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泽轩行走如风,丝毫看不出来受了伤,几步便走出房间,等容妃追出去之时,哪里还能看到他的身影?
容妃站在门口,看着简泽轩消失的方向,目光闪了闪。
京都传来消息,太子向皇上求娶苏家小七,皇上竟答应了,莫非他也知道苏小七命格特殊,为了稳定东刖局势,才会应下这桩婚事?
如此也好,苏家小七嫁了人,轩儿就不会再对她如此执着。
因得到简泽轩醒来的消息,齐浚也很快便赶了过来,却只见容妃一人站在房门口,有些愣神。
“容儿,轩儿去哪里了?”齐浚看一眼屋内,没见到人,便问容妃道。
容妃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轻叹道:“刚醒过来,便要去找普惠大师。”
“去便去吧,若是无缘,轩儿也见不到普惠大师。”齐浚捋了捋胡须,神色稍显郑重,“容儿,爹去查轩儿受伤之事,有了些眉目。我们进屋里说。”
容妃点点头,二人进了屋,丫环给两人倒了些茶水,便垂眸站到一侧。
“爹,是什么人伤了轩儿?”容妃刚坐下来,便急声问道。
她虽沉着,在面对简泽轩的事情上,还是有了些急迫。
齐浚示意她不要着急,声音低沉地开口道:“前几日,轩儿去了映月山庄,而映月山庄也是在那几日发生动荡,两方势力大肆拼杀,十来位长老覆灭,轩儿也是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
容妃猛然一拍桌子,涂着丹蔻的指甲刮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区区映月山庄,竟敢伤了堂堂王爷!爹,我现在便去为轩儿讨回公道!”
“容儿,别急。”齐浚缕着胡须,虎目中带着些沉思,“你可知道,映月山庄里,带头闹事的,是谁?”
“我哪里知道!”容妃没好气地说道。
齐浚见她着急,便也不卖关子,“此人正是前段时间与璃王走得极近的小子,名为十公子。”
容妃黔眉微皱,虽听说过十公子的名号,她却极少在意,只知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少年,实力不错,其他便不知晓。
前几日轩儿为何会出现在映月山庄,难道与那什么十公子有关?
“昨日,有一件事,传遍了整个京都。”齐浚说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那位十公子,其实是一个女子。”
“女子?”容妃有些惊疑地重复道,那十公子的名头,在京都颇有些响亮,本以为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却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
“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齐浚目光严肃地看着容妃,沉声说道:“正是苏家小七,苏千澈。”
“什么?不可能!”容妃猛然站起身,保养极好的脸上再维持不住镇定,“怎么可能是她?!”
齐浚也知道容妃为何会如此震惊,他刚得到消息之时,猜测到这样的答案,也是震惊异常。
苏家小七苏千澈的傻,早已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而与苏千澈有婚约的怀王一家,更是体会深刻,所以相较来说,十公子身份揭穿,他们的感触便更为震撼。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八九不离十。”齐浚捋着胡子,目中闪过精光,“十公子突然出现,便与璃王殿下熟识,她身边的侍卫,也是苏家小七身边的那个,而苏大少爷,更是直接住进千府,若不是苏小七,她身边怎可能聚集这些人?”
只是齐浚还是有些疑惑,苏小七哪里又有能力与那些优秀的男子相交?
容妃面色变了数次,前段时间两王争一女的事热度一直不减,本以为苏家小七待在璃王府不敢出现,却没想到,她竟然换了个身份,在京都绞起另一股风暴。
“若真是她,那么轩儿必定是因为她受的伤!”容妃面色难看,“一定要让那个女人远离轩儿,轩儿绝不能再出事。”
“爹,若是轩儿回来,你一定要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再与苏家小七接触!”容妃说着便站起身往外走,“女儿现在便回宫……”忽地她又似想起什么,顿住了脚。
“容儿,苏家小七已经被皇上许配给太子,难道我们还能让她远离京都不成?”齐浚沉声道,“那女子的命运已定,圣旨还有两日便到相府,难道她还能抗旨不遵?”
容妃按了按眉心,“虽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那苏家小七害得轩儿深受重伤,轩儿还帮她隐瞒,必然是因为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感。不行,我还是得回去,绝不能让那女人和轩儿接触。”说罢容妃便匆匆走了。
齐浚暗自叹一口气,容妃自入宫起,便深得圣宠,多年来在深宫里,性子早已磨得沉稳不惊,可是在面对轩儿之事上,却依旧如寻常母亲一样,只希望轩儿能平安便好。
自得之轩儿若与苏千澈一起,前途便会极为坎坷凶险,甚至会有生命之险后,容妃便不再坚持让轩儿的命运与苏小七绑在一起,即便那条路能让整个齐府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
……
天音寺是建在天音山的一座寺庙,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常年香火鼎盛,即便是在山脚,都能看到半山上缭缭升起的烟火气息。
山道修得并不宽,仅容一辆马车通过,马车行过一段路之后,剩下还有一半路程都是台阶,行人只能从车上下来,步行上去。
今日正是上香的好日子,不少夫人小姐都相携着去寺里。
半途中有一大片宽敞的空地,专门放各府的马车。
空地上已经放了不少马车,夫人小姐们都从马车上下来,准备往寺里走。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行来,马车由深棕色沉香木打造而成,并未有过多修饰,却从低调中透出隐隐的奢华。
拉车的骏马膘肥身健,鬃毛浅棕色,没有一丝杂色。
眼尖的女子们一眼便看出了这辆马车的不同,不由停下欲要离开的脚步,想看看这辆马车里,载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马车停在空地上,驾车的侍卫从一侧跳下,撩开车帘,等着里面的人走出来。
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马车,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只手从马车内伸出,抓住车辕。
众人的视线瞬间便被那手吸引过去。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浅蜜色,带着浅浅柔和的光,指节根根精细,指甲透明,修剪得极为整齐。
随后,手的主人从马车里弯身走出,众人的目光又放到男子脸上,顿时,一些女子的目光凝在男子脸庞,便再无法移开。
男子一审华贵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尊贵之气,浅棕褐色双眸沉静如海,睫毛长而直,透出沉稳的高雅的力道。
鼻峰高挺,薄唇微抿出沉稳的弧度,整个人自上而下,都散发出成熟稳重的魅力。
他就像是一卷书卷,让人忍不住想要一页一页去探索。
能有如此气质的,必然是大富大贵之人。
在众女子略显呆滞的目光中,简泽轩从马车上跳下,带着柳侍卫快速却又不失风度地离开。
直到二人走远,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向周围的人打听:“刚才那个男子是谁?怎么从未听过城里有如此气质的男子?”
“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士,怕是从京都来的吧?”
“也只有京都,才能培育出气质如此卓绝的男子。”
众人的议论全被留在身后,简泽轩速度极快地上了山,来到天音寺中。
浅金色阳光照在寺庙的建筑上,把寺庙镀上一层神秘的金芒。
简泽轩二人刚进入寺中,便看到有僧人在门边等候。
“这位施主,住持有请,请跟小僧前来。”僧人伸手做了请的动作,便转身在前面带路。
简泽轩心里微惊,面上神色却丝毫不变,让柳侍卫在外面候着,便跟那僧人往前走去。
淡淡佛香萦绕,房间里,两人盘坐在小桌两侧,正在专心下棋。
左侧男子一身蓝衣,乌黑发丝用蓝色发带束在脑后,男子如玉手指执起一枚白子,过了片刻,却未放入棋盘。
“晏某输了。”晏景修声音温润,又把刚拿出来的棋子放回棋盒中。
“晏施主心不静,老衲胜之不武。”普惠大师手指拨动着佛珠,缓缓说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师。”晏景修温声道,他一颗颗捡起棋盘上的白子,动作轻缓地放进棋盒,“与大师下过棋之后,晏某已心如止水。”
“晏施主,万事不可强求,征求本心,顺其自然。”普惠大师目光慈和地说道。
晏景修捡子的动作顿了顿,片刻他道:“大师,若我所求,违背本心,又该如何?”
普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老衲有贵客上门,晏施主,请到屏风后稍候片刻。”
晏景修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便走到屏风后,屏风后摆放着一个蒲团,仿佛普惠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不多时,房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是僧人的声音:“住持,贵客已经带到。”
“请贵客进来。”普惠大师坐在棋盘后,一动未动。
房门推开,衣男子走进来,眸光一扫,便把整个房间的布局看在眼底,连同矮桌上只剩下黑子的棋盘。
“施主请坐。”普惠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简泽轩坐下。
简泽轩从善如流地坐下,蒲团上还有微微热度,显然刚才坐在此处的人刚走不久。
“大师知道本王今日会来。”简泽轩端坐着身体,眸底看不出何种情绪。
“今日有气东来,老衲便知会有贵客到访。”普惠神色不变,声音慈和。
“那大师可否知道,本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普惠打了个佛语,“阿弥陀佛,施主所求,老衲略知一二。”
简泽轩抿唇不语。
普惠并未在意他的态度,手指缓缓拨动着佛珠,毫无征兆地说出一句话:“一身两魂,域外之人。”
“什么意思?!”简泽轩目露惊异,这句话虽前言不搭后语,简泽轩却瞬间明白普惠是在解答他心中疑惑,可他还是不敢相信。
一身两魂,域外之人。难道,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难道,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
“施主聪慧,老衲的意思,正是施主心中所想。”普惠缓缓道。
“呵,一身两魂,域外之人。”简泽轩把脸埋进双掌,差点喜极而泣。
难怪,他对曾经的苏千澈只有厌恶,却在看到现在的她第一眼,便无意识被吸引。
难怪,他看到她的女装打扮时,便会没来由地烦躁,因为那不是她的脸,他会下意识地排斥。
难怪,他会不由自主想要保护她,想要给她所有。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孩,他想要守护一生的女孩啊!
原来,她真的来到了他身边,他却没有认出她来,甚至硬生生把她推了出去。
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全是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个一直堵在喉咙的名字,此刻也出现在唇边,“小千,小千……”
原来,她口中声声念念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他是她的小六,永远都是守护她的小六。
她是他的小千,她也没有忘记他,她还在想念他。
“哈……”简泽轩不知是笑还是哭了一声,双手紧紧捂着脸庞。
片刻,他抬起头,站起身,退到蒲团后,跪趴在地上,深深地行了一礼。
“多谢大师指点。”简泽轩脑袋枕在交叠放置在地面的双手上,极为诚恳地说道。
“施主,前路凶险,莫要强求。”普惠再次打了佛号,眸中似有怜悯。
简泽轩站起身,向来沉稳的眸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整整十八年来,他都在下意识寻觅着,却不知道他所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如今,他寻到了自己想要的,怎么可能再次放手?
“大师,她是我一生唯一所求,不管前路如何凶险,即便赔上性命,即便负了天下人,我,只要她。”简泽轩又施了一礼,便大步走出去。
他一刻也等不及见到她,等不及告诉她,他就是她的小六,等不及看到她欢欣雀跃的表情。
直到简泽轩走远,晏景修从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坐回小桌前的蒲团上,温润的眸光有些失焦。
简泽轩虽并未说出他的疑问,可从普惠的话,便能听出,他问的是什么。
从未想过,她竟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原本以为她只是藏拙而已。
曾经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肯定也如现在一样,虽慵懒,却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让人无意识便被她吸引。
简泽轩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逐他想要的,他呢,他身上所背负的,能让他随心所欲么?
黑曜石般的眸底,映出那一片血流成河的城墙,无数的尸体,全家数百余口人,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晏景修双眸被浓郁的黑光淹没,后颈上刻出的字,仿佛在炽烈灼烧,把他眸底片刻的动摇燃烧殆尽。
他闭了闭眼,片刻睁开,眸光再次恢复温润平和。
“大师,可否再与晏某对弈一局?”晏景修温声道。
普惠大师一颗颗捡回棋子,开口道:“若所求违背本心,必不可违背良心。”
“那我该如何?”晏景修轻声问。
普惠道:“静观其变。”
晏景修温润的眸光闪了闪。
简泽轩此次所做的决定,似乎前路颇为凶险,他以后的所为,是否会影响到东刖格局?
“不强求,不插手,你真正想要的,终将得到。”普惠在空棋盘上放下一颗黑子。
晏景修眼睫微垂。
似乎,东刖真正的风暴,将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