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妥当,陌悠然背着男子冲入了雨幕,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行进。
山路的主道她不敢再走,怕再碰到想杀她的杀手。因此,她专挑偏僻的路,费力不少,饶是她体力好,走了半天,呼吸也粗重起来。
“陛下放我下来罢,让我自己走。”背上的男子心疼她,附在她耳畔提议道。
“朕背得动。”陌悠然就是逞强的性子。
雨势太大,两人即使穿着蓑衣,里面的衣服依然在被雨水渐渐浸湿。
陌悠然本就有伤在身,背上还背着一个男子,山路崎岖难走,一边还淋着雨,她几乎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
靴子里进了水,走起路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可以预想自己的双脚恐怕已经被水泡得发白。
“话说,你为什么选这个倒霉地找朕谈判?”她突然回头问向背上的男子,越想越觉得来气。
“四殿下在那死了,你来之前,我祭了她一下。毕竟也是我之前的主子,我想与她好好告别。”
“你真不知道那下面埋了炸药?”她毫不怀疑,那观景平台地底下的炸药是萧浅陌的手笔,估计是萧浅陌怕自己计划失败也想拉她同归于尽,只不过未来得及实施此女就被她一枪毙了,如今这些炸药反被另一位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利用。
只是这人怎会料到她会再次上望山?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束心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监视着,这样的话,束心将苏瑾和孩子藏身的地点这人也可能知晓。
“不知道,我没想到她还藏了一手,难道她还没死?”束心也反应过来那些炸药是萧浅陌的手笔,心惊胆战。
“死了,但她留下的东西也可被他人利用。”
被陌悠然这么一提点,束心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完了,我被人利用了,苏公子和孩子……”
“蠢货,想嫁给朕直接对朕下药强上朕就可,为什么偏想这种法子!”陌悠然气得口无遮拦。
“我……”束心被吓得身子一抖。
“别说了,保存体力,下山再说。”陌悠然脚下一步未停。
到山脚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小,看着周围的环境,处处陌生。她都不清楚自己在望山的哪个方位,所以不好对长苛发号施令,让他带人过来接应自己。
“陛下,那边好像有户人家。”她背上的男子指了指远处,陌悠然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果然看见树林间有炊烟升起,依稀还能听见鸡鸭的叫声。
“去看看。”
那户人家院子里系着一只大黄狗,见陌生人到来,对外狂吠,满院子跑的鸡鸭被惊得避到一旁。
“阿黄,你叫什么呢!”屋内的主人似乎不满,出来对大黄狗训斥道。一抬眼,他就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他连忙走上前,将竹子编制而成的院门打开,“姑娘,你和这位公子怎么被淋成这副德行,快进来,快进来。”
“谢谢爷爷。”此时的陌悠然哪还有人样,身上衣服破败不堪,头发也是散乱,脸上糊着汗水和泥巴,说她是路边乞讨的乞丐都有人信。
她背上的男子虚虚地撑着眼皮,脸色白得吓人。
“放床上罢。”老爷爷是个善良的人,一进屋,连忙让陌悠然将男子抱到床上,陌悠然有点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刚好烧了些热水,你和这位公子洗洗,顺便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老爷爷从衣柜里拿出两套具有老年特色的布衣,“姑娘您别嫌弃,家里就我和老婆子的衣服。”
“不嫌弃,我感谢您都来不及。”陌悠然欣喜地接过。
接着老爷爷端了两大盆热水来,盆上还搭着一块干净的布,怕两人不方便,他又连忙退了出去。
男子此时身负重伤,不方便动。陌悠然也不矫情,亲自给他脱衣擦身,擦药包扎,再穿衣。
她抽回手的时候,男子突然握住她的手,强行将她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水晶般的眸里盈满委屈。
“你做什么?”隔着衣物,陌悠然都能感受到那处粗粝的触感。她记得,这里曾被烙过,留了一大块伤疤,哪怕如今已经痊愈,那里的肌肤也不复最初的模样。
“我当初真的没有骗陛下,您被四殿下下药那夜,确实也要了我的身子。”男子双目与她直视,分毫不动摇退缩。
“你胡说!那夜明明是柒哲给朕解的药!”
“是,陛下那夜确实与尹大人发生了关系,但在这之前,您在陌王府的时候,也已经与我发生关系,我这里的守宫砂是您抹去的。”
“陛下,您知道您最可恶的地方是什么吗?”
“就是您太想当然,当没有头绪的时候,您总是下意识地接受您希望发生的,而您不希望发生的,哪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您都会下意识地持怀疑态度,并远远逃避!”
“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恨过您一阵子,非常恨!”
束心红着眼,瞪着一个仇人一样瞪着她。说话间,一颗颗晶莹从他眼眶里落下,且越落越急,没有丝毫停歇的趋势。
“朕……”陌悠然被他驳得无了话,愣愣地瞧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您想想,如果守宫砂不是您去的,四殿下何必愤恨到在我这里烙下一块这么深的痕迹,她就是气辛辛苦苦栽培我这么一块肥肉她还没来得及享用却给您捷足先登了,而且还是她亲手将我送给您的!”束心再次抛出一句,因为有底气,他语气掷地有声。
陌悠然看着他委屈愤恨的小脸,突然头痛欲裂起来,脑海中隐隐约约闪现那夜的情景,她伏在一个男子身上,男子的脸一会是眼前这个男子的一会又是尹柒哲的,着实混乱。
可她分明记得柒哲弥留之际曾与她说,她当初虽因药效陷入了情欲的漩涡,但依旧抵触他人的触碰,他若不亲自来,她恐怕会坚忍到爆体而亡……
难道……是柒哲骗了她?
“陛下还不信么?本来这事我也不想再提,但刚才见您对我腹上的疤痕毫无反应,我就气不过。”束心咬着唇,一脸凄楚。
陌悠然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照理她擅用催眠术,就应擅读人心,可她此时却觉得自己太失败。
正如男子所言,她太想当然,总认为自己有原则,没有亏欠任何人,可到头来,却是欠下太多太多。
见男子一副眼泪都快流干的模样,她无奈,坐至床边,想宽慰对方。只是手才抬起,就凝滞在半空中,她纠结片刻,才一狠心,将手落到男子背上,似乎跨过了一道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僭越的槛。
她不敢看向男子,手上却不停轻拍,无声地宽慰着男子。
气氛有些微妙,男子被她一宽慰,反而哭得愈凶。陌悠然叹了口气,突然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道:“别哭了,朕不是已经承诺会娶你,那以后便会好好待你。”
也罢,既然已经亏欠人家,那便负起责,好好补偿人家,不再只因为他的要挟而妥协。
快到傍晚的时候,那位收留两人的老爷爷刚才口中所谓的“老婆子”回来了。见家中来两位客人,她与老爷爷一样,对两人很是热情。
怕束心不方便下床,她特意将吃饭的桌子搬到房间里。陌悠然和束心对这对夫妇俩好生感激。
交谈之余,陌悠然了解到这两人成亲已有三十几年,且这位婆婆这辈子就娶了老爷爷一位,两人膝下有一对儿女,儿子已经嫁人,女儿也在外面自立门户。这对夫妇俩喜欢山间的生活,便来到这山间搭了房子,养养鸡鸭,自给自足,乐得清闲。
听着这两人间的故事,束心的眸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余姑娘,你与这位公子是夫妻关系吧?”婆婆对陌悠然与束心之间的关系也好奇。出门在外,陌悠然不好暴露自己的姓氏,只好用她以前用过的假名“余欢”。
不等陌悠然回答,那位老爷爷就答道:“肯定是啊,刚才余姑娘还给这位公子换过衣服呢。”
“那就是了,那晚上这间房让给你们小夫妻俩,我和老头子去另一屋睡,明早我就雇辆马车送你俩回水城。”这间房间本来是这对夫妇俩睡的,如今夫妇俩反而将主房间让给陌悠然和束心,自己则去客房睡。
陌悠然万分不好意思,连忙将身上值钱的首饰全取下来送给夫妇俩,夫妇俩连连推拒,称不用。
既然已经准备接纳男子,到了晚上,她也没特地征询男子的想法,直接躺到了他身侧。
束心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成了现实,他又有些别扭。
背上有伤,他只能趴着或者侧躺。他此时的姿势是趴着,可趴着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便想侧躺,可往哪边侧却成了问题。
往左侧,是面对墙壁,往右侧,是面对躺在他身边的女子。
他私心里是想往右,可白天他才与她吵过架,他此时如果这样做,会不会太没有立场了?可让他一整晚面对墙壁,他也不乐意,自己好不容易撬开女子的心扉踏进去一步,如果这样做,会不会又将女子推远?
正纠结间,他听见身边的女子传来动静,是翻身的声响。
“束心,你跟朕谈谈。”耳畔传来女子的声音,束心惊得心脏漏跳一拍。
“别装了,朕知道你没睡。”
“……”
“真不想谈吗?那算了,本来朕还想与你认真地交交心。”
这句才说完,男子就翻过了身,“别别别,我谈,我谈还不行么。”
“陛下想谈什么?”见女子就这样盯着他,迟迟不开口,他心里有些发毛,主动提问道。
“你…对朕有感情吗?”她一直想不明白,他如果对她有感情,当初又怎会狠得下心杀她,还口口声声称是为了萧浅陌。
“如果没有,我今天为何舍命救你?”束心见她又质疑自己,有些怨怼。
“你方才不是说为了自证清白?”
“那陛下可有想过,危险当头,是行动快于意识,还是意识快于行动?更何况我方才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束心委屈死了,心想自己方才被那块巨石砸中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也许当时他死了,还能直接在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心里扎根刺,让她一辈子都拔不去!
“这么说,你救朕,是出于本能反应?”陌悠然笑了。
“不然呢!”
“睡罢,明天还要早起。”陌悠然突然往男子身边挪了挪,将他搂住。
算了,先不计较,男子是否真心,自有时间评定,感情能否培养,也来日方长。
束心被她这一下弄得不知所措,胸腔内小鹿乱撞,他试探着将手搭上女子的腰肢,见对方并未排斥,他暗暗窃喜。
一抬眼,见女子的红唇近在咫尺,脑子一热,他悄悄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宛若蜻蜓点水,趁女子未发觉,他立马缩回了脑袋。
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开,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悸动。本来,他只是想嫁一个在他眼里称得上优秀的女人,就算得不到宠爱,也至少要得到财势。可现在,他突然很确定,他想嫁的就是此时躺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若说非她不嫁,也并无不可,因为除了她,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令他又爱又恨。爱她时,就算她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他,他依然对她有所希冀,恨她时,又巴不得她马上死,从此了无牵挂,只为财权争斗。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果然为两人雇了一辆马车。
临走,陌悠然本想将自己的首饰偷偷留下,但一想到自己的首饰特征太明显,若未帮到人家反而给人家招来灾祸那就不好了,所以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好牢牢记下老夫妇俩的这份恩情,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拜访二老。
坐上马车的束心频频回头,直至看不清那院子的时候,他才罢休,对陌悠然煞是惆怅地说道:“妻主,我很羡慕他们。”车厢外有婆婆雇的车夫驾着马,所以两人已经商量好,继续扮作寻常夫妻。
“羡慕他们的生活?”
“生活不羡慕,太清贫,我只是羡慕他们两人几十年都相濡以沫,没有第三人掺和的感情。”束心实话实说道。他小时候穷怕了,他才不想过什么清贫日子。
“那你干脆找个寻常女子改嫁罢,以你本事,肯定没有第三人掺和。”陌悠然嗤笑了一声。
束心气得咬牙。果然先动情的先倒霉,他算是体会到了。
“我说错了吗?嫁给我,注定无法享受两人相濡以沫无第三人掺和的夫妻生活,你既然羡慕,那便只能另择妻主。”
束心瞪她一会,结果突然软了下去,“我就随口说说,妻主你别放心上。既然已经嫁给你,我的心便是你的,哪能再改。”她说的是事实,身为帝王,一辈子怎么可能只娶一个,更何况他还是用非常手段逼她将他收入她后宫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
陌悠然见他主动服软,挺诧异,抬手捏捏他脸蛋,戏谑道:“学乖了?”
“我知道,妻主喜欢乖的男人。妻主既然喜欢,那我以后便乖一点,希望妻主以后能多给点肉吃。”
男子长了一张易惹人怜爱的脸,配上低眉顺目以及奉承软糯的话语,陌悠然看着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她这人什么方面都要强,喜欢占据主导的地位,所以一旦有男子在她面前服软,她都该死地吃这一套。
她压抑住想抓过男子狠狠蹂躏的冲动,别开眼去,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题外话------
嗯,束心已经被我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