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妹,你怎么了?”萧浅嫣见她脸色不对劲,连忙问一句,话语间尽是关切之意。
“这里…大致是我曾经的噩梦之地,虽没有印象,但我由衷惧怕这里。”陌悠然往后缩了缩,欲趁机逃离,却被萧浅嫣一把拽住。
“既是如此,那九皇妹更要进去瞧瞧了,有时候勇敢面对比胆怯逃避往往更容易解决问题。”萧浅嫣蛮劲拉着她,令她挣脱不得。而她最后那一句也直截了当地戳中陌悠然心头,犹如醍醐灌顶。
陌悠然呆在原地,渐渐冷静下来,不再让畏惧的情绪主导自己。
“九皇妹别怕,有我陪在你身边呢。”萧浅嫣轻拍她的手,语气温柔地宽慰道。
陌悠然看了她一眼。
“进去罢。”
言罢,她便径自进了珍璃苑。
她却忘了,她的手还被萧浅嫣握在手里,结果从远处看起来反向是萧浅嫣被她牵引着走入珍璃苑。
进入别苑后,陌悠然看着周围秀丽的风景,心间的沉重突然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明媚与好奇,她也懒得探究。
她张望四周,以近乎贪婪的目光流连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她而言明明应是陌生,可她对它们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好似之前来过无数次一般。
“九皇妹,这边。”
萧浅嫣轻车熟路地将她引入别苑深处,那里坐落着一座足有三层的水上楼台。水里的芙蕖已经盛开,绿油油的莲叶铺满半个池塘。楼上,杏色的纱帘随风起起伏伏。
“这里……”陌悠然被萧浅嫣带去了这座楼的二楼,凭栏之际,她立时发觉从这里望出去所望见的风景似曾相识。
“那幅丹青上的风景,便是此时你眼前所见。”身旁的萧浅嫣幽幽来了一句,她才有了印象。
大部分景物都开始在她脑海中一一对上,只有那些不断生长的树木比丹青上它们数十年前的样貌有些差距,正前方的远处,依稀能见御书房以及金銮殿的屋顶。
“那幅原作还在吗?”陌悠然心血来潮问了一句,心想自己此次过来若能有幸见得生父亲笔也算收获不小。
“不在了。我也是年少时偶然间瞥见他画的,随后就记在了心里,那时候九皇妹你还躺在摇篮里吮手指呢。”
“……”
“九皇妹应该从未见过自己生父的真容罢?”
“你又想干什么?”她就算真的是萧浅祎,一周岁之前应也是见过生父真容的,可一周岁之前的记忆她哪里能记得。
“九皇妹随我来。”萧浅嫣牵着她上了楼的三楼,陌悠然这才发现三楼是她生父的寝室,里面的陈设已经有些年份,一旁的铜镜也已锈迹斑斑,但这些陈设都纤尘不染,可见这里经常有人来打扫。
而屋内最惹眼的便是一幅挂在墙上的丹青,丹青上男子身段优雅,倚花而立,面上笑颜如花,眉间一点莲状花钿精致细腻,仿若天上才有的人儿。
“这画中人便是你的生父。”就算萧浅嫣未在旁提醒,陌悠然都能猜出这画中男子为何方神圣。
她心脏剧烈跳动着,并非因为激动,而是情绪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被牵引而出,却又缺乏一个泄口,于是那些东西撞击得她脑袋生疼,胸口也开始发闷。
“九皇妹,你怎么了?”
“不大舒服。”陌悠然不敢再看墙上的丹青,总觉得那画中的男子也在瞧着她,令她心底怵得慌。
“那要不坐会。”萧浅嫣搀扶着她,生怕她再有什么难受。
“去楼下。”
“好。”
落座之后,萧浅嫣连忙为陌悠然倒了一杯水,一边惋惜道:“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却不料成了惊吓。”
陌悠然喝了口水,才稍稍定神。
“三皇姐,现在你该向我坦白了罢,关于今天早朝上的事。”她瞧向身边的女子,开始正题。
萧浅嫣浅浅一笑,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终日横行霸道的嚣张皇女,反而敛了锋芒,变得愈加变幻莫测,但在陌悠然面前,她总是能流露出最温和的一面,如当空的旭日,意外的暖。
“我已经输了,这便是理由。”
“若对象是已逝的新皇,亦或是你那位四皇姐,我依然会争到底。但换了九皇妹你,我便不那么想坚持了,所以九皇妹以后若真的继承了大统,务必分我一块肥沃的封地,保我颐养天年。”萧浅嫣用手撑着脑袋,总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说话的语调也是慵懒,却已经沉淀许多浮躁,随性得婉转。
“就因为对我输了心吗?”陌悠然勉勉强强地听着,总觉得这个理由好生牵强,因为她不相信萧浅嫣是个能为了爱情置自己野心不顾之人。
“昨天早上,若非我主动向九皇妹服软,我此刻怕是已成笼中鸟。光凭这点,我便知自己已经输给你了,想不到九皇妹还想到了更深层次的,看来九皇妹将我对你的真心一直铭记在心呢。”萧浅嫣颇自豪,眼里满满情意绵绵的波光。
陌悠然当即起一身鸡皮疙瘩,往后缩了缩,想离女子远远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得寸进尺。”
“九皇妹,我是认真的,之所以想让你半年后才登基,便是想让你有个缓冲适应的时间。另外,明天开始我便慢慢将政务转交给你处理,这样可好?”
陌悠然看着女子真挚的脸都有些不适应,“你明知我不会回应你的感情,为何还……”
未等她说完,萧浅嫣就以指抵住她的唇,神色坚定,“我甘愿。”
“三皇姐,你知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什么?”
“陌生。”陌悠然平静地望着女子,看不出喜怒。
萧浅嫣脸色微僵,随即故作心碎的模样,惆怅万千,“九皇妹怎么能这样看我,我好不容易放下野心,甚至放下了对你的执念,只想用余生好好疼爱你这个姐妹,你竟然一点不感动,反而说我变得陌生了,这不是成心伤我的心嘛。”
“我也不知,若我感性点,我可能就会信了你的话。”陌悠然摇摇头,并未直接表态。
“哎,也就是说九皇妹还是不信我……”萧浅嫣也恢复了平静,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失落。
“也许时间能证明你所作所为是否出于真心,若是,我会感激你,若不是,我便不会像昨天那般心软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我想三皇姐你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浅嫣苦笑了一声,并未说什么。
当天下午,陌悠然处理完公务,就带着已经备好药箱的云毓去了萧浅歌的住处。
抵达时,见民宅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而且这辆马车分外眼熟,陌悠然便想到一个人,感觉不是很妙。
一进门,她就远远地看见那个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身影,他斜斜倚在门边,手上捧着一杯茶,身边是坐在椅上的萧浅歌,两人视线相对,似乎在聊着什么,气氛看起来很融洽。她进来已有片刻,两人却说笑得投入,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殿下,九殿下过来看您了。”轶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偷偷瞄了眼陌悠然,有些尴尬。
“九皇妹,你来啦。”萧浅嫣的反应是欣喜的,而尹柒哲的反应却是平淡,只对陌悠然点头致意。
“云毓,你上前看看罢。”陌悠然不多废话,直接对身后的男子吩咐道。
“好。”云毓趁陌悠然不注意目光复杂地瞧了尹柒哲一眼,就径自往萧浅歌的方向走去。
他招呼都不打就开始为萧浅歌诊脉,并开始查看她的脸和腿,萧浅歌一头雾水,忙问向陌悠然,“九皇妹,你这是……”
“云毓是我身边的大夫,今天特地带他过来给你看看,若他能治好你的脸和腿,便最好,若不能,我会寻其他大夫。”陌悠然淡淡地解释道。
“九皇妹有心了。”萧浅歌立时感激不已,随后,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瞧了尹柒哲一眼,“其实,尹公子今天也让他身边的大夫给我瞧了瞧。”
“情况怎样?”陌悠然直接将视线移到尹柒哲身旁的无渊身上,询问道。
无渊看了眼自家大人,见其并未对他是否应该回答作出表态,便自动当成其默认了,于是他开口道:“回九殿下,六殿下脸上之所以形成肿块,是因为那里仍凝聚着一种蛇毒,而这种蛇毒需用该蛇体内的蛇胆为药引做出膏状解药对患处进行涂抹,如此,方可将毒完全清除。至于腿……”
说到此处,他稍显底气不足,“由于筋骨碎裂程度过于严重,痊愈的可能性怕是渺茫。”
“明天我会让义母过来。”就在这时,尹柒哲出声了,他望着陌悠然,可见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多谢。”陌悠然立时眼眸一亮,经过几次接触,她一直觉得洛千袭那人挺难相处。但洛千袭的医术是天下公认的好,就连云毓都对其有钦佩之心,所以她想过,如若云毓也对萧浅歌身上的伤束手无策,她会亲自去请洛千袭,此时听尹柒哲愿意主动去请这人,她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殿下不用谢我。六殿下是为我才变得如此,我尽点绵薄之力也是应该。”尹柒哲话语间多了几分客套疏离。
将他话语听在耳中的陌悠然这才察觉自己刚才说那句“多谢”显得多余,她敛住内心的苦涩,讪讪应道:“也是。”
就在这时,云毓忍不住插几句嘴,语气凉凉,“尹大人,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罢,待在这里只会碍着我家姐姐与六殿下叙旧。”
“是啊,大人,我们要不先回去罢。”无渊觉得这场面着实尴尬,也赞同云毓的话,便附和道。毕竟在他心里,他是一直将陌悠然视为自家殿下的最佳伴侣,哪怕最近这两人又不知为何闹了矛盾,但他始终坚信这两人对彼此是有情的,只要有情,便终有重归于好的那一天。
“等云公子说了他的诊断结果,我便离开。”尹柒哲并未拒绝这个提议。
“我的诊断结果与你身边这位说的差不多。六殿下中了一种名唤白寰蛇的蛇毒,这种蛇是玄草的守护神,若非有人触碰玄草,它一般不会攻击人,但若攻击起人来,它攻击力极强。中了它蛇毒之人,一般五天内就会全身溃烂而亡。六殿下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她及时用内力封住蛇毒的扩展之势,因此蛇毒只能在她左脸发挥毒效,令她左脸溃烂臃肿。而这种毒需白寰蛇蛇胆为药,日日涂抹,便可化解。”
“至于六殿下的这双腿,治好并非无可能,只是我医术还不够格,只盼尹大人明天能让洛前辈过来瞧一眼。”
“好了,我说完了。”
云毓一摊手,便回了陌悠然身边,一脸“快夸我,快夸我”。陌悠然无奈,连忙捏捏他手,暗示今夜会好好奖励他,云毓这才心满意足,不再作妖。
“嗯。”
尹柒哲点头,表示已经听到,之后他便瞧向萧浅歌,提出告辞。
“慢走。”
见人走后,萧浅歌便瞧向陌悠然,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九皇妹,你可要努力一点啊,不然我早晚会抢了他。”
“六皇姐……”陌悠然怨念地瞧向萧浅歌,语气也是怨怼。
“不跟我正式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公子么?”萧浅歌笑笑,朝着她身边的云毓呶了呶嘴,转移话题道。
“我叫云毓,是你家九皇妹未来的相公。”不等陌悠然出声,云毓就自我介绍道,一点不谦虚。
萧浅歌忙朝着陌悠然挤挤眼,调侃道:“九皇妹,娶到这么一位既会医术又嘴巧的妙人儿,你挣到了。”
陌悠然忍俊不禁,附和道:“是啊,挣到了。”
云毓心里藏着事,回去路上,他才对陌悠然吐露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姐姐,刚才我不是说六殿下脸上的毒需用白寰蛇的蛇胆才可化解。只是,此蛇蛇胆在市场上乃一种稀缺药材,便是活蛇,也不好寻,不好寻呐。”
“你不是说白寰蛇是玄草的守护神,这样的话,只要寻到玄草,不就可以寻到白寰蛇了?”
“不一定,白寰蛇是玄草的守护神,但不一定每一株玄草都有守护神,而且玄草也是一种难寻的药草,一般生于悬崖之上,极难发现,也极难采摘。”
“所以我刚才才特地问了六殿下一句,她为之差点丧命的那株玄草还在不在,听到她说已经摘了,我便知姐姐你的寻药之路将会异常艰辛。”
“白寰蛇若发现自己守护的玄草已经死亡,它便会离开,寻找下一株没有白寰蛇守护的玄草作自己的栖息地。”
云毓此时都不敢看陌悠然黑沉的脸色,心想自己终于把残酷的真相说了,也暗自吐口气。
“云毓,你回去后就将那玄草的模样画下来。”陌悠然沉默思索了片刻,才出声。
“好的,姐姐。”云毓乖巧应道,同时握住陌悠然的手,弱弱问了一句,“姐姐,我能冒昧问一句别的么?”
“你说。”
“你跟尹大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直都挺好的,而且之前我还听说你特地给他订制了一套嫁衣,可刚才我看你们之间的互动,怎么感觉那么奇怪呢?不像恋人,反倒像只是相互间认识的普通朋友关系。”
“我跟他闹了点不愉快。”陌悠然简短答道。
突然,她目光幽深地瞧着云毓。
“怎么了?姐姐。”云毓被她瞧得一头雾水。
他眼前的女子这才出声,“云毓,换了你,你会问我,江山与你之间二者只能选一我会选哪种这种问题么?”
“当然不会!我身为姐姐身后的贤惠男人,我只会全力支持姐姐!”云毓答得不假思索,还顺带将自己夸了一通。过了好半晌,他才猛然瞪大双眼,领悟道:“原来姐姐你跟他是因为这个问题闹矛盾了!”
“照理不应该啊,尹大人那般聪明的人,怎会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默了默,他又拿手摩挲下巴,一副沉思模样,自言自语道。
“我这个当事人都懒得琢磨,你瞎琢磨什么。”陌悠然捏捏他脸蛋,好笑道。
“姐姐,你难道没想过么,尹大人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嫁给你,只是后来他发现你越陷越深,令他也有些束手无策,所以才故意抛出这么一个刁钻问题用来打发你。”云毓真想直接对陌悠然说出尹柒哲曾当着他面清晰明确地表态过他不会嫁给她的事实,可一想,他又忍住了,因为他说了难免有故意挑拨离间之嫌,万一惹得姐姐因此事对他生厌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毓,你是想让我放弃他么?”陌悠然黯然。
“我只是觉得姐姐对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子付诸真心不值得。”云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不是轻易许诺之人,曾亲口答应会嫁给我,多少应有一分真心。”
“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云毓郁闷地撇撇嘴,懒得再多言。
萧浅嫣办事效率极快,第二天就赐了陌悠然一座太女府以及代表太女身份的金印,使陌悠然彻底坐实储君的身份。
令人意外的是,文武百官无一人站出反对,全都默契地接受了陌悠然已成天禹新一任储君的事实,见着陌悠然全都恭顺地改了口,呼其为太女殿下。
早朝结束后,萧浅嫣就拉着陌悠然去了御书房。她将她按在座上,一摞奏折往她面前一放,便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道:“九皇妹,这些是这几天的奏折,你好好看看罢。”
“没想到三皇姐这就迫不及待地想做甩手掌柜了。”陌悠然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九皇妹在这位置上坐个几天,便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萧浅嫣煞有惆怅地感慨道。
陌悠然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批阅完三本奏折,见萧浅嫣还不走,她忍不住抬眸相询,“三皇姐还有事?”
“没事啊。”萧浅嫣懒懒答,她拨了拨笔架上的毛笔,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那你还坐在这里作甚?”陌悠然问得直接,丝毫不介意她的感受。
“九皇妹这是想对我下逐客令?”萧浅嫣装傻。
陌悠然扬了扬眉,并不否认。她眼前的女子当即作出伤心模样,假意抽泣两声,抹了抹眼角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才幽幽道:“九皇妹你好狠的心,我也只是想多陪陪你,顺便为你研研磨什么的,哪知你竟然不想领我的情。”
“三皇姐该做个戏子。”
而陌悠然仍旧不受她影响,双目波澜不惊地瞧着她,唇畔携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看小丑杂耍似的。
“好吧,既然九皇妹喜欢一个人待着,那我便不打扰了。”见女子不为所动,萧浅嫣悻悻然,只好起身离开。临走,她还不忘叮嘱,“对了,九皇妹要是碰到不好解决的事情,记得找我。”
“三皇姐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