌悠然都能透着光看得一清二楚。
见男子这就谈及公事,她有些恍惚。
他真的就这样归于人臣的身份,再也不留一分柔情给她了么?
想至此,她忍不住苦笑,开始回答男子的问题,“本殿心软了,那个女人大致是本殿此生最令本殿无可奈何的一个对手。”今早在萧浅嫣抵达烟雨之前,她便已在烟雨周围设好埋伏,再加上烟雨内部精妙的机关暗器,只要她一声令下,来不及防备的萧浅嫣会立时成为她的笼中鸟,待她肃清其势力,这个女子便再无翻身的余地。
可最终,她放弃了。
听了女子口中的故事以及她对她真切的心意,她真的狠心不起来。哪怕女子所说全是编造之言,她也想选择相信,愿意相信这个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女子原来也有一颗炽热的真心,滚烫得令人心疼。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我可不信您会就这样将这片江山拱手相让。”尹柒哲目光透彻,似乎能看进她的心理。他手上把玩着一柄扇子,扇子的扇柄上挂着一个钟状的玉坠,莹白通透,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殿以前一直奢想自己能做渔翁,可如今看来,这渔翁也不是那么好做成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
“为了保人质,本殿已将萧浅陌放走,也不知这个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保住性命靠的本殿,她完全不费半分心力,所以本殿在想,夺得江山她是不是也想靠本殿,这样岂不是她做成了渔翁?”提及此事,陌悠然眼里便闪过一丝懊恼。
苏瑾啊苏瑾,且不说我俩之间还有没有真感情,你嫁给本殿的这段时间本殿一直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挑这么个关键时刻转投她人怀抱故意坑本殿。
“那为了苏公子,殿下愿意放弃江山么?”尹柒哲似乎是故意的,眼里有揶揄之色。
陌悠然被问住,纠结良久,她才道:“这个男子背叛了本殿,本殿凭甚为他放弃?”
“那殿下为何还为了他向四殿下妥协?”尹柒哲总能轻易地问到关键,令女子情绪不稳。
“不甘心罢了,本殿第一次被人背叛得这么不明不白,本殿总得找到这个当事人问个明白,不然本殿晚上睡觉都忍不住琢磨。”陌悠然气哼哼道,心里真正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恭祝殿下早日弄明白人家为何背叛您。”尹柒哲眸中揶揄之色愈加浓烈,随手对她作揖道。
“尹!柒!哲!你别得意得太早!对于你那个让本殿二选一的要求,本殿也会探究到底!”陌悠然望着他明媚的笑脸,只觉得心口有赌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紧。
男子见她难受,脸上的笑意愈加明媚,启口,话语间不无挑衅,“但愿殿下有这本事。”
……
当夜,陌悠然去了云毓的院落。
如今她身边有侍候她就寝资格的男子只剩下云毓,孤尘以及凤阙三人,平均下来,每人的侍寝机会都挺宽裕,但云毓还是无比珍惜每次的侍寝机会,每一次都无比主动卖力,只因他想要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便好生焦急。
“姐姐,你明天也来我这呗。”事后,云毓满足地搂着陌悠然,一边吹着枕边风。少年感的嗓音娇娇软软的,能轻易令一座冰山化成一汪春水。
“今天还不够?”陌悠然用手指轻刮着他粉嫩的脸颊,语调慵懒。
“不够!一点不够!我恨不得每天都跟姐姐在一起。”云毓用腿缠上她的小腿,手上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口吻直接改成撒娇模式。
“那要看你表现。”陌悠然哪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懒得挑明,依然坚持怀孕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云毓立时听出她的话外之意,眼眸一亮,“姐姐明天想让我做什么?”他正愁在这关键时期帮不上姐姐呢!
“有个病人,明天想让你去看看,希望你能治好。”想到今日见到的萧浅歌的样子,陌悠然目光有几分飘渺。
“男的女的?”云毓立时警惕起来,本清澈纯真的大眼里此时飘着凌厉的刀光。
“女的。”
“哦。”云毓暗自松口气,自以为自己将小心思隐藏得很好。
陌悠然看破不说破,却忍俊不禁,趁男子疑惑的当口捧住他的脸颊在他粉嘟嘟的唇上亲了好几口。
“姐姐,我好像又想抱你了。”云毓被她撩拨得心猿意马起来,抚着她身上的曲线,无意识地说道。
“满足你。”
……
翌日,早朝上,萧浅嫣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这个举动不仅将满朝文武惊得够呛,就连陌悠然都未来得及缓过神。
“今天,本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本王将立九皇女为新一任储君,半年后,九皇女将以新储君之名正式登基!”她隆重地宣布道,神情认真霸道,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她对身边的御书尚史冉筠使了个眼色,冉筠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压着心中的狂喜疾步走至陌悠然跟前,展开手上萧浅嫣今早交给她却从未拆开过的旨意,开始朗声宣读。
一字一句,众人都听得明白,萧浅嫣确实要将陌悠然立为新一任储君,并且半年后,新储君将正式登基,继承大统。
“九皇妹,还不快接旨?”见陌悠然石化在原地,萧浅嫣出声提醒道,妩媚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陌悠然看向她,满腹不敢置信。
是啊,岂能不惊讶!对于这急速的转折,她便是有再强大的心理世界也无法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接受,深呼吸,深呼吸,这一定有诈,一定有诈!
“怎么?九皇妹莫非想抗旨?”萧浅嫣见她仍是不想接旨,也不生气,反而笑意嫣然,耐心等待着。
“为什么?”陌悠然瞧向她,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她。这个女人不是一直都野心勃勃的?怎会轻易将明明唾手可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给她?
“九皇妹接旨了,我便告诉你为什么。”对陌悠然,萧浅嫣不再以“本王”自称,可见经历昨天之事后,她心境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她目光一扫,底下的文武百官顿时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九殿下请接旨!
九殿下请接旨!
九殿下请接旨!
这一声声如同钟鼎撞击在陌悠然心上,令她无处可避。
“隐玉接旨!”陌悠然想了想,最终还是单膝下跪,双手接过冉筠递来的旨意,心里说不上惊喜,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压抑,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很好,很好,从今以后九皇女便是天禹的新一任储君。众位爱卿,你们是不是该有所敬畏?”
众位大臣都被这一巨大的转折震得一脸茫然。丞相苏傲不愧是百官之首,应变能力十分强悍,她怔愣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朝着陌悠然的方向下跪行礼道:“下官参见太女殿下!”
其他大臣被她吓一跳,见座上的女子眼里闪过欣赏之色,她们才反应过来。
顿时,朝中对这新一任储君的参拜声此起彼伏。
陌悠然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坐上太女之位,而且还是她以前的死对头萧浅嫣一手将她推上这个位置的,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怀疑此时所见所闻全在梦境中。
忽然,一句“太女”将她拉回现实,她抬眸瞧向萧浅嫣,见她正笑盈盈地瞧着她。
“早朝结束后,太女随我离去可好?”萧浅嫣邀请着她,慵懒的话语间流露出一丝暧昧,熏熏然,似乎要将人醉倒才罢休。
陌悠然目中闪过一丝暗色,并未多犹豫,直接低眉应下。
与萧浅嫣相较,她的语气显得冷淡。
“好了,开始早朝罢。”萧浅嫣得到满意的答复,便不再多说废话,开始办正事。
当天早朝结束后,陌悠然随她一块离开了金銮殿,看这前往的方向并非是御书房,她忍不住多问一句,“这是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浅嫣卖起了关子,她趁机挽住陌悠然的手臂,一副与她十分亲昵的姿态。
穿过御花园的曲径通幽,萧浅嫣终于停住脚步,目光深沉。陌悠然抬眸瞧去,才见眼前是一处精致的别苑。
雕栏画栋,小桥流水,门匾上“珍璃苑”三字镀着金光,熠熠生辉。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陌悠然看着门匾上的三字,立时变了脸色,因为这座别苑正是她生父当年居住的地方,虽然已经空置数十年,但却没有一丝荒芜破败的迹象,反而崭新如初,奢华别致得一点不逊色于这后宫内其他贵人的宫殿。
“九皇妹是不是一次都未来过?”萧浅嫣牵起她的手,开始一步一步地引她入内。
“我…不想进去。”的确一次都未来过,之前萧浅嫣那张丹青的视角位置她也是托燕侍君寻出来的。
“为何?九皇妹难道不想瞧一眼自己生父以前居住的地方?”
说到为何不想进去,陌悠然自己也说不清楚,每次远远地看到这座别苑,她心底总是有种莫名的排斥感,好像曾经在这里经历过一场攸关生死的劫难。
可就算真是如此,她明明不是萧浅祎,怎会有这种亲身体会过的感受?难道是因为身体记忆,还是说,真如上次梦境中萧浅祎与她所言,她与她本就是同一人?
想至此,她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题外话------
每次写完一章,喵都会对自己说,嗯,离完结又近一点了,继续加油!【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