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很快便来了,只是,他是被抬过来的。
两个侍卫抬着担架进了屋,车夫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
许是刚刚被叫醒,车夫的表情还有些懵,只是在看到侧位上的黄衣男子时,依旧艰难地想要站起来行礼。
见他受伤颇重的样子,简沐欢莫名觉得心里一跳。
“你既然受了伤,就不必再行礼。”简沐欢嘴角笑意浅了些,见车夫坐起身,便直接问道:“三日前你去接太子妃,为何你回来了,太子妃却没有回来?”
车夫下意识抬手想要回禀,却因为牵动伤口,痛得嘴角一抽。
他咬了咬牙,片刻才道:“回殿下,当晚属下确实接到了七小……太子妃,只是在回府的路上……”
车夫住了嘴,面色惶恐,似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苏丞相有些急切地看向车夫,若是澈儿出了什么事,丞相府只怕会受到无妄之灾。
“回府的路上怎么了?”苏丞相问。
简沐欢皱了皱眉,也道:“发生了什么,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车夫压下心底惊恐,才接着道:“那天晚上,属下受到了袭击,袭击者重伤了属下,与太子妃一起离开了。”
“一起离开?”苏丞相疑惑问道。
车夫点头,“袭击属下的人并未对太子妃动手,太子妃与他说了一些话,属下只隐约听到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那人便把属下扔在路边,带着太子妃离开了。”
“当时他们以为属下已经昏迷,说话并未避讳属下,所以属下才模糊听到一些。而且……太子妃的语气,很愉悦。”
简沐欢身体半倚在椅子里,虽面带笑意,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你是说,太子妃与人合谋,伤了你,又与别人一起走了?”
苏清怡微惊,抬手捂住了嘴,“怎么可能,七妹妹不管怎么说都是府里的七小姐,她为何要这么做?”
苏丞相眉头紧皱:“她这样平白无故又一声不响地离开,分明是不想让我相府消停。”
苏清怡疑惑问道:“爹,您怎么这么说?”
苏丞相冷哼一声:“她现在贵为太子妃,平白无故失踪岂是小事?她失踪之前,又是咱们相府的马车去接的她,若是她出了事,自然要怨我相府。”
苏清怡轻咬着下唇,双手有些无措地在身前搓揉着:“爹,是不是因为七妹妹还没有消气,所以才这么做?”
“什么消气不消气,相府待她不薄,她却在秋日宴上陷害雪儿,真是气煞我也!”
苏千澈就是十公子的事,在皇上下旨封太子妃之时,便已经在整个京都都传扬开去。
秋日宴的那一晚,苏凝雪也是因为询问了十公子璃王的喜好,才会傻子一样钻到璃王床上,又被璃王毫不留情地赶出帐篷,名声大大受损。
苏凝雪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可就因为那件事,至今也没有一个好人家上门提亲。
而苏清怡和苏柳烟,也是在那时候出了事。
那一天,就相府的三位千金大大丢了颜面,若说是巧合,那也太过巧合,如今知道了苏千澈的身份之后,苏丞相早已把苏千澈当成了害三人丢脸的罪魁祸首。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惩罚那个小白眼狼,皇上便封了她为太子妃,苏丞相即便有怨言,也只有压下去。
而现在,苏千澈毫不负责任的行为,彻底惹恼了苏丞相,若非有简沐欢在场,他只怕是要冒粗口了。
大夫人端坐着身体,拿起手帕按了按眉角,再次轻叹一口气:“正因为如此,妾身才不好开口,也没有派人去寻。此事都是因妾身而起,若妾身对澈儿再好一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夫人,你不必自责,你对孩子们同样严厉,只是澈儿不领情。”苏丞相说着,便觉疑惑无比。
曾经的苏千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怎么现在却是如此锋芒毕露?
难道她以前都是装的,她的傻和丑只是做出来的假象?
想到她惊才绝艳的父母,苏丞相倒是更偏向于现在的苏千澈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只是,若真是如此,她为何要装?
简沐欢微笑看着一家三口。
曾经的苏千澈确实很傻,苏丞相二人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对她并不关爱也是无可厚非。
况且,他也只是外人一个,不好插手他们的家事。
说到底,对曾经的小傻子苏千澈,若不是煊铭的原因,他哪里会关注?
虽然很现实,可事实便是如此,所以他对苏丞相一家曾经的行为,不做任何评价。
可是,对现在的苏小七,他却不能任由他们诋毁了。
简沐欢笑了笑道:“事情还未清楚,苏丞相便如此轻易下了结论,若是处理国事之时,丞相也如此草率,那我东刖,怕是没有如今的繁盛。”
苏丞相心里骤然一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哪里承受得起?
这……他还没说什么呢,太子怎么就生气了?
“殿下,澈儿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不回相府也实属正常。况且,是她自行要离开,车夫想拦也拦不住……”
什么拦不住,根本就是被打成重伤好嘛!
车夫被打成重伤,他都没有计较,苏千澈自己要走,难道还能怪他没有把人留下来?
简沐欢站起身,走到车夫面前,缓缓蹲下,凝视着车夫的眼睛,笑问道:“你真的听清楚了,会不会因为你伤重,错听了她的话,或者,她说的话,只是你的错觉?”
他笑容明媚,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从他身上发出。
身为皇室贵胄,又是一国储君,即便他的笑容再灿烂,也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
车夫身体发抖,本来就重伤的身体支撑不住,直接软倒在软榻上。
“殿……殿下……属下……不敢胡言……”
简沐欢站起身,阳光从门口照进,照在他颀长的身形上,他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一般,带着明朗的气息。
“既然如此,本宫会查清这件事,你好好养伤。”简沐欢弯身拍了拍车夫肩膀。
他的力道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柔,车夫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这样低贱的下人,太子竟然用手拍他?
苏丞相三人见简沐欢的动作,也是一阵心颤,苏丞相手上茶杯差点掉在桌上,大夫人手中手帕更是直接轻飘飘落在地上。
简沐欢转头,对苏丞相说道:“若是太子妃回了丞相府,麻烦丞相派人去东宫告知本宫一声。”
见他如此客气,苏丞相一阵惊悚,“不麻烦不麻烦……”
简沐欢微微低头,看了车夫一眼,便转身走出去。
苏丞相连忙跟上,亲自把简沐欢送出了府。
大夫人和苏清怡自然也是要一起的,送了简沐欢回来,两人往后院走去。
走廊上,大夫人和苏清怡缓缓走着。
苏清怡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才轻声问:“娘,咱们这么说,真的没事?”
大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嘲意,“怕什么,小贱人清白被毁,太子妃之位必定是坐不上去,婚前失贞,可是重罪,以后她想找个好人家都难。只要她失了宠,就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谁还会去在意她失身的真正原因?”
苏清怡抿了抿唇,“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若是她被璃王找到……”
“怎么可能,璃王府一点音讯都没有传出来,她不可能在璃王府。”
两人一边说着,还未走回房间,便又有丫环匆匆赶来,看到二人连忙道:“大夫人,四小姐,怀王殿下派了人前来询问七小姐的下落,老爷派奴婢过来叫你们。”
大夫人与苏清怡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了然的笑意。
怀王会差人来问,说明那小贱人也不在怀王府里。
只要不是被璃王和怀王救走,不管是谁,她们都不会在意。
这般想着,两人又转头往回走去。
“娘,那女人会‘献身’的事没说,太子会不会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失了身?”
“太子很聪明,不能说得太多,以免引起怀疑。至于小贱人失身的事,娘自有办法让太子等人知道。”
两人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轻浅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味道。
……
入冬之后,天气变冷,树叶草丛上都结了一层霜,白蒙蒙的,带着点浸人的凉意。
苏千澈骑在马上,一行人走得并不快,似乎并不急着回魔魂殿。
马车就在身后,苏千澈紧了紧马绳,心里难得问候了皇甫溟一遍。
昨晚趴在桌上睡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痛,脖子也差点拧了,这还不是重要的。
以她原本的体质,在冬日的夜晚趴一晚睡觉,并没有什么影响,可对于这具身体来说,就有些勉强了。
早上醒来之时,她便觉得有些难受,温度也稍稍有些高。
不过,她向来懒散惯了,对这种小病小痛,更是丝毫不在意。
皇甫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晚过去,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也没有使唤她,甚至连说好给她的衣服,都没有送过来。
所以,苏千澈还是穿着那件皇甫溟嫌弃说臭了的衣服。
苏千澈觉得皇甫溟那样说是故意找茬,毕竟冬日里出门在外,三四天不换衣服,也很正常……吧?
皇甫溟不来打扰,苏千澈也乐得轻松。
但是上路之时,问题又来了。
皇甫溟把雅云叫进了马车,却丝毫没有让苏千澈进马车的打算。
苏千澈自然也不想与雅云待在一起,于是选择了骑马。
这一日的天气,似乎格外冷,阵阵冷风吹过,冷气从脖颈袖口灌进去,苏千澈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寒冷了。
她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衣衫。
前世的冬天也极冷,他们在偏北方的城市,冬季时常下雪,温度很低,可是,她几乎感觉不到冷,因为有小六在身边。
小六总是在她身边,除了出去找东西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抱着她。
那时候他还小,瘦瘦的,因为吃不饱身上的肉也很少,抱着她甚至会觉得硌得慌,但是她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
苏千澈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艰难,却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想到小六,自然便想到简泽轩,也不知道他现在身体如何,伤好了没有?
回京之后,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去看他。
外面寒冷刺骨,马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不对,若是忽略了某个笑得邪肆,眼底却是血光闪耀的男人的话,马车里的气氛算是好的。
冷风不时撩起车帘,半躺在软榻上的皇甫溟微眯起眸,看向外面身材纤瘦的女子。
他看着她紧了紧衣袍,似乎有些冷,白玉般的脸颊被冻得有些微发红,却别有一番撩人的味道。
皇甫溟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手中血玉酒杯轻晃。
这个臭女人,冷成那样,也不知道求他给她一件衣服?
不行,他不能心软,哼,这个女人不能惯着,惯着她她便得寸进尺。
以她懒得要死的性格,必然承受不住骑马的颠簸,到时候,她必然求着自己让她上马车。
若是她态度好的话,他便大发慈悲,让她一同乘马车好了。
这般想着,皇甫溟便开口道:“快……”
话刚出口,男子狭长的狐狸眸突然眯起,左耳的血色耳钉闪烁出刺目的光芒。
她在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那般美好!
是因为想到了司影?
一种难言的烦躁感撅住皇甫溟的心口,胸口处的血色罂粟似蔓延出条条根须,扎进心脏,疼痛难当。
那样的笑,不该为别的男人绽放。
皇甫溟眸子里血海翻滚,浑身散发出的血色戾气让雅云直接躲进了角落里。
“小东西,过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带着些不知名情绪,莫名勾人。
模糊的声音响在耳畔,苏千澈掏了掏耳朵,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难道幻听了?
哦,没有幻听,因为那个恶劣的男人又叫了一遍。
这时,古邪等人也都停了下来。
苏千澈勒住缰绳转过马头,走到马车前,懒懒问:“有何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睡好的原因,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
呼出的气息也有些热,竟在初冬的天气形成了浅浅雾气。
“去给爷打些水来,若是没有水,晨露也不错。”皇甫溟开口,带着些恶意的捉弄。
苏千澈呵呵,还露水,你当自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仙女?
这样的天气只有霜,你老人家去打点露水试试?
皇甫溟的话音落下,便有一只秀美的手伸了出来,雅云手中拿着一个水囊,柔声开口:“苏妹妹,麻烦你了。”
古邪等人听言都有些意外,本以为殿主对苏小姐极为宠爱,为了她甚至以身犯险把销魂杀引到自己身上。
中药之后的殿主那一天一夜毫无理智的疯狂,让只是守在外面的人都心惊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是要弹尽而亡。
即便是殿主,都是元气大伤,实力大减。
本以为殿主对她,与以前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可是现在,殿主却分明是要为难这个小女人。
今天天气很冷,苏小姐又穿得单薄,没有内力的她,硬生生顶着冷风,小小的身体无意识缩起来,看得他们都一阵心疼。
当然,这还是不能减少他们对她伤害了殿主的愤怒!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出了小镇,苏小姐要上哪里去打水?
至于露水什么的,完全是殿主兴之所至。
“怎么,打个水而已,让你觉得很为难?”皇甫溟透过拉开的车帘,邪邪地看着车外的女子。
苏千澈扫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水囊便下了马。
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对于她的听话,皇甫溟本该高兴,却不知为何,心里一股戾气油然而生,一拳狠狠地砸在软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