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吧。
正在狂笑的守卫下巴掉在地上,眼眸大睁着,笑容还僵在脸上,显得极为滑稽。
这这这,这个看上去如此年轻纤瘦的少年,竟然是短短几天就名满京都的秋猎魁首十公子?
这……他收回刚才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不急,这位壮士的笑颜,本公子还没欣赏够。”苏千澈微眯着眼,懒懒笑道。
壮士的脸涨红了。
“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拦着贵客,还不快给十公子赔礼道歉!”管家猛地拍了壮士一巴掌,愤怒地说道,然后又转头看向苏千澈:“十公子,守卫不长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一个小小的守卫计较了。”
“十公子,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吧。”
两人一唱一和,苏千澈又看了片刻,对管家道:“前面带路。”
管家伸手做了请的动作,与苏千澈一起走进府内。
壮士看着少年渐渐远去,抹了一把汗,对另一个守卫道:“这么年轻,他是怎么夺得魁首的?”
“谁知道,听说十公子和璃王殿下关系很好,璃王在秋日宴上,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着十公子的手,这关系,可是非同一般。”
“什么?十公子可是男人!”
“你不知道?传言璃王可不喜欢女人,现在又和这个十公子关系如此密切,只怕是……”
“可那位苏府七小姐,不是被璃王接进府里了?”
“呵,那傻小姐,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你以为璃王殿下真的会喜欢她?”
“倒也是……”
管家殷勤地带着苏千澈来到偏厅,一边殷勤地倒茶水,一边搓着手,谄媚地笑:“十公子,请您稍等一下,晏大夫正在给二皇子换药,换好药便会过来。”
“嗯。”苏千澈端起茶杯,杯盖轻碰杯身,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淡淡茶香氤氲,热气缭绕,氤氲的雾气后,少年微垂着眸,半阖的眸底映照着缓缓上升的白色雾气。
二皇子已经知道她的身份,现在她送上门来,二皇子会不会动手?
房间里很安静,管家已经离开,只有苏千澈一人在大厅中坐着。
苏千澈轻笑一声,她可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二皇子竟然还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样的下马威,对她来说,不过是多一些休息的时间。
轻嗅一段茶香,苏千澈放下茶杯,手臂撑在桌上,曲指懒懒撑头,闭眼小憩。
午后的阳光从大厅门口照射进去,空气中细小的微尘缓缓飘荡,少年下半身映照在光线中,上半身却隐藏在被房门遮挡住阳光而投下的浅浅阴影中。
淡淡的光影中,少年侧颜如玉,眉目如画,睫毛纤长,在眼底投下微浓的剪影。
丰润的红唇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在笑,又似乎并没有,神秘得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微侧着身体,以手支头慵懒小憩,半沐浴在阳光下的模样,就像一副静止的水墨画,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晏景修站在门口,阳光照在他修长的身躯上,影子铺在地面,被拉得很长,背光下,男子双眸如黑曜石一般,越发温润通透。
黑眸眸底映着少年如玉侧颜,晏景修眸光闪了闪,而后微垂下眸,抬手捂住后颈,片刻后放下来,眸底再次恢复温润如玉。
他没有说话,就这般静静站在门口,眼底似倒影着少年的容颜,却又似透过她,看到了极远处。
直到简泽彦带着管家阴沉着脸从走廊上走过来,才打破了这一副静止的画卷。
“晏大夫,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何不进去?”
“十公子正在休息,晏某实在不忍心打扰。”晏景修低声道。
简泽彦转头,看向房间内的少年。
细长的眸子微眯,简泽彦眸底闪过一丝兴味。
这个可男可女的少年,这般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姿色,那慵懒闲适的模样,也是极为勾人,难怪能吸引璃王和怀王的注意。
“父皇让她来查伤了本皇子的凶手,她倒是在这里睡得香。”简泽彦冷哼一声,走进偏厅,走到苏千澈面前。
似是感受到有人进来,少年的眼睫动了动,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片刻掀开,半阖的眸底似有星芒闪动,眸底清亮一片。
眼帘前,是一袭青衣,腰间系同色腰带,一块流苏玉佩坠在腰间。
左手微抬起,放在腰间,整只手掌都被绷带包成一个白色的茧,看起来,受伤极重。
苏千澈微抬起眸,看到眼前男子细长的眸,缓缓站起身,行礼:“二皇子。”
“你醒了,十公子。”简泽彦扫她一眼,眼底压抑着怒火道:“坐吧,不必多礼,本皇子还要仰仗十公子,为本皇子报仇。”
说罢,便走到主座上坐下。
苏千澈懒懒坐下,转头看向门外的蓝衣男子。
晏景修一袭浅蓝色长袍,沐浴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柔和的阳光似给他镀上一层浅浅金砂,让他的眉眼越发温润柔和。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晏景修轻笑了笑,抬步走进来,坐到苏千澈对面。
因为有外人在,晏景修没有叫她‘苏小姐’,而是道:“十公子,二皇子的伤,晏某很清楚,若十公子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晏某。”
“嗯。”苏千澈点点头。
身后的管家为他斟了茶,简泽彦抬手把茶杯扫在地上,怒喝道:“你是在嘲笑本皇子手受伤,连茶都不能喝吗?”
管家闻言,慌忙跪到简泽彦身前,连连道:“二皇子恕罪!”
“滚!”简泽彦沉声怒吼,深吸几口气之后才压下满腔怒火,转头对苏千澈道:“本皇子不知道父皇为何会让你来,不过,既然是父皇指定的人,你一定不会让本皇子失望。”
苏千澈轻笑,并未答话,“二皇子,当时的情况,可否给在下说一下。”随后又强调道:“事无巨细,特别是伤你之人的容貌。”
简泽彦想到当时的事情,便觉一股邪火凝滞在胸口挥之不去。
断他手的凶手没有带面具,可现在,他却死活想不起那人的容貌,甚至连身形都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他一身白衣,身上的气势威压让他忍不住想要跪地膜拜。
虽然他看到过凶手的容貌,可现在是一丝也记不起,否则他早就把人抓住,还需要别人去查凶手是谁?
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低沉道:“本皇子没有看到凶手,只知他是个男人,一身白衣,杀人手段极为残忍,本皇子的手下都被他用剑劈成两半。”
“果真是凶残。那么二皇子,你当日带去的手下可还有幸存者?”
简泽彦细长的眸底闪了闪,脸上带着一丝悲痛,沉声道:“没有,一个也没有,那个男人把他们全都杀了!”
“真是可惜,没有看到凶手的容貌,也没有凶手的特征,在下也不好查。”苏千澈靠在椅背上,懒懒说道。
简泽彦眉头皱起,怒火再次在眼底燃烧:“十公子,父皇让你查凶手,可不是让你来看本皇子笑话的!”
苏千澈轻笑一声,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点:“凶手为何要杀了你的手下,又断了你的手指?那人可是二皇子的仇人?”
“本皇子都说了,没有看到他的容貌,怎知他是不是本皇子的仇人!”简泽彦一拍桌子怒喝道,“若是本皇子知道,还用你来查!”
片刻,简泽彦像是想起什么来,冷哼道:“说起来,那个凶手,十公子应该认识。”
“哦?”苏千澈嘴角笑意懒然,“既然二皇子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为何觉得在下认识?”
“因为,凶手曾说,认识十公子。”简泽彦冷笑,“所以,要查凶手,还要先从十公子查起。”
苏千澈轻笑,笑容里满满的邪气:“在下倒是比较好奇,凶手为何会告诉二皇子,他认识在下?”
虽这般说着,苏千澈心里却是有了猜测。
实力高强的白衣男人,在森林里,又恰好认识她,想来应该是司影无疑。
只是,司影要断简泽彦的手就罢了,为何还要对简泽彦说认识她?难道,他知道二皇子要抓她的打算?
“本皇子如何知晓!”简泽彦自然是清楚无比,只是他当然不会在苏千澈面前说出来,“总之凶手认识你,限你两日之内,把凶手带到本皇子面前来!”
“二皇子,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苏千澈红唇微勾,眼角微挑,“在下的任务,只是查出是谁伤了你,皇上并没有吩咐在下,抓到凶手。”
简泽彦冷哼一声,“本皇子命令你,两日之内,抓到凶手!你想违抗本皇子的命令?”
苏千澈轻笑,眼睫轻眨了眨,“在下没有那个本事,还请二皇子另请高明。告辞。”
说罢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慢条斯理地往外走。
“站住!”简泽彦眉头紧皱,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十数个侍卫从各处涌出,把苏千澈团团围住。
晏景修转过头,眸光看向被侍卫围住,却波澜不惊的少年。
“呵。”苏千澈轻呵一声,拿出羽扇打开,缓缓轻摇,“二皇子,这是打算用强?”
“十公子误会了,那凶手认识你,若是本皇子传出消息,你在本皇子手上,凶手会不会自投罗网?”简泽彦站起身,右手负在身后,细长的双眸里闪过阴冷,“本皇子如此做,只是希望早日抓到凶手,十公子若是好好配合本皇子,本皇子自然不会让你受苦。”
“哦……是吗?”苏千澈转过身,半阖的星眸懒懒看向简泽彦:“二皇子好算计。”
“你识趣就好,本皇子不会为难你。”简泽彦冷笑,“来人,把贵客带到客房,好好休息。”
“若我不愿配合呢?”苏千澈左手一页一页地把羽扇折起来,随后放进袖子里,又不紧不慢地把匕首从袖子里拿出来。
阳光下,刀鞘上的血色宝石发出深浓的鲜红色流光。
“不配合?”简泽彦冷哼一声,沉声道:“那就休怪本皇子不客气!”
说罢,简泽彦手一挥,十几个侍卫便全部涌向中间的娇小少年。
苏千澈嘴角勾起邪肆的笑,缓缓拔出匕首,匕首刀身锋利无比,一道璀璨明光刺得众侍卫眼睛发疼。
“等一下!”温润的声音响起,晏景修站起身来,走到少年身边,对简泽彦拱了拱手道:“二皇子,十公子是由皇上钦点来此调查二皇子手受伤之事,若二皇子与十公子起了冲突,皇上问起,怕是不好交代。”
苏千澈正用手指缓缓轻抚刀身,闻言抬头看了身旁男子一眼。
恰好晏景修也转头看过来,黑曜石般温润的眸底似带着浅浅抚慰,告诉她,不要担心。
苏千澈眼尾微挑,他从哪里看出来,她在担心了?
“本皇子只是想让她配合本皇子,以便早日抓到凶手。”简泽彦沉声强调。
“既然十公子不愿配合,二皇子何不放十公子离开,以十公子的能力,晏某相信,必定能早日查出凶手是谁。”晏景修又转回头,看向简泽彦道。
他的声音温和,似山间穿林而过的风,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缓缓拂过心田。
“哼,那本皇子就等着十公子的好消息!”简泽彦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退下,细长的眸看向苏千澈,“若十公子查出了凶手是谁,还是不要徇私舞弊地好。”
……
走出二皇子府邸,天色已经暗下来,晚霞映照苍穹,把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层暗红色霞光中。
身侧,与她一道走出来的晏景修道:“十公子,伤了二皇子的人实力深不可测,你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多谢晏大夫提醒,就此别过。”苏千澈应了,便走到马车前,准备上去。
“十公子。”晏景修喊道,见苏千澈转过头,他温声道:“这几日,十公子身体可有异样?”
“没有。”苏千澈摇头,“若有事,我自会差人来寻晏大夫。”说罢,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晏景修温润的眸子里映着天边夕阳的余晖,眸底深处却是那一辆渐渐远去的马车。
晚风吹来,吹起男子发丝和衣角,许久,晏景修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马车摇摇晃晃,苏千澈斜躺在软榻上,闭眼小憩。
过了片刻,她抬起手,指尖摩挲着眉心血色的印记。
血契既然能用出来,必然也有解决办法,晏大夫似乎很了解,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该如何解除。
随后,她又掀开眼睫,右手掌心放在眼前。
掌心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条条平凡至极的纹路。
前世到今生,她一直困惑的一个问题,为何她会有这种诡异的能力。若不是因为这只手,或许现在,她正与小六在一个普通的小房子里,为最为平凡的吃喝问题忙碌着。
或许,他会有喜欢的女孩,她也会有喜欢的男孩,可不管最后会怎样,他在她心里的位置,谁也无法代替。
半晌,苏千澈垂下眼睑,手指缓缓握起。
小六,你在哪里?
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马儿痛苦的嘶鸣声响起,随后马车便停了下来。
凛冽的风声划破空气,从四面八方向马车里涌来。
马车外,马儿庞大的身体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处几乎斩断整个头的伤口处流出。车夫亦倒在地上,早已断了气。
八个黑衣人各据一方,手中各执一根银白色绳索,绳索相连之处,是一张巨大的网,把马车紧紧罩住。
马车前,两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目光冷冽,见马车里并无动静,为首的黑衣人手一招,八个黑衣人便同时举剑,飞身刺向马车。
八柄长剑从八方刺进马车车身,车身顿时便多了几个窟窿,随后几人又撤回剑,再次从另外的方向刺进去。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为首的黑衣人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车里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却也没有丝毫血迹流出,黑衣人面色有些凝重。
上面专门交代过,此人身法极为诡异,决不能让她从狭小的空间里出来,否则,今日死的,便是他们。
“头儿?”另一个黑衣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马车里的空间只有这么大,他们都已经把马车刺成了马蜂窝,为何里面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偏僻的小巷里,只有不时吹过的呼呼风声,黑衣人皱了皱眉,他们不能在此处耽误太久,若是被人看到,少不得一些麻烦。
“过去看看。”为首的黑衣人低声道。
离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正要上前查看,忽然马车车厢爆裂开来,车板四处飞出,砸在那猝不及防的黑衣人身上,他猛地弯下腰,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来。
罩在外面的大网也同时破碎,绳索一段一段四处飞溅。
整辆马车只剩下底板,少年迎风站在马车上,慵懒的眸底藏着浅浅冷芒,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轻浅弧度,微风吹过,吹起少年的发丝和衣角,少年嘴角的弧度缓缓绽开。
邪肆,魅惑,颠倒众生的笑。
为首的黑衣人瞳孔微缩,沉喝道:“上!”
声音刚落,八个黑衣人便如风一般杀向马车上的少年。
却在下一刻,少年诡异地消失了。
“呵。”一声轻呵在耳畔响起,为首黑衣人瞳孔猛缩,全身汗毛直竖,正要拔出匕首,脖子上却被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谁,这么想要本公子的命?”
黑衣人额头薄汗密布,他猜测过少年的身法诡异,却从未想过竟是如此诡异,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少年是如何动作,似乎连影子都已经消失,没有一个眨眼的时间,她已经从马车上来到他身后,还以匕首贴着他的脖子。
另外几人见目标消失,先是一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见首领都已经被抓住,更是惊愕无比。
“不要自杀哦,本公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不了。你要不要告诉本公子,是谁想要本公子的性命?”苏千澈在黑衣人耳边轻道,“让我看看,你这张面具下的脸,本公子是否认识。”
说罢,纤细的手指轻抬,正要揭开黑衣人的面具,斜地里却刺来一柄长剑,直取苏千澈咽喉。
“唔,有人要杀本公子,你替本公子挡一下。”苏千澈轻笑一声,身体一转,从黑衣人身后转到右侧,避开来人长剑,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直接把黑衣人的面具掀开。
偷袭之人见眼前是自己人,连忙把剑收了回去。
面具被掀开,黑衣人下意识挡住脸,苏千澈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出所料,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只是,他脸上从额角到嘴角的一道疤痕,却似乎有些熟悉。
苏千澈微微皱起了眉。
“你是谁?”
记忆里,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道疤痕。
“不必管我,杀了她!”黑衣人挡脸的动作只是条件反射,毕竟苏千澈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他放下挡脸的手,身体站得笔挺。
刚才把剑收回去的黑衣人闻言,再次向苏千澈刺过去。
他们的任务便是杀了她,若是不小心被俘,也只有一条路,死。
“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何要找死?”苏千澈轻笑,抬手敲晕了为首黑衣人,随后身影一闪,几道冷光闪过,一瞬之间,另外九个黑衣人便全部倒在血泊中。
微风阵阵吹过,把小巷里浓烈的血腥气吹散。
苏千澈掏出一块手帕,缓缓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本不愿杀人,奈何,你们非要逼本公子。”苏千澈自嘲地笑笑,似乎,不管在哪里,都逃不过,杀与被杀的命运。
沾血的雪白手帕飘飘零零地落下,恰好盖在脚边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脸上。
俯下身,把黑衣人的面具带好,苏千澈抬手提起黑衣人的后领,拖着他缓缓走出小巷。
夜风微润,带着浅浅湿气拂过脸颊,苏千澈顿住脚,抬手,掌心向上,一滴极小的雨珠滴落在掌心,风吹过,微凉。
“下雨了,下雨了。”行人脚步匆匆,就连苏千澈手中提着一个人的特异举动,也没有让人停留半分。
苏千澈仰起头,细小的雨滴点点滴落在脸颊,脖颈,带起微微凉意,她缓缓闭上眼,轻吸一口气。
那是一个倾盆大雨的夜,闪电打在地面,不时有一道惊雷劈下,仿佛劈在脚边,吓得人神魂俱灭。
两人躲在桥墩下,小小的她蜷缩在少年怀里,少年很瘦,身上的骨头硌人,怀抱却很温暖。
外面电闪雷鸣,少年的怀里却像是一处温暖的港湾,她小小的脑袋从少年怀里探出来,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大眼睛忽闪忽闪。
桥墩很窄,雨水流下来,溅在少年身上,少年的身体冷得微微颤抖,却始终抱着她,让她一点雨水的湿气也感受不到。
两个中年乞丐也来到桥墩下,粗鲁地把少年挤到一旁,少年被挤出桥墩,身体被淋湿,湿冷的身体温暖不了她,雨停之后,她发起了高烧。
少年把她藏起来,去药店偷了药,哄着她吃完。
那之后的好几天,少年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却还是抱着她,眉眼弯弯,脸上的笑像是雨后初升的彩虹。
小千小千,以后我会挣好多好多钱,给你吃好多好多馒头,让你住好大好大的房子。
小千小千,不要淋雨,淋了雨会感冒。
耳边响起少年带笑的声音,苏千澈猛然转头。
雨幕朦胧了视线,一个男子撑着伞,从雨幕中走出,缓缓向她走来。
苏千澈睁大了眼,雨水从额角滑下,打在眼眸,她眸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轮廓模糊的男子。
男子渐行渐近,面容似陌生,又似熟悉。
片刻,有水珠从苏千澈眼角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是他,不是他。
苏千澈低垂下头,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人,缓缓离去。
忽然,头顶的雨停下来。
耳边是男子沉稳的声音:“不要淋雨,小心着凉。”
苏千澈微抬起眸,一把油纸伞撑在头顶,挡住了雨幕,雨水从纸伞边缘滑下,滴落到地面,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转头,看着男子,苏千澈淡淡道:“多谢怀王殿下关心。”
说罢,便缓缓走出伞下,走进雨中。
男子追了上来,油纸伞撑到她那一侧,“本王送你回去。”
苏千澈没有理会,水珠从发丝额角滑下,在脸颊上汇成一股股溪流。
“十公子,可否告诉本王,你和苏七小姐的事。比如,你为何叫她小千?”简泽轩声音沉稳,眸底却闪过淡淡暗光。
刚才她的表情,与在围猎场时说起有人叫她小千之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是在想那个叫她‘小千’的人么?
没有声音,身旁的少年浑身都被淋湿,沾着湿气的睫羽半垂,盖住眼底思绪,虽看不清她的情绪,却有一股难言的悲伤笼罩在少年身上。
那个人,对她来说,很重要吧。
不知为何,简泽轩心口微微一痛,他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
疼痛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被刻在骨子里,深入灵魂。
两人就这般在雨中无声地走着,油纸伞倾斜,飘进来的雨水打湿男子大半身体,他却似无所觉,与少年一起,沉默着走了一段似长,却又似极短的路。
“哎,怀王殿下,十公子?!”隆林街边,安初年和唐嘉躲在屋檐下,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雨和那些敢不让他进屋的乞丐,一边四处观望,忽见两人撑着一柄油纸伞走近,直到看清两人的模样,安初年忍不住惊叫起来。
苏千澈掀了掀眼睫,便见那两人在屋檐下差点抱成一团的模样。
“你们是……”这二人她自然认识,只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哎呀,十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进屋里去说,小爷我都快被淋死了。”安初年抱着胳膊哭诉道。
“活该,谁让你一定要这个时候来?”唐嘉翻了个白眼。
“小唐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安初年狠狠地掐了唐嘉的肩膀一下,痛得唐嘉倒抽一口冷气。
苏千澈走到不远处一间房屋前停下,对简泽轩道:“多谢王爷相送。”
说罢,便推开门,走进去。
“哎,十公子自己进去了。”唐嘉戳了戳安初年的胳膊。
“那咱们要不要跟进去?”安初年看一眼被留在外面一言不发的简泽轩,小小声问道。
“十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唐嘉悄悄看一眼面色难测的简泽轩,同样小小声道:“要不,咱们先回去?”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少年似带着湿气的慵懒声音。
安初年差点直接蹦起来,他对简泽轩笑了笑:“嘿嘿,怀王殿下,我们先进去了。”说罢,一溜烟跑进房间里。
简泽轩在门外站了片刻,才缓缓转身,收了油纸伞,走进雨中。
雨幕下,男子挺拔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肩上,溅射出一点点细小的水珠。
房间里,安初年直接脱了外套,扔到凳子上。
“哎,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害小爷我被淋得这么惨。”安初年一边抱怨,一边抬手,正要把里衣一并解下来,“十公子,你这里有没有多的外袍,借我一件穿穿呗,身上都湿透了,穿着难受。”
苏千澈懒懒扫他一眼,直接抬脚,把他和唐嘉一并踹了出去。
“啊,十公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小爷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安初年使劲敲门。
唐嘉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呵呵,十公子可认识你?初次见面就在人家面前脱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嗜好呢。”
安初年转过头,阴恻恻地看他,“小爷我就是有特殊嗜好,小唐子,晚上睡觉小心些,小心后庭花不保。”
唐嘉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捂住臀部,冷汗嗖嗖地就下来了。
卧槽,他一直把他当哥们,他却盯上了他的后庭花?!
安初年才不管唐嘉心里有什么想法,继续使劲拍门:“十公子,快开门,外面好冷啊,冷死了~再冷一会儿,你的门前就要多一具尸体了。”
唐嘉很不耻下问地求教:“为何是一具尸体?”
安初年继续阴恻恻地看他:“因为那具尸体是你。”说罢,便开始抢唐嘉的衣服。
片刻后。
“十公子,快开门,小爷的衣服穿好了,小唐子没穿衣服,不要让他这个变态进去。”
唐嘉:……
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正在拍门的安初年差点直接跌进去,他快速整理好刚从唐嘉身上抢来的衣服,嘿嘿笑着。
唐嘉像是受到欺负的小媳妇一般,抱着胳膊走进去躲在一边。
苏千澈正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缓缓抿着。
她的衣服已经换过,头发擦得半干,随意披散在脑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慵懒闲适的味道。
“原来十公子是要换衣服。”安初年走到苏千澈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嘿嘿道:“十公子,今日小爷特意来此,就是为了收你当小弟!怎么样,小爷我可是安国公府的小公子,跟着小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美人,小爷我都可以给你找来。”
唐嘉:呵呵。
“是吗?”苏千澈掀了掀眼睫,被雨淋过的睫毛还带着淡淡湿气,几根凝在一起,更显得睫羽长而浓。
“那是自然!”安初年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唐嘉:假的。
“正好,本公子对天酆第一美人挺感兴趣,不如,安小公子替本公子寻来?”苏千澈抿一口茶,慵懒地抬眸。
安初年再次拍胸脯:“没问题,包在小爷身上!”
唐嘉:蠢货,你知道天酆第一美人是谁吗?
果然,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某人,下一秒就发话了:“那个,天酆第一美人是谁?家住何处?”
“听说是叫楼庭兮,家住南绥国,具体住处,应该是南绥国都城。”苏千澈轻笑,“安小公子,何时替本公子寻来?”
“那个……”安初年摸了摸脑袋,“这个太有难度,不如换一个?”
“既然第一美人有难度,那就勉为其难第二美人。”
“第二美人又是谁?”安初年眨巴着眼睛求教。
“似乎是叫……”苏千澈红唇微勾,“……皇甫溟。”
安初年:!
“咳,这个难度更高,再换一个……”
苏千澈睨他一眼,缓缓道:“先告诉本公子,你能做到什么难度的。”
“咳咳……”安初年挠了挠头,“要不,还是我当你小弟吧,你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找小美人怎么样?”
唐嘉:没骨气。
“你有什么资格当本公子的小弟?”苏千澈以手支头,斜睨着他。
“小爷我……”安初年拍胸脯,“我……”再拍,“我是安国公府的小公子!”
“为何找上本公子?”苏千澈微垂着眸,缓缓晃动着茶杯。
“因为你够爽快,率直!”安初年一激动,便把初次见到苏千澈时的感受说了出来,“当时看你调戏小爷我妹妹时,小爷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小爷交定了!”
苏千澈:呵呵,你妹妹都被调戏了,你还如此激动,这真的是亲哥?
唐嘉:这人蠢得一言难尽。
“后来又看到你射箭时的英姿,你一人猎杀数百头野兽的壮举,啊,简直就是小爷的偶像!”安初年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苏千澈拨弄茶杯的手,眼底全是星星,“老大,你一定要收了小弟,收一送四,你绝对不会吃亏。”
苏千澈垂眸,双眸看着抓着她左手的两只手。
安初年像触电一般,连忙松开,还好死不死地说道:“老大,你的手好小,又滑,像女人的手一样,好好摸,难怪当时璃王殿下抓着就……就……”
安初年眼里的苏千澈仿佛变成巨大野兽,这头野兽在他眼中越来越大,而他自己却一点点缩小,野兽眼底满是红光,血盆大口张开,仿佛一口便能吃掉他这株小幼苗。
“啊,老大我错了,不要吃我!”安初年猛然抱头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说道。
唐嘉:我绝壁不认识这个怂货!
苏千澈挑了挑眉,问:“你一直都这么怂?”
“怎么可能!”安初年再次跳起来拍胸脯,“我可是京都第一纨绔!”
唐嘉: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苏千澈:“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当你的京都第一纨绔。”
“不,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京都第一纨绔的名头,我让给老大你了!”安初年很是仗义地说道。
苏千澈: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只是,经过安初年这一插科打诨,苏千澈心里的愁思,似乎已经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