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司影不在房间里,连属于他的味道都已经消散,显然已经离开许久。
苏千澈又躺了一会儿,原本想赖床,想要酉时的约定,便又懒洋洋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随意收拾一番之后,苏千澈走出房间。
客栈里有些嘈杂,即便是最好的客栈,因为地处偏僻,隔音效果依旧不好。好在这里住的大多是属于一级势力的人士,没有其他门派的人来找茬,相对来说比外面安静许多。
大厅里有不少人,坐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讨论着。
木展正背对着房门站在走廊上,听到身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恭敬地对苏千澈道:“夫人。”
苏千澈手指轻掩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木护法,你兼职做侍卫了?”
木展一愣,‘兼职’是什么意思,他没听懂,可侍卫两个字,却是很好懂。
“回夫人,属下奉尊主之命在此保护夫人。”木展道,“尊主说,夫人若是出去,属下不必跟随。”
“嗯。”苏千澈懒懒应着,便向楼梯口走去。
离云宫的房间共三间,苏千澈二人住的是中间一间,刚走到另一间房门前,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一男一女并肩从房间里走出来。
蓝衣男子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温润如水,散发着黝黑晶莹的光泽。
白衣女子娇俏可爱,乌黑的杏眸如同浸在水里闪亮的黑珍珠。
两人身后,跟着两个白衣中年人,身上都带着淡淡药香,显然也是医者。
苏千澈见了,不由微微一笑,又是熟人啊。
不过,药王谷竟然也对风云令有兴趣,真是令人惊讶。
看到少年,晏景修似有些讶异,转瞬又恢复了温和,他水色的薄唇似勾了勾,温声道:“十公子。”
柳意眼底似有些惊喜,不过很快便被不屑取代,她撇撇嘴,道:“又是你。”
苏千澈懒懒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晏大夫,我们真是有缘,这都能遇见。”
即使知道她是故意逗柳师妹,晏景修如玉脸庞还是升起了一丝红霞,他温润的眸光闪了闪,轻道:“十公子,真巧。”
“苏小七,你别欺负师兄!”柳意跺了跺脚,瞬间化身暴怒的小狮子,“我们会在这里遇到,再正常不过,什么有缘,你不要胡说!”
晏景修黑眸闪过一抹微光,温声道:“师妹,不得无礼。”
“师兄,你怎么老是护着她!”柳意狠狠地瞪着一脸慵懒的少年。
苏千澈嘴角带着邪气的笑,缓缓向柳意走过去,看到少年越来越近的脸,柳意微红了脸,一边退一边道:“你……你要干什么?”
苏千澈勾唇,在女子面前半步处站定,食指挑起柳意下巴,微低着眸看着她乌黑的双眸,“既然不能欺负你师兄,那我就只能欺负你了。”
少年慵懒的双眸似藏了一整片星河,其内星辰闪耀,亮眼无比,眼角眉梢勾出的慵懒肆意,仿佛渗入灵魂的深刻,吸引人的目光为她驻足停留。
柳意俏脸微红,即便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个女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这般亲密的姿势,依旧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
有些人魅力无穷,超越了性别的魅力,不管是男是女,都会被无意识吸引,说的便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了吧。
所以即便每次口无遮拦调戏自己喜欢的师兄,柳意还是觉得无法讨厌她。
呸呸呸,想什么呢,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觊觎师兄,还调戏她,她怎么能原谅这么恶劣的人?
柳意用力挣扎,却无法摆脱少年的手指,不由目光凶狠地瞪着他。
“哈哈,师妹真可爱,真是忍不住想要多欺负一下。”苏千澈半阖的眸子看进女子双眸,红唇旁的笑意带着些许邪气,“只是可惜,我现在还有约,不能陪师妹了。”
说着,她捏了捏女子下颚,轻笑道:“真滑。”
柳意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一脚把眼前可恶的女人踹到天上去。
“苏小七,你不要欺人太甚!”柳意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盯着她。
“好了,别闹,我要去赴约了,明天见。”苏千澈又顺便在女子脸颊上摸了一把,才施施然放开手,对旁边的晏景修道:“晏大夫,告辞了。”
“十公子慢走。”晏景修轻声道。
直到少年慢条斯理地走出客栈,柳意才反应过来,顿时凶神恶煞地冲着她的背影道:“苏小七,你这个登徒子!”
少年并未回头,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纤瘦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
客栈大厅中坐着不少人,听到柳意的话,都不由转头看过去。
“看什么看!再看毒瞎你们的眼睛!”柳意双手叉腰,凶狠地说道。
众人又转过头去,悄声议论着,大致是说什么惹不起啊,什么女人啊。
晏景修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恶狠狠地瞪着苏千澈消失的方向。
“他是什么人?”身后,两个中年人问道。
柳意咬唇哼一声:“一个可恶的人!”
晏景修神色温和,温声道:“一个朋友。”
“哼,才不是朋友,她是我的仇人!”柳意噘着嘴说道。
两个中年人明显不信,“仇人吗?小意,寻常人可近不了你的身,若是仇人的话,你为何没有用毒?”
柳意咬牙:“那家伙不怕毒!”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会不给她下毒?
不行,她一定要研究出一种苏小七害怕的毒药,毒得她哭爹喊娘,看苏小七还如何在她面前嚣张!
想到未来的光明前途,柳意不由嘿嘿笑了起来。
“竟然会有人不怕毒?”两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走走走,师叔,我们去研究毒药去,我一定要把苏小七毒趴下!”柳意说着便拉着两人的胳膊往屋里走去,很快她又转过头来,“对了,师兄,你也来啊。”
晏景修摇了摇头,温声道:“我还有些事,你就留在客栈,不要乱跑。”
柳意撇了撇嘴,师兄总是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
洛水湖,虽说是湖,其实是一条小河,是海口城唯一算得上是景点的地方,湖畔杨柳依依,即便是在冬天,依旧美不胜收。
柳叶大多已经掉落,柳条半垂在湖面,不时有微风吹过,在湖面荡起浅浅涟漪。
湖水净透,澄澈无比,甚至能看到不时游过的小鱼和湖底似发着光的鹅卵石。
更为难得的是,夕阳映照之下,湖面泛出浅浅的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像彩虹的色泽,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
正值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夕阳映红的半边天,天际半弯新月初升,银白的下弦月挂在柳梢上,苏千澈不由想到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湖畔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唯有一衣男子站在一株柳树下,男子穿着浅黄色披风,身材挺拔修长,侧脸深邃俊朗,浅棕褐色双眸映照着湖面的盈盈波光。
湖面的风吹起男子额角发丝,发丝在脑后轻舞,为他硬朗的轮廓增添了几分柔和和飘逸。
湖面上,有一座半弧形石拱桥,苏千澈站在桥上,眸中映着男子修长的身形。
从第一次见面,他对她的厌恶,到后来的纠缠,再到他为她挡箭,想起来,在这不算长的时间里,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初见时对他不耐的感觉早已冲淡,此刻男子长身玉立,静静站在柳树下的模样,像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转过头来,看到站在桥上的她,向来沉稳的脸上,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那笑虽浅,却如初升的朝阳,极温暖,仿佛能融化了冬日的寒冰积雪。
男子唇角浅浅勾起的弧度,一如他为她挡箭之后的那一抹笑,与记忆中的笑容完全重叠,苏千澈再次晃了神。
那一年也是冬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少年带着她来到城外湖边,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少年却兴高采烈地带着她来到湖畔某处,那里的冰面被凿开一个洞,不是能看到一些小鱼从洞口游过。
少年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两个细细的钩子,用绳子系好,在细钩上串上鱼饵,两人蹲在冰洞旁,把细线放进冰洞,用拴着鱼饵的细线钓着小鱼。
两个小小的人都秉着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把鱼儿吓跑。
他们钓了整整一下午,却只钓到几只不到小指粗细的小鱼,可他们却很高兴,即便脸颊双手都冻得通红,她还是高兴了一整天。
鼻端有男子身上浅浅的松香气息,苏千澈回过神来,便见简泽轩已经站在了面前。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他淡棕褐色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深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怀王殿下,前些日子你为我挡了箭,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苏千澈转过身,左手放在拱桥上的石柱上,目光看向远处被夕阳映照得通红的湖面,“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做,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她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轻微的笑意。
没有邪气,没有敷衍,她是实实在在地感谢他。
简泽轩微抿着唇,又向前迈了半步,走到少年身边,左手抓着石栏,双眸看着她,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哑:“我说过,会保护你。”
苏千澈有些愣,这句话,他何时说过?
以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那么深的程度。
简泽轩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双手揽着她的双肩,她能听到男子剧烈的心跳声,能听到他极力压制,却依旧不稳定的呼吸。
不知为何,她没有推开他。
男子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他的手有些抖,带着几不可见的轻颤,一如他的心,在不规律地跳动个不停。
手中碰到微凉的硬物,简泽轩手指握了握,哑声道:“小……”
“哈哈,我就说这小子是兔儿爷吧,瞧瞧,刚才还与那个面具男人卿卿我我,现在就到湖边与另一个男人幽会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简泽轩的话,他倏然转过头去,却见六个男人从湖畔走过来,六人都穿着相同的服饰,显然出自一个门派。
为首的男人长得很是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此刻脸上带着微缩的笑意,眼底带着一丝恶毒的恨意。
“哈哈,小子,既然你那么饥渴,不如跟了哥哥,哥哥保证让你爽翻天。”男人搓着手,笑得很是荡漾,“瞧瞧,你找的都是些小白脸,怎么能满足你的需求?只有像哥哥们的这样健壮的身材,才能让你欲仙欲死。”
“哈哈哈哈。”粗犷男人身后,五个男人同样大笑着附和。
六人一边笑着一边往朝桥上走过去,目光都毫无保留地上上下下打量着白衣少年,他们虽然不好这口,这眼前这小子,却比许多女子都要水灵,身材也是极好,或许滋味会非常不错,不然怎么能与那么多男人勾搭?
这个自称喻副门主的粗犷男人,本来已经受了伤,可他不甘心被那两个嚣张的小子欺负,甚至那个面具男还口出狂言,说要灭地煞门满门,这样的仇,他怎能不报?
于是他便带着人在街道上徘徊,希望能遇到二人中其中一人,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等到了,那个看上去极为柔弱的少年,竟然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湖边,这样落单的时候,不正是报仇的最佳时机!
苏千澈转头,眸光慵懒地看着他们。
这几个人,还真是巴巴地赶来送死。
简泽轩目光阴沉,把东西放回怀里,转过身把苏千澈护在身后,阴沉的目光看着来人,“你刚才说什么?”
喻副门主六人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暗道难道此人是一块铁板?
可想到地煞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喻副门主很快便抛弃了心中想法,除了离云宫和魔魂殿,哪一个江湖势力是地煞门不敢惹的?
“怎么,我说你的小情人,你不愿意了?他刚才可是和另外的男人在同一辆马车上,哈哈,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喻副门主哈哈大笑着,却暗自戒备起来。
简泽轩眸中闪过浓郁暗光,一言不发,浑身气势却在瞬间爆发开来。
他只是要向小千坦诚身份,为何却有不长眼的来捣乱?
强大的气势压迫如同巨浪席卷而来,喻副门主首当其冲,被凛冽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虽然早有准备,他还是受到了巨大冲击,连忙用内力护住心脉,却还是晚了一步,被气势逼得喉咙腥甜,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身后五人同样不堪,齐齐吐血。
而站在男子身后的苏千澈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气势压迫,她微挑起眉,看着面前男子宽厚的肩膀。
没想到简泽轩的实力也挺不错的。
“竟然趁我们不备偷袭!”喻副门主捂住胸口,猛地从身后拔出长刀:“兄弟们上,给我废了他!”
身后五人不愧是地煞门精英,虽然受了些内伤,却在喻副门主下令的第一时间拔出刀来,六人齐齐向简泽轩冲过去。
人还未到,长刀带起的风声便呼啸着吹过来,吹起简泽轩头上发丝舞动。
简泽轩袖袍一挥,直接挥开喻副门主杀过来的长刀,眸中寒光乍现,声音低沉地说到:“若你们现在向她道歉,并自断一臂,本王还可以饶你们一命,如若不然……”
“哈哈,不然什么?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们不成?即便你想杀,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喻门主早就嚣张惯了,最是受不得威胁,简泽轩的话让他像是受到莫大的屈辱一般,他高声喝着,再次疯狂地提刀看向衣男子。
简泽轩再次随意一挥袖,便化解了喻副门主的攻击。
其余无人还保留着些许理智,毕竟这个男人刚才展示出来的气场,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抵挡的,而他似乎也并不顾忌海口城不能杀人的规矩,若是他真的下了杀手,几人折在这里,那可就冤枉了。
“副门主,我看……”最后一人有些迟疑地喊道。
“看什么看,给我上,杀了他!”喻副门主此刻已经红了眼,这男人竟然把他当成猴一样耍,他一定要让这男人付出代价!
几人无奈,又不能扔下喻副门主单独抗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是你们自找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更为强大的气势全面爆发,让喻副门主六人生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敢说她的坏话,就要有死的觉悟。”简泽轩缓缓走过去,走到喻副门主面前。
喻副门主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芒,他狠狠一咬舌头,剧烈的刺痛让他突破了男人的压迫,他举起长刀,猛地向前挥去。
简泽轩没想到他能挣脱,一时不察,胸口的衣服被划破,一个翠绿色的东西从怀里掉落出来。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碎了。
苏千澈慵懒地倚着石栏,却在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声音时,眸光看了过来。
此刻天已经有些暗,没有星光,只有浅浅月辉洒下,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视线。
地面上,四处滚落着细小的翠绿色珍珠,和断成两半的吊坠,看上去,应该是一片叶子吧,晶莹碧透的翡翠,似带着浅浅的翠绿荧光,除了翡翠质地上佳,其他的都极普通,却瞬间刺痛了苏千澈的眼。
这是什么,好熟悉的感觉。
简泽轩低头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面色阴沉得可怕,忽而周身仿佛被黑气萦绕,眼底一片赤红,血腥暴戾的气息萦绕着他,似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死!”他低沉的声音如从地狱而来,浑身的魔气更让他仿佛地狱中的索命魔鬼。
喻副门主六人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的惊恐无以复加。他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简泽轩一步一步走到喻副门主面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上一样,‘嘭嘭’,‘嘭嘭’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来。
衣男子伸出手,钢铁般的手掐住粗犷男人的脖子,用力一拧,男人连话都来不及说,脑袋便诡异地偏了过去。
简泽轩取下他手中长刀,把男人的尸体扔在地上,眸中半丝感情也无,长刀挥动间,另外五个男人毫无反抗能力地倒在地上。
看着面前几个已经没有了生机的人,简泽轩眸中夜雾退去,沾满鲜血的长刀掉落在地。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石拱桥上。
理智回笼的那一刻,简泽轩身体颤了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他竟然在小千面前,杀了这么多人。
她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草菅人命,会不会嫌弃他?
简泽轩不敢去看身后,甚至不敢回头。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只能听到不时吹过的风,抚在柳枝上的声音。
她走了吗?
简泽轩的心口跳得很剧烈,他强迫自己回过头去,却看到白衣的少年蹲在那一串已经碎掉的项链前,两手捡起被打碎的翡翠叶片,似乎想要把它们合在一起。
小千,小千。
简泽轩脚步艰难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抓着她的双臂,双眸静静看着她。
苏千澈抬起头,回看他。
四目相对,男子缓缓启唇,出口的声音有些哑。
“小千,是我,我是小六。”
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夜空安静得仿佛已经凝滞,连不时吹过的风,都在此刻停住了脚步。
半钩下弦月洒下浅浅月辉,照在桥上二人身上,整个世界安静得,似乎连心跳,都已经停止。
安静之后,便是一阵闷雷在耳边炸响,炸得她脑海一片空白。
苏千澈感觉耳朵一阵轰鸣,肯定是因为前世飞机失事,让她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她怎么会听到有人叫她小千,她怎么会听到,有人说他是小六?
尖锐的碎片刺进掌心,有鲜血流出,苏千澈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简泽轩连忙掰开她的手,看到鲜血淋漓的掌心,顿时心疼又自责,他小心翼翼地把掌心中的碎片取出来,在身上撕下一块布,把她的手包扎好,看着她低声道:“小千,小心些,不要伤到自己。”
苏千澈看着眼前的男子,却又似透过他,看到了极远处,片刻,她轻笑,笑容却无端哀伤,“怀王殿下,别开玩笑了,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是了,肯定是因为,她曾经在简泽轩面前提起过小千,所以他才知道小千这个名字。
简泽轩拥着她站起身来,把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坚定:“小千,是我,小六。”
苏千澈轻呵一声,缓缓道:“怀王殿下,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简泽轩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垂着眼睫看她,声音低沉磁性:“你三岁时,我捡到了你,我们相依为命五年,我说过要守护你一生,却食言了。”
“这是我承诺要为你做的项链,还没有拿给你,却又碎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苏千澈轻笑,却不知为何,带着些苦涩。
“小千,原谅我,上一世欠你的,我用这一生来偿还,好不好?”简泽轩轻声说着,声音里似乎带着祈求。
苏千澈眸光怔愣地看他。
他说,他是小六。
他说,他为她做了一条项链。
他说,上一世欠了她。
可她,却亲手杀了他。
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过,苏千澈笑出声来,“怀王殿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故事,似乎挺不错的。”
简泽轩手忙脚乱地为她拭去眼角泪滴,小心翼翼地把她拥进怀里,轻声道,“小千,不要哭。”
小千小千,不要哭。
小千小千,不要害怕。
小千小千,小六会一直保护小千。
少年还稍显稚嫩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苏千澈呆愣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双手堵住耳朵,“不,不!你走开!”她歇斯底里地喊,仿佛这样,便能否认眼前之人就是刻在她灵魂深处的那个少年。
“小千,不怕,不要怕,我一直都在。”简泽轩紧紧抱着她,怀里的人儿在轻轻颤抖着,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苏千澈抬起头,呆滞地看他,半晌,她猛地推开他,快速跑了出去。
他竟然是小六,他怎么会是小六?!
那个把她当成珍宝一样宠着的少年,真的还活着?
一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风吹过,凉凉的。
苏千澈用尽全力疯狂地跑着,她想要逃离,想要躲得他远远的。
她亲手杀了他,她该如何面对他?
“小千,小千,不要跑,我是小六,真的是小六。”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住她,男子低沉的声音似近似远。
“不可能,不可能!小六死了,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苏千澈痛苦地大喊着,用力挣扎着,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简泽轩听到她痛苦的声音,心里仿佛裂开一条缝,有风灌进去,无边的寒冷。
他用力掰过她的身体,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小千,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你看,我的心还在跳。”
苏千澈眼神空洞,沉稳有力的跳动就在她的掌心下,一下,一下,鲜活的,温热的,不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小千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不要自责。”简泽轩动作笨拙又似熟练地擦去她眼角的泪。
“还活着。”苏千澈神情呆滞地重复。
“对,还活着,我还活着……”简泽轩低声道,轻柔的话语仿佛在耳畔呢喃。
“小六还活着。”她无意识地重复着。
“对,小六还活着,我还活着。”简泽轩抱着她,听到她无意识的低喃,心里像是被塞进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呜呜……”苏千澈忽然低哭出声,就像小猫的呜咽,带着些哀伤和凄苦。
简泽轩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又听到怀中女子大声哭起来,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思念全部都哭出来。
简泽轩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不哭不哭……”
许久,怀中的女子似是哭累了,没有了任何动静,简泽轩却依旧抱着她,没有放开。
耳边是男子沉稳的心跳,苏千澈似乎也受到影响,心口缓缓平静下来。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他。
简泽轩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小千,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不自责吗?她亲手终结了他年轻的生命,也葬送了她唯一的温暖,说不自责,该怎么做到?
“你想想,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重逢,对不对?”简泽轩再次安慰她。
苏千澈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是小六?”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小六明明早已经离开了。
“真的,比真金还真。”简泽轩笑道,“小千,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你明明是怀王……”苏千澈嘟起嘴。
曾经还与她有婚约呢!
现在想想,要是当时她并没有退婚,现在他们是不是快成亲了?
想到要与小六成亲,她就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嗯……怎么会是我的小六。”
虽这般说着,她却下意识把他当成了小六。
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她的记忆里,还是那么鲜活,一点也没有褪色。
“我是怀王,也永远是你的小六。”
“小千,我很高兴,又见到了你。”简泽轩拥着她走到湖边,在湖畔坐下,右手揽着她的腰,一切都像是曾经一样。
可怀中的人儿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小软软的一团,闻着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简泽轩耳根微微通红。
苏千澈像小时候一样,脑袋自然地枕在他肩上,两条腿在半空中轻轻晃荡。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了?”苏千澈歪着头看他,完全不一样的脸,完全不一样的性格,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她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之前便想起一些。”简泽轩避重就轻地说道,以免提到他受伤的事,她又要自责,“不过到最近,曾经的记忆才鲜明起来。”
“小千,你说过要养我,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简泽轩笑着看她,分明曾经不苟言笑的脸,可在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时,却如此自然便能对她展现笑容。
“什么?你说什么?”苏千澈装傻,“你可是王爷哎,竟然还要让我养你,你好意思么。”
“那就让我养你,好不好,我养你一辈子。”简泽轩轻声道。
“养我当然可以,不过一辈子嘛,就算了。不然以后你娶了老婆,她会吃醋的。”苏千澈闭着眼,静静享受着这一刻。
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孤苦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难怪她初次见他时,他即便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她也不讨厌他。
因为他是小六,她怎么会讨厌小六呢?
简泽轩目光闪了闪,转过头看着身旁女子。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把他推给别人?
“不会。”他道。
“不会什么?”苏千澈轻声道。
简泽轩薄唇微抿,眸光变得幽深。
不会什么?不会娶别人?还是不会吃醋?
月亮渐渐被灰色云层遮盖,唯一的一点光亮也被遮住,夜空很暗,两道相拥而坐的人影在夜色下,身影变得模糊。
远处屋顶上,白衣男子静静站立,琉璃般清透的双眸中,映着远处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体一动不动,唯有风吹过时,吹起衣摆和发丝飞舞。
许久,他动了动,身影一晃,便在原处消失。
客栈里,走廊上的木展看着司影缓缓走过来,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有些疑惑。
尊主怎么没有把夫人带回来?
“尊主,夫人出去了。”木展报告道。
“嗯。”司影淡淡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木展更加疑惑了,以尊主对夫人的在乎程度,夫人没回来,尊主应该会第一时间去找才对,怎么会自己回来了?
房门又被关上,司影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许久,他的眼睫动了动,微微垂下,盖住眼底思绪。
天色越发暗了,湖边已经有了一丝凉意,苏千澈抬起头看着身旁的衣男子,嘴角带着轻微的笑意,“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简泽轩道:“不想回去。”他转头看她,“真怀念以前,每晚都是我抱着你睡。”
苏千澈额头黑线,“那时候我才几岁啊。”
没想到小六也有任性的时候,哈哈。
简泽轩见她慵懒的眸底闪闪亮亮,眸光闪了闪,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走吧,回去。”两人同时站起身,夜色下,两人的身影似乎融在一起。
忽然,一阵刚猛的风吹过,刮得人脸颊生疼,一道凛冽寒芒划破夜空,朝苏千澈劈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