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夜色渐深,隆林街数家灯火都已灭了,唯有一家还亮着浅浅的光。
十一坐在桌边,身体笔挺,五官轮廓明朗,如斧刻刀凿,黑眸幽深,如一汪阳光无法照耀的深潭。
桌子是四方桌,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女分坐两侧,两人样貌都是不俗,只是此刻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三弟,你看看你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和一群乞丐住一起,把咱们映月庄的脸都丢尽了!”凌亦寒眉头紧锁,实在是对这里的环境嫌弃得不得了。
“三少爷,您还是随大少爷回去吧,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若是让庄主知道你过得如此辛苦,肯定会很心疼的。”凌亦寒身边的女子韩霜娇声劝道。
十一薄唇微抿,面容冷峻,“不回去。”
“怎么,难道你还要在这乞丐窝住一辈子!”凌亦寒猛然一拍桌子,对眼前的男子怒目而视。
十一神色丝毫不变,依旧道:“不回去。”
“三少爷,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啊?”韩霜娇声问,“庄子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呢,是因为那个什么十公子吗?”
十一眸底闪过暗光,沉声道:“我不会回去,你们回去告诉凌庄主,他死的那天,我会回去给他烧纸。”
“放肆!爹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竟然如此诅咒爹!”凌亦寒见他如此模样,更是气怒无比。
“凌亦寒,我说过,不会回映月庄,以后映月庄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叫十一,你们请回。”十一目光不善地赶人。
“你要怎样才肯回去?”凌亦寒紧咬着牙,沉声问道。
韩霜也娇笑道:“三少爷,您要是看上了谁,一并带回庄里不就行了,让庄主给您做主,以您的地位,纳几个小妾还是可以的。”
十一眸光微寒,沉声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韩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虽然得宠,整日里与凌亦寒出双入对,却只是凌亦寒的侍女,说白了,就是个暖床丫头,根本没有资格与映月庄三少爷如此说话。
凌亦寒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再次问道:“三弟,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去?要让爹亲自来请你?”
“映月庄发生了什么事。”十一冷静地问。
凌亦寒眸光闪了闪,闪烁其词地说道:“能有什么事,就是爹想你了,你已经几年不曾回家,爹都念叨你好几次了。”
十一在心底轻哼一声,道:“既然无事,我就不留你了。”
“不,三弟,其实,是有一些事。”凌亦寒笑了笑,道:“映月庄现在比较缺人手,大哥听说与你一起的这些乞丐,曾经都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勇士,若是能把他们带去映月庄……”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十一冷冷说道。
“三弟,你可是答应了?”凌亦寒眼底划过一道亮光,接着道,“爹听说了那位十公子,他在秋猎上表现很好,爹很是欣赏他,想要把他招揽到庄里,现在他应该也在这里住着吧,你带我去见他,不用你开口,我亲自跟他说。”
十一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那些乞丐不是我的下属,他们的去处我无法决定。十公子现在正在休息,我不便打扰,你们若没有其他事,便请离开这里。”
听他这般回答,凌亦寒顿时怒了,自己刚才低声下气好好与他说话,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
“凌夜宸,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凌亦寒再次一拍桌,桌上茶杯晃动,倒在桌面上,他怒视着面前一脸冷峻的黑衣男子,眸底满是怒火。
“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现在,马上去收拾东西,跟我走!”凌亦寒伸手,便要揪住十一的衣领。
十一倏然站起,拔剑直指凌亦寒咽喉。
“只要你爹或你娘没死,别想让我回映月山庄!”十一眸光沉冷,乌黑幽深的眼底似腊月天里吹过的寒风。
凌亦寒眸中精光乍现,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剑,他冷笑道:“很好,很好!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霜儿,抓住他!”
……
夜色深浓,没有一丝光,安初年和唐嘉被找上门来的家丁下人们匆匆接了回去,临走之时,安初年还大叫着一定会再回来。
苏千澈抬眸看向屋外,透过窗纸,可以模糊地看到雨水凝成一条条银线,从房顶的瓦片上坠落下来。
被带回来的疤痕男人还没有醒过来,苏千澈卸了他的双手双脚和下巴,以防止他自寻短见,又低下头,仔细端详着男人的容貌,搜索着脑海里的相关信息。
记忆很模糊,原主胆小怕事,即便知道一些事情,也会下意识遗忘,所以苏千澈并未找到有用的东西,即便如此,她依然确定,这个男人,原主一定见过。
也就是说,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原主就曾经被追杀过,那么,原主被追杀,是她父母的原因,还是原主自身的问题?
疤痕男人也淋了雨,身上湿哒哒的,苏千澈抬脚,踩在男人手掌上,重重地捻了捻。
疤痕男人吃痛,从昏睡中惊醒,看到面前慵懒的少年,顿时瞳孔猛缩,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
因为被卸了手腕,手完全用不上力,疤痕男人往后一退,便直接摔倒在地上。
“告诉我,你是谁。”
少年的声音慵慵懒懒,带着一丝磁性的低哑,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好听。
疤痕男人已经感觉到自己行动不便,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往后挪动了几下,背靠着屋中间的房屋坐下,低垂着头不看少年,对她的话也置若罔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又停了下来。
疤痕男人微抬了抬眼,便见少年月牙白的衣衫在面前轻晃,少年脚踩一双白色软靴,相对正常男人来说,少年的脚显得有些小。
想到这里,疤痕男人暗自嘲笑自己,眼前的少年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可他诡异的身法和诡异的实力,竟让他不自觉地便把她当成了男人,一个恶魔般的男人。
一只羽扇托起疤痕男人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眼前年轻得过分的少年。
“你这张脸,我曾经见过。”苏千澈弯着腰,眸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男人的模样。
男人依旧不答话,更是闭上眼,不看她。
“看着我。”少年低迷的声音里似带着蛊惑,伴随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天籁般悦耳。
疤痕男人睁开眼,便见眼前似有淡淡荧光萦绕,就像是萤火虫的微光,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少年整个人沐浴在荧光中,在狭窄的小屋里,少年的身体却显得异常高大。
疤痕男人眼底有一丝迷茫。
“你们想要杀我,是因为我父母的缘故?”
声音似远似近,在脑海边回荡,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为何要杀我?”
男人再次摇了摇头。
“谁派你们来的?”
还是摇头。
苏千澈眉头微皱,放开男人,站起身来。
看来这次来的人都只是一无所知的小虾米,若是抓到一个七星楼高层,或许能问出一些事情来。
提着男人后领把他扔到雨里之后,苏千澈正要关门,却见门外不远处,街边的梧桐树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黑影身材挺拔,雨水不时打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进来。”苏千澈没有关门,转身走回去,在床边坐下。
片刻,那人走进屋,轻轻关上房门,却站在门边,没有再往里走。
他的身上带着雨夜的湿气,一进屋,屋内便似凉了几分。
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湿润的空气中,男子以拳掩嘴轻咳一声,低沉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突兀。
男子轻咳之后,便低声道:“小姐。”
“是谁。”少年淡淡的声音响起,分明波澜不惊,语气却似比外面的雨夜还要凉上几分。
“小姐,属下武艺不精……”十一低垂着头,轻声道。
“是谁。”少年的身影在暗夜里模糊不清,声音却似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风,让人不寒而栗。
十一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属下的大哥。映月庄大少爷,凌亦寒。”
“找你做什么?”苏千澈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
“他让属下回去……”十一回道。
“他用什么伤的你?”
“用剑。”顿了顿,十一又道:“他的伤比较重。”
“嗯。”
“小姐,属下已经拒绝了他。”十一低声强调道,生怕苏千澈会产生误会。
半晌,只听少年轻呵一声,缓缓道:“过几日,我随你去一趟映月山庄,本小姐的人,也想打主意,呵。”
“小姐……”十一轻声喊道,虽然身上全被淋湿,心口某处却像是有一股股暖流涌入。
小姐是怕他被欺负吧……
分明应该是他保护小姐,现在却每次都要小姐为他出头……
“回去休息,不必守夜。”
十一低声应了,便又推开门走出去。
“不准站在外面。”
十一关门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才道:“是。”
……
天渐渐亮起来,雨点也渐渐变小,不时飘过一两滴雨珠,微微的凉,空气很好,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潮湿。
卯时一到,一头巨大的银狼便从某个房间里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来,银狼身侧,红发男孩呆呆站立,五官小巧精致,浅色眼眸有些木然,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娃娃。
“嗷~”银狼看到街道上躺着的人,顿时低吼一声,一跃而起,身体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下一刻便出现在疤痕男人面前。
见男人一动不动,银狼鼻子嗅了嗅,片刻又不屑地走开,一间一间房屋钻进去,继续它的叫人大业。
很快,街道上便被怨声载道的乞丐们填满。
“这头畜生真是没完没了了!”
“三哥,我受不了了,咱们把那臭小子赶出去吧。”陈默在胡三身边诉苦道。
他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显然是还在睡觉之时便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就跑了出来。
“对啊,三哥,咱们平时多么威风,现在却要看一个小白脸的脸色,老子不想再受这种窝囊气了!”另一个高大的乞丐也沉声道。
“对,把他赶出去!”众乞丐齐声附和。
若是他们不团结起来一起把那臭小子赶出去,被他暗地里各个击破,后果不堪设想。
胡三正思索着该如何对付苏千澈,便有人跑过来,低声道:“三哥,那臭小子屋外躺着个人……”
“什么人?”胡三走过去,看到躺在一滩水里的疤痕男,眉头皱起。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把疤痕男围在中间,“三哥,他是什么人?”
胡三蹲下身,上下看了看疤痕男,又扒开他断了一截的袖子,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七颗小红点在还未亮开的白昼中也异常明显。
“七星楼的人?”胡三看了看男人的脸,不认识,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
“你们谁认识这个人?”胡三抬起头,问围观的一群乞丐。
乞丐们集体摇头。
“三哥,七星楼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七星楼要杀那臭小子?”陈默低声问。
“七星楼拿钱办事,谁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胡三扯了扯脸上的络腮胡,“只是他为何会在这里,还晕了过去。”
“昨日那小子不是出去了一趟,难道是回来的时候被人跟上的?”陈默摸着下巴,很严肃地思考着。
胡三摇了摇头,“不管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注意着些,不要让陌生人进隆林街。殿下送来的人,可不能死在咱们这里。”
“那,咱们把他赶走不就行了?”陈默眼睛一亮,“他没有能耐留下来,赶他出去怪不得咱们,就算他死在外面,也与咱们无关。”
众乞丐:“对!”
见胡三还在犹豫,陈默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哥,我已经打探过了,那晚那个恐怖的男人不在,现在只有臭小子一人,正是好机会。”
胡三想了想,点点头,“走,现在就去把那臭小子赶出去!”
一群人本就围在苏千澈房门外,此刻想要闹事,更是异常方便。
见胡三已经做好决定,围在房门外的乞丐们顿时退到两侧,中间空出一条通道,请胡三进去。
胡三双手背在身后,微扬起头,一副高傲模样。
“嗷~”一道银光闪过,银狼王直接一个飞扑,把最靠近房门的一个乞丐扑倒在地,锋利的爪子按在乞丐胸口,龇着牙怒视着众乞丐。
红发男孩十六也走过来,站在银狼身侧。
“你们想干什么。”冷峻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十一一身黑色劲装,精健的身材在晨光下显露无疑。
“想干什么?当然是把你们赶出隆林街!”陈默双手叉腰,仰着头说道。
十一上前,站在门口,两人一狼把房门挡得严严实实。
“让开,别在这里挡路,我们要找的是那个臭小子。”陈默皱着眉,“红发,你可是隆林街的一份子,怎么能背叛我们?”
红发男孩眼睫动了动,片刻道:“十六。”
“三哥,红发说的十六是什么意思?”陈默转头问旁边的胡三。
不待胡三答话,男孩便回答了陈默的问题,“我叫十六。”
“哈哈哈哈,十六是什么名字?还不如红发,瞧瞧,红发多贴切,你这一头红发,可是显眼得很。”陈默大笑着说道。
男孩精致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少废话,叫那臭小子出来,若是他自己滚出隆林街,咱们便不动武了,他长得细皮嫩肉,若是动手,伤到了他,怕是会受不住大哭一场。”胡三双手抱胸,大声说道。
“哈哈,他那样的小公子,若是不小心划破手指,怕是要哭上几天。”
“哎,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就该在家里绣花,没事出来抛头露面干什么。”
众乞丐嘲笑的声音震天响。
“闭嘴!”十一沉声喝道,黑眸里闪过浓郁的烈焰,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站在中间的胡三。
“哟呵,这是要对咱们动手了?兄弟们,上,干死他!”陈默手一挥,众乞丐便一拥而上。
“嗯?你们要干死谁?”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刚醒之时特有的朦胧和低哑,传到众人耳畔,刚要涌上前的乞丐们竟诡异地都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房门处。
房门从里面拉开,少年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半阖的眸底似有一层浅浅迷雾,似是刚睡醒,眸底还带着些许懒然,外袍系得松松垮垮,里衣领口偏低,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和一抹晶莹的锁骨。
十一看到少年如此迷糊的模样,连忙用身体挡住她,隔绝了众乞丐的目光,伸手把房门拉上,才转过头,一脸阴沉地说道:“公子需要休息,若有事,与我说。”
被关在门内的苏千澈懵了懵,半晌才抬起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又悠悠然走回去,脱了外袍躺回床上,裹上被子,只剩一个小脑袋留在外面。
“嗷吼~”银狼低吼一声,却被人敲了一下,苏千澈听到十一压抑的声音,不准叫,别打扰公子。
二哈委屈的低叫声再次传进耳朵,少年嘴角勾了勾,在外面的噼里啪啦声中,缓缓睡下。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苏千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凌乱的发丝扒到脑后,穿衣,起床。
装扮完毕,开门,便见乞丐们全都聚在一起,一个劲地喘粗气,以云焕为首的一百个侍卫站在外围,把他们团团围住。
“公子。”十一转身,见苏千澈穿戴整齐,心里松了一口气。
以后决不能让人看到小姐还未睡醒的懵懂模样。
二哈低吼一声,似乎极为委屈。
“十公子,你醒了。”云焕屁颠屁颠地走过来,站在苏千澈面前,指着一群乞丐问:“十公子想要怎么处置他们?”
胡三扯了扯鸡窝一样的头发,往地上呸了一口:“云侍卫,我老胡的事情,你还是少管。”
“云侍卫,这是咱们和这小子的事,你别管。”陈默也道。
苏千澈看一眼十一十六和二哈,两人一狼都没有受伤,便避开了云焕的话,问:“你家主子让你来干什么?”
“主子让我来接你过去。”云焕嘿嘿笑一声,天知道主子派他来之时他有多么抵触这件苦差事,可主子的话不可违逆,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希望这个小恶魔消了气,别再抓着他不放。
“你来接本公子?”苏千澈勾唇。
云焕身体一抖,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主子……主子吩咐……”
“本公子自己去,你和我练练就好。”苏千澈笑。
云焕:!他招谁惹谁了!
片刻之后,云焕痛苦地趴在地上,侍卫和乞丐们都围着他,点评着他身上的伤要多久能恢复。
“把那七星楼的杀手放进马车里,一会儿本公子带走。”苏千澈对十一吩咐道。
十一应了,从乞丐堆里提起已经被众人遗忘的疤痕男人,把他扔到了外面候着的马车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十一转过头,便见安国公府的马车从街头行来,马车还未完全停下,安初年便从马车上蹦了下来,一边跳一边喊:“老大,我来看你了!”
苏千澈眼睫微掀,便见那一抹跳脱的身影蹦蹦跶跶地跑过来。
安初年看到门口的苏千澈,顿时更加兴奋,一阵风般跑进去,直接给她一个熊抱。
一把长剑横过来,安初年撞在长剑上,抱了个空。
十一目光冷漠,手上用力,长剑把安初年震得退后几步,正好撞到身后刚走过来的唐嘉身上。
“嘶……”唐嘉被踩了一脚,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安初年!”唐嘉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安初年的后脑勺。
“小唐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坏了小爷的好事!”安初年转过头,一拍唐嘉的脑袋,大声责怪道。
“有什么好事?”苏千澈双手环胸,靠在门口,轻声问。
“老大!”安初年连忙转回头,再次往前面蹦跶,却再次被挡住,他转头怒瞪十一,却被十一冷冽的脸冻得瑟瑟发抖。
“那个,老大,听说今日玉春楼拍卖花魁霓裳的C夜,这样的盛会,咱们一定不能错过啊!”安初年身体贴在长剑上,双手往前扒拉。
苏千澈挑了挑眉,霓裳不是卖艺不卖身么,为何突然要拍卖初夜了?
十一面色沉冷,怎么又是玉春楼?
苏千澈还没回答,一旁的唐嘉便像是终于把闺女嫁出去一样,咬着手帕眼泪汪汪:“阿年,你终于想通了,终于不再跳那个火坑了。”
“胡说什么!霓裳是老大的!小爷我只是陪老大!阿媛永远是我的最……最……”安初年说着说着,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眼发直,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唐嘉顺着看过去,便见一白衣女子翩翩然然地走过来,女子柳眉如黛,双瞳剪水,身子纤瘦,娇柔似如弱柳扶风,眉宇间却又有一丝坚韧,如在风雨中盛放的蔷薇。
“公子,府邸已经收拾好,奴婢刚做好了饭菜,公子是否要前往用膳?”柳心柔声音轻柔地说道。
“正好饿了。”苏千澈懒懒应了,便带着十一等人一起往街道尽头走去。
柳心柔连忙跟上。
唐嘉看一眼身旁的安初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人已经走远了。”
安初年一把拍下他的手,左手捂住胸口,愣愣地转头看向唐嘉:“小唐子,小爷我生病了。”
“你可是一头小牛犊,哪能生病?”唐嘉不屑地翻个白眼。
“真的,你看。”安初年扯住唐嘉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你看,小爷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还有,小爷全身发烫,不是病了是什么?肯定是因为昨晚淋了雨,小爷我发烧了。”
唐嘉呵呵一声,“我看啊,你是发骚还差不多。”
“快走快走,跟上老大,小爷我正好还没吃早饭。”
“你不是病了,还不回去就医。”
“吃过饭再说,快点。”
街道尽头,竹林深处,一座古朴的大宅打扫得干干净净,进门便是一条回形走廊,中央四面小花坛,中间是由青石板铺就而成的道路,花坛里种着几株翠竹,倒是有几分雅致。
柳心柔带着众人来到客厅,又出去端饭菜,十六也随她一起去了。
安初年的眼珠子都快要落在白衣女子身上,看到她走出去,安初年拉了拉唐嘉的衣袖,轻声问:“小唐子,你觉得这位姑娘,是不是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唐嘉睨他一眼。
“小爷我就是觉得她挺特别的。”安初年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罢又转头看向苏千澈:“老大,刚才那位姑娘,是你的侍女?”
苏千澈靠坐在椅子里,闻言掀了掀眼睫,“怎么?”
“没怎么,就是问问,嘿嘿。”安初年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脸色有些红。
苏千澈没有理会他,又闭上眼。
“哎,老大是不是不高兴?”安初年低声问唐嘉。
“你打扰老大休息,老大自然不高兴。”唐嘉低声回道。
“哦。”安初年立即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
片刻。
“老大为什么这么喜欢睡觉?”安初年又低声问。
唐嘉:……
很快,柳心柔和十六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把饭菜放在桌上,柳心柔轻声道:“几位公子请慢用。”
说罢便安静地退到一边,垂眸不语。
安初年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看向低垂着眸的女子。
分明并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子,身为安国公府小公子,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眼前这位却像是怎么都看不够,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她身上。
“好好吃饭。”少年幽幽的声音响在耳畔,安初年猛然一惊,连忙收回目光,端起碗快速吃饭。
过了片刻,又悄悄从碗边探出一只眼睛,偷偷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饭后,柳心柔收拾了碗筷往厨房走去,安初年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想要悄悄跟出去。
“站住。”
安初年连忙站起身转过头,摸着脑袋嘿嘿笑:“老大,有什么事?”
苏千澈淡淡扫他一眼,缓缓道:“本公子府上的人,不要乱打主意。”
“哦。”安初年应道,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
“我要去璃王府一趟,你和唐嘉先回去。”
“好的,老大。”唐嘉应了,拖着安初年便走了出去。
十六和二哈留在了府上,苏千澈带着十一坐马车前往璃王府。
璃王府外,还是之前的那两个守卫,看到赶车的十一,连忙迎过来。
十一跳下马车,掀开车帘,苏千澈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十公子,您终于来了!”
两个守卫眼泪汪汪,跟看救星一样看着苏千澈。
十公子不在府上的日子,主子每日都笑得温柔无比,但府里却不是春暖花开,而是天寒地冻,他们每个人整天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枭鹰的食物。
“怎么?”苏千澈对璃王府的侍卫并无恶感,闻言便微挑了眉,轻笑着问。
两个守卫见她笑了,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十公子,您若是有空,一定要多来府上走走,咱们主子,那个心情不太好,府上的花都被冻死了……”
十一冷着脸,一言不发。
“你家主子在哪里?”苏千澈一边问,一边往府里走去。
不待守卫开口,云烨便迎面走了出来。
“十公子,主子在等你,请进。”云烨做了请了动作,知道苏千澈走进去,他才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侍卫。
十一同样转头看他,随后,两人同时撇开眼。
小花园里,香樟树下,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着糕点和茶具。
白衣男子背对着门口,静静坐在轮椅里,一头及腰青丝随意披在脑后。
男子微低着头,似在看手上的什么东西,没有阳光,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吹起男子发梢轻微摆动,吹起香樟树叶轻微地响。
男子脚边,一头硕大的白虎安静地躺着,似是听到声音,白虎快速站起身来,对着来人低吼一声。
“大白。”简璃轻柔的声音如酿了百年的酒,醉人香醇,随后,男子转过头,银白色面具散发出冰冷的金属质感,暗金色眼眸却如盛了满池璀璨的朝阳。
白虎听到男子的声音,再次低吼一声,走到树后去了。
大白?!简璃取名字真是比她还要简单粗暴。
“璃王殿下。”苏千澈随意行了礼,眸光看向男子双腿。
或许是因为雨后有一丝凉意,简璃的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阿澈。”简璃瞳眸看向苏千澈,随后又扫过身后的十一,粉嫩的薄唇微微勾起,“你来了。”
苏千澈在小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撑头,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璃王殿下,我过来是拿你为我准备的二十万两银子。”
简璃放下书卷,看向她:“阿澈,你不该向我解释一下?”
苏千澈微侧着头看他,半阖的眸子里似有一丝微讶。
他竟然在她面前自称‘我’?
真有些不习惯。
惊讶只是一瞬间,苏千澈便又恢复慵懒的模样,“解释什么?”
“阿澈曾答应我,婚约之事由我来处理。”简璃说着,也拿了一块糕点,似乎看少年吃得香,他也有了胃口。
“这种事,还是我亲自解决比较好。”苏千澈懒懒说道,“事情已经解决,璃王殿下,我的银子可备好了?”
“银子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简璃轻笑,唇畔的弧度如百花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