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华入宫以来,虽未得名分,却冠宠后宫,身为帝王身边的红人,别人又哪敢差遣他做事,所以平时帝王繁忙的时候,他都极为空闲。
这天,他觉得无聊,就想去御花园采点花,晒干后,可熬制成花茶。
一拐眼的功夫,他忽然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蹲在水边,一颗颗石子经由他手掷入了水里,水面被激起水花,还未来得及平复,就再次被掷来的石子打出更大的涟漪。
出于好奇,他悄悄走上前,毫不避讳地坐到男娃身边,出声道:“五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可否与我说说?”
男娃吓一跳,回头一看是他,脸上浮现惊喜,“你怎么也在这?”
“我在采花。”覆华指了指身后的篮子。他之前就与萧浅阳有过私下的交流,虽然萧浅阳才六岁,但他丝毫没有轻视这个孩子的意思,反而以平等的姿态与之对话,对萧浅阳而言十分受用。
萧浅阳应了一声,便又往水里掷起了石子,小嘴撅得老高,都可以在上面挂油壶。
“怎么闷闷不乐的?”覆华揪揪他小脸,问道。
萧浅阳不答,石子被掷出的距离比刚才远了许多,在水面上激起一尺高的水花。
“是关于你皇姐吗?”覆华对他的沉默并不介意,径自猜测道。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覆华,眸中有波动。随即他又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对男子问题的回答。
“我皇姐今天又闯祸了,父后却让我背锅,母皇见我年幼,倒没怎么责骂我。可一想到父后的偏心,我心里就不舒坦。”沉默了瞬,他终于启口袒露心声,话语间饱含委屈。
“那你可曾想过,你父后为何偏袒你皇姐,而不是你?”
“还不是因为我皇姐是太女,以后可继承大统,而我什么都不是。”
皇家的孩子大多早熟,萧浅阳也不例外。他父亲秦烬是当朝凤后,同胞的皇姐萧浅鸢从小就被册封为太女,无比尊荣。
可偏偏萧浅鸢平时是个爱闯祸的主,秦烬怕她闯祸的事迹传出去影响名声以及太女地位的稳固,就总让膝下的小儿子给萧浅鸢背锅擦屁股。
正因此,萧浅阳早已对这两位至亲产生隔阂,满心怨怼。
“那为何你皇姐未来可继承大统,你却不行?”覆华不理男孩的愤懑,他悠然一笑,再度抛出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犀利。
萧浅阳被他问得一愣,沉默许久,他才怔怔地看向覆华,道:“古往今来都是女子继承大统,而我是男子,哪里能……”
“怎么不能!这世间男儿也有智勇双全者,若让他们与女子平等比试,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未等男娃继续否定自己,覆华就强有力地打断反驳道。他眼里自信的光芒,无声地为他在这个时代显得大逆不道的观点注入了力量。
萧浅阳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消化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泄气道:“可这个世界的法则从来不是公平的,我如何反抗。”
覆华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脑袋,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吻,“每个人的命运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只不过有的人放弃了这个机会,所以一生只能任人宰割。孩子,只要你肯用心,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逆转的,包括你与你皇姐的位置。”
萧浅阳毕竟才六岁,他没法将这些话完全消化,却清晰地记在了心里。
后来懂事了,他才渐渐理解,尤其亲眼看见自己的二皇兄被他母皇远嫁他国,他更是急切地想让自己变强,以免将来也落得命运被他人操控的下场。
他开始要求秦烬像对待萧浅鸢一样对他严厉,理由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辅佐萧浅鸢。为此,秦烬十分欣慰,全然不知自己这个小儿子已包藏祸心,企图颠覆权势。
*
“近日我国与西廊交界处频频传来盗匪扰民的消息,朕想派人前往平乱,不知朝堂上可有人愿意毛遂自荐。”
朝堂上的大臣们立时面面相觑,都不想做出头鸟。
天禹与西廊的交界地带是出了名的乱,两国的国君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直至最近闹出了几起人命,两位国君才重视起来。
临圣上发怒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金銮殿外走入,清朗的少年声朝气蓬勃,“母皇,儿臣愿意领兵前往。”
来人正是五皇子殿下萧浅阳,他今年刚行成年礼,得封号“匪雁”。他已经长成高大挺拔的模样,由于勤于习武的关系,他身材比那些足不出户的公子们健壮。
“匪雁,你这是做什么?”萧渡远惊得差点从凤椅上摔下来。
“皇弟,你别胡闹!”底下的萧浅鸢也出声呵斥道。
“儿臣恳请母皇应允儿臣前往西部边境剿杀盗匪,平复纷乱,还边境百姓一份安宁。”萧浅阳未理萧浅鸢,他径自朝着座上的帝王单膝跪下,郑重其事地出声请求道。
“你!”萧浅鸢想再说他几句,见他态度坚毅,最终放弃,一甩袖别过脸不再看他。
“匪雁,你武功虽高强。但终究是男儿身,朕不放心……”萧渡远看着这个明显与其他男子不同的儿子,心里多少是骄傲的。
她是位开明的君主,从多年前她破例提携那位天才神童尹柒哲上位这件事便知。
“母皇,儿臣考虑得很认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儿臣都愿意自己承担,不怨任何人。还请母皇答应,儿臣必永远感念您这份恩德。”萧浅阳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边上的大臣都因为他刚才所言唏嘘不已。
萧渡远思量了片刻,最终应下少年的请求。
这是萧浅阳为自己争取的机会,所以他格外珍惜。
在边境呆了一年,他不仅将盗匪全部剿灭,更解决了边境一部分穷困百姓的温饱问题。
因此,他相当于立下两份功绩。
萧渡远见自己这个儿子真有几分能耐,便予他一份三品的官位。至此,萧浅阳成为继尹柒哲之后第二位能上朝听政的男性大臣。后来,多地崛起势力意图颠覆皇权,他前往平乱,立下赫赫战功,萧渡远直接授予他一块可统领百万士兵的兵符。
*
萧浅阳将自己的野心藏得极深,平时循规蹈矩地活着,脸上总挂着亲和的笑容,像披着无害羊皮的狼,蛰伏在幽深的草丛中,蓄势待发。
他本以为,只要时机到了,自己便能势如破竹,却未想,中途竟出现拦路虎。
初时,萧浅阳并不将这只拦路虎当回事,直至后来丢了心,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期间,他的心路历程可谓跌宕起伏。惊喜过,失落过,嫉妒过,生气过……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为那个女人而生。
终于有一天,萧浅阳试图以玩笑的态度试探女子的心意,最后发现,她竟对自己也动了情。
女子告白的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他和她两人。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份告白,与女子正式发展为恋人。
一切顺理成章,好像那些世俗的伦理和禁忌从未存在过一般,但萧浅阳心里始终有一道坎。
他没有忘记,他的这位恋人是想争夺皇位的,而自己,为了这个位置已筹谋多年,自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早晚,他跟这个女子会站在悬崖两端,不是她粉身碎骨,便是自己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怎么办?
他寻思了许久,都无解,除非一方被另一方征服。
*
结局:他输了。
*
“匪雁,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一会您就知道了。”
如今已过多年,萧浅阳早习惯被征服的角色。最近为了争宠,他脑子里的十八般武艺早已被各种春宫孤本代替。
不过今日,他只想送陌悠然一份惊喜。
陌悠然被他蒙着眼,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未来得及多问,蒙着她眼睛的手便松开了。
“这是哪?”
“我寝宫的地底下。”萧浅阳话语间不无得意。
“什么!”陌悠然大惊,开始四周查看,结果发现这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
“我仿着嫣王府的地下宫殿挖的。自与您成亲,我就着人准备了,只不过一直瞒着您。”萧浅阳及时为她解惑,视线一刻未离四处转悠的女子。
陌悠然顿时想起自己在嫣王府的那座地下宫殿曾被这个男子囚禁过几日的经历。
“你安的什么心,这不是存心勾起朕与你之间不好的回忆?”她目光复杂地看向男子,质问道。
“我只想弥补某些遗憾。”萧浅阳执起她的手分外珍惜地吻了吻。由始至终,他都用那双风流的桃花眸直勾勾地盯着女子。
陌悠然被他盯得脸红,软了语气,“什么遗憾?”
“曾经您在那地下宫殿主动要求与我圆房,但我担心有诈,便拒绝了,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
“就为了这点小事?”陌悠然不可思议。而且她当时确实有诈,没毛病啊。
“当然也不是。”萧浅阳双手拉着她坐到床边,目中的柔情都快溢出。
“云泣有烟雨,柒哲有尹府和名景,绯蓠兄有花府,他们基本都有一处可供您休憩娱乐的私人地带,我便也想弄一个。所以,陛下您以后累了,记得来我这里,我这比他们的近多了,几步路就能到。而且这座地下宫殿绝对隐秘,您过来了,无人能打搅。”
“你这争宠的手段真够别出心裁的。”陌悠然忍不住感慨。她再看看四周,忽然觉得顺眼许多,以前不快的记忆抛之脑后。
“有温泉吗?”嫣王府的地下宫殿可是有天然温泉的,她一直眼热。可是现在身为只能住在皇宫的帝王,她不可能任性地搬过去。
“当然有,只不过是由人工开凿,陛下不妨去试试,与天然的其实无甚差别。”
“哦?那朕得过去看看。”
“这边请。”萧浅阳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
入了温泉,不就能来出鸳鸯戏水?
“对了,你过来一起。”陌悠然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所幸主动邀请。
为了弥补当初的遗憾,她今天一定要在这里狠狠地蹂躏这个男子到哭泣求饶!
虽然那份遗憾只有芝麻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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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