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走远就掉头了,但陌悠然回到水城的时候,西边的苍穹已展夕阳的景象。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陌悠然亲力亲为,下达搜捕令的同时,她去了一趟水城地方官的府邸。
水城的地方官名唤石芮(rui第四声),是个微胖的女人,她未想到圣驾会亲临她小城,吓得连忙起身迎驾。
陌悠然也不与她多废话,直接询道:“石大人,水城外来居住人口,你可有登记在册?”
苏瑾再怎么样也是苏傲的亲生儿子,而且刚刚破腹生过孩子,以苏傲的财力,应该不可能让自家儿子长期住在人多嘴杂的客栈里,所以她猜想苏瑾应该是被苏傲安置在一处私宅里。而外来入口若想长期入住一个地方都需去当地的衙门登记,但有的衙门的地方官比较懒政,不会管这档子事。
“有的,有的,这是朝廷的制度,下官哪敢不遵从。”石芮小心翼翼地说道。
说罢,她便领着陌悠然一行人进了自己的书房。
“陛下想要看哪一年的?”石芮问道。
“这一年的。”
“好。”石芮连忙走到书架前翻找出一本册子,双手呈给陌悠然,“陛下请看。”
陌悠然接过,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
不一会,她就停了动作,视线定定地落在一个名字上,顺着名字往下看去,就看到一个地址。
未发一语,她合上书转身就走,尹柒哲和长苛连忙跟上。石芮一脸茫然,连忙上前恭送,“陛下慢走。”
陌悠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她叮嘱道:“今日之事,切勿外传。”
“下官明白。”石芮不敢有异议,低头应下。
她再抬头,陌悠然一行人已经不见踪影。
水城石溪路路口往右数第七户私宅里,一个男子正坐在织布机前织布。面容静好,气质温润,唇若杏花,轻抿间,似有几分性情寡淡的意味。
他身旁放着一个婴儿床,婴儿床里躺着一个大致有四个月大的婴儿,婴儿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手里正把玩着一个草编的蚱蜢,不哭不闹。
男子织了会布,就转身看向婴儿床里的小婴儿,逗弄了她一下,婴儿立时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男子受她感染,脸上也有了温柔的笑意。
“公子,该用膳了。”这时,门外走来一个男子,是这家的仆人。
“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屋内的人俱是一惊,因为平时这个时段鲜少有人来访。
“公子?”仆人看向男子,男子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去开门。
仆人点点头,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他身上衣衫褴褛,手上端着一个破碗。他朝着仆人颠了颠自己手上的碗,可怜兮兮道:“大人,行行好,赏些银两吧。”
“公子,是个乞丐。”仆人回头对站在屋檐下的男子禀告道。
“嗯,你快赏他几两银子。”男子点点头,吩咐道。
“是,公子。”仆人还未转过身,就感觉颈上一疼,晕了过去。
等陌悠然一行人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入夜。
远远地,陌悠然就看见这处私宅的院门大敞,顿感觉不妙,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只见院子里大喇喇地躺着一人,她将他扶起,看他脸,发现此人正是常在苏瑾身边伺候着的侍人浊衿。
她探了探这个男子的脉搏,发现他只是晕了过去,便用指甲用力掐了下他的人中。
浊衿悠悠转醒,看清抱着他的女子脸的一瞬,他立时惊得瞪大了眸子,“您……”
“苏瑾在哪?”陌悠然言简意赅,脸色沉得吓人。
“公子,公子刚才在那啊。”浊衿下意识地指向屋内,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弹簧似的从陌悠然怀里跳起身,冲进屋内点了灯,结果见屋内空无一人,就连婴儿床里的小婴儿都不见了,他的脸立时变得煞白。
“他人呢!”陌悠然此时也进了屋,语气冷厉。见到屋内的婴儿床,她愣了一下,眼里瞬间揉进了各种情绪。
“奴,奴也不知道,刚才来了个要饭的,奴正打算给他些银两打发他离开,就突然后颈一疼,再之后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浊衿都快哭出来,一想到自己的疏忽害了自家公子和小主子,他连扇自己几下巴掌,“奴该死,奴该死!”
“你是该死!连自家主子都看不好。”陌悠然气道。她走至婴儿床边,发现婴儿床的小枕头边放了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看清上面的字,眉间微蹙。
长苛和尹柒哲凑了过来,看清纸条上的字,两人均脸色一变。
“陛下真打算一个人去吗?”长苛担心道。
陌悠然没有回答他,只看向浊衿,质问道:“孩子是怎么回事?”
见浊衿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她冷笑,“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肯说实话么?”
浊衿一咬牙,最终和盘托出,“那孩子是公子的,当初生出来的时候那孩子是活着的,只是公子却叫人偷偷抱走了,还让我等以及云毓公子对外保密,包括陛下您。”
“孩子叫什么名字?”
“公子平时叫小主子‘平安’,至于小主子的大名,公子还未给她取。”
陌悠然目光微颤,说话的声调气息都变得不稳,“女孩男孩?”
“是女孩。”
陌悠然深呼吸一口气。
平安,不就是当初她给苏瑾腹中孩子取的乳名,苏瑾竟然用了,那是不是代表……
她不敢想下去。
“陛下,您此次找来这里,是不是想接公子回去?”一旁的浊衿忍不住多嘴问道。
“嗯。”陌悠然此时有些疲惫。
“陛下今晚要不就在这里住下罢。”浊衿提议道。
“苏瑾房间在哪?”
“在那边。”这处私宅格局不大,浊衿往东边一指就指出了苏瑾厢房的位置。
“客房有吗?”陌悠然看了眼尹柒哲。
“有的,客房在这边,尹大人随奴来。”浊衿有眼色。
尹柒哲不爽地呶了呶嘴,没多话,跟着浊衿走了。
另一边,陌悠然已经走入苏瑾的厢房,房内的布置很朴素,床头放着一个小柜子,小柜子上摆了几双小鞋子,陌悠然拿过一双,放在手上把玩,心底莫名柔软一片。
接着她又拿起床上的枕头抱在怀里深深嗅了一口,是苏瑾的味道。
“陛下,您吃过没?”陌悠然身份金贵,浊衿不敢怠慢她,他在门外询道。
“不用了,朕不饿。”苏瑾和孩子被人挟持,她现在哪还有心情吃。
“那陛下要不要沐浴?奴给您准备热水。”浊衿又问道。
“不用,朕睡下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是,陛下好好休息。”浊衿不再打扰。
这夜,陌悠然和衣而眠,但床是苏瑾睡过的,枕头是苏瑾枕过的,被褥更是苏瑾盖过的。她闭着眼,鼻间全是苏瑾的气息,好像苏瑾这个人就在她身边一样,所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她再次登望山,只不过这次应那纸条上的要求孤身一人。她不敢再使诈,对方手上攥着苏瑾和孩子的命,她赌不起。
山顶观景的平台上,地上还残留着血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令陌悠然想起昨日的情景。
“陛下,您终于来了。”一个男子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
“人在你手上,朕岂敢不来?”男子正是束心,陌悠然看着他的笑脸,都有种想上前撕碎他的冲动。
之前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虽然未对他动情,但自问也没虐待过他,甚至还让人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可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半点没念她的好,也没想过他兄长的处境,尽想着为他主子办事。
“陛下,坐,我其实有事想与您商量。”
“你说。”
男子喝了口茶,语气平静,“我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追求,就想寻个优秀的女人嫁了,然后与她好好度日。”
“之前,我的理想是辅助四殿下登上帝位,然后入她后宫,凭着自己的血汗功劳做个贵君什么的,可现在呢,她人竟不争气地死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接着他将视线定定地落到陌悠然脸上,“所以,我想转移目标了。陛下……您能不能收了我?”
他这番话说得直白,内容也出乎陌悠然意料。
陌悠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想自己认识的男子里凤阙绯蓠一行脸皮已经够厚的了,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脸皮厚到令她惭愧的地步。
且不说她对这个男子并无男女之情,就凭这个男子曾经欺骗过她,背叛过她,甚至还意图谋杀过她,她就打从心底不想与这个男子发生任何关系。而这个男子也该记得他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他竟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想让她收了他的话语,这心理得多强大啊。
“陛下考虑清楚再说,毕竟苏公子和他孩子的命捏在我手里呢!”束心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她对他的厌恶和排斥。
“何必呢!天下女人千千万万,你不找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却偏要嫁给朕,这不是自讨苦吃?”她有点不理解这个男子的脑回路,听他话语,他与寻常男子无异,就是想嫁个女人,然后过上相妻教女的生活,可他选的对象为啥偏偏是她呢?
“陛下与别的女人不一样。”
“这天下间,我打从心底钦佩的女人里,四殿下算一个,陛下算一个,所以四殿下没了,我便只能选择陛下。”
“那朕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高看一眼?”
束心的面容有些憔悴,与竹瑶轮廓相似的清丽面容上,水晶一般的眸子镶嵌在最合适的凹陷中,俏挺的鼻梁如水墨画中的浅浅一笔,淡然秀气,淡粉的薄唇弧度极美,上唇中央唇珠饱满,有引人在上面一亲芳泽的冲动。
这是张能轻易引人垂怜的脸,可陌悠然看着这张脸却越看越来气,心想竹瑶那么乖巧惹人爱,可他的弟弟怎么就这么可恶惹人厌呢!
“陛下,我已经累了,真的想寻一处港湾休息休息。”束心见她始终抱着嘲讽的态度看待自己,很是惆怅,“我知道,您因为之前的事对我心存芥蒂,我如今就算说自己是有苦衷的,您也不会原谅。”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
“陛下不妨以我的立场想想,从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每天饭都吃不饱一顿,突然有一天,有人愿意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甚至请人教我一身本事,而其要的回报便是我必须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是有目的性的,但这不是理所当然么?哪怕我很小不懂事的时候,我都知晓知恩图报这个理,陛下难道不知晓吗?”
“当初我兄长如果未被派到您身边,因被您善待而对您生了感情,他如今的立场必然与我一样的,可陛下能宽容于他,为何不能宽容于我呢?我现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追随在陛下您身边,您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可你的手段实在卑劣,竟然用苏瑾和孩子来要挟朕收了你。你可知,朕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和要挟,而你偏偏两样都占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