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言情小说 ,佳肴记
就在这时,东屋有人呼喊:“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在西屋帘子外头听周家人说话的周婉琼心中一喜,当即转身进了东屋。
室内点了好几盏油灯,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周婉琼靠在炕边上,小心翼翼的瞧着宋氏,见她脸色还成,人也清醒着,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周婉琼也算是个坚强的人,可是一想到亲娘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宋氏是看淡生死的人,她觉得过去那三十年,她过着如同枯井一样的生活,活着,只能陷入痛失爱子的深渊之中,永远也拔不出来。可谁知老天爷开眼,居然让她临死还能见着儿子一面,当真是值了。
想到儿子,宋氏就四下看了起来,可惜没有看到周大海的身影,她的眼神为之一黯,心想那孩子心里是不是有疙瘩,不肯认自己啊。
周婉琼就把宋氏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娘,您别胡思乱想。”宋氏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了。
宋氏勾了勾唇,只道:“也许是我们没有母子缘分吧!”
这时候,东屋的帘子挑了起来。
侍候宋氏的仆妇王氏见了周大海一行人,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老夫人等了一辈子,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宋氏也听到了声音,看到周大海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她撑着一口气,对周婉琼道:“扶我起来。”
周婉琼亲手扶了宋氏坐起来。
宋氏的精神还不错,可是身体已经垮了,她现在就是在拖日子呢!可是不管怎么样,临死前她也想听儿子叫她一声娘,要不然,她死也不能闭上眼睛。
周大海看着枯瘦如柴的宋氏,看着她衰老的面容,花白的头发,又想到周婉琼说的她经历的那些事,忍了好久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他不是爱哭的人,可是这一刻,却实在忍不住了,周大海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了宋氏面前,也不叫人,低着头哭,双肩微抖,任谁看了都是十分心酸的。
宋氏看周大海跪她,心里就顿时清楚了,再一见他哭得那么伤心,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周大海的头,“你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摸你的头。一晃,你都是做了父亲的人,我,我对不起你啊。”到底,她也没敢说那个娘字。
周大海在周家遭的那些罪,宋氏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心里痛恨周贵和许氏的同时,也痛恨自己。要不是她粗心,孩子也不可能被抱走三十年,可恨那个马氏……
一想到马氏,宋氏心里便痛了的厉害,当即不舒服起来,脸色也很难看。周婉琼微惊,“娘,有事没有?”
一直低着头的周大海猛的抬起头,眼中的担忧惊恐之色甚是明显,骗不了人。
“我没事。”宋氏低头瞧周大海,“你也起来吧!”
周大海没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周婉琼道:“我能,单独跟,说说话吗?”
宋氏心里微喜,觉得他肯跟自己说话就好。
周婉琼点头,她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不过想到周大海又不会伤害宋氏,他们又在不远处,应该无碍,就同意了。
一行人起身去了外头,王氏和几个仆妇在堂屋里等着主子发话,周婉琼则是跟周小米去了西屋,她看出来了,这孩子有话跟自己说呢!
云霆霄和周翼虎就去了外院。
不一会儿,东屋那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周大海一个头磕到地上,终于开口叫了宋氏娘。
他让周婉琼离开,其实是想让宋氏看看自己后肩和后腰上的胎记,这长得相像其实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周大海觉得,非得让宋氏亲眼瞧见了这两处胎记,她才能放心。
其实宋氏也有这个想法,毕竟她也只能记住儿子身上这两处胎记,要不亲眼瞧见,总觉得心里像是少点什么似的。这回她亲眼瞧见了,也终是放心了,再听到周大海叫了她一声娘,宋氏暗想,就算即刻死了也甘愿了。
母子二人在东屋说话,没有人过去打扰他们,毕竟整整三十多年没见,两个人虽然陌生,但是也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周婉琼知道那边的情况以后,心里就算是有谱了,知道对于宋氏来说,这是一份迟来的幸福。她不担心宋氏,她现在比较关心自己那个侄女想找她谈什么。
那孩子才十岁吧?嗯,看着是个精明有成算的。
“说吧,你想跟姑姑聊什么?”
周小米觉得,周婉琼没拿自己当孩子看,自己也没有必要跟她拐弯抹角的,最好一击即中,直奔七寸。
“姑姑觉得,跟我们相认是件好事,还是麻烦事?”
周婉琼微笑的打量她:“怎么会这么问?”
周小米回答得四两拨千斤:“任谁都会这样问,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话从你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惊讶。”
周小米静待下文。
周婉琼就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了,这个问题,必须得正面回答才行。
这丫头要是养在宅门里,自小有人教着,能想到这些也不稀奇,可是她出生在乡下,这两年才过上好日子,怎么也这么精明呢!
周婉琼暗地里失笑,才道:“我打小啊,就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跟我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可是呢,我没见过他,也很少听府里的人提起他,只知道这似乎是个忌讳。”长在府门里的孩子,都是聪明又敏~感的,周婉琼发现家里人都不提起这事儿,所以她自己即便再好奇,也不敢当着父母亲的面儿提起这事儿。后来她懂事了,才知道原来哥哥夭折了,他是娘心中的一块心病,自然就更不敢提了。
宋氏自打以为儿子不在人世的那天起,身体就开始出现各种问题,一开始大家以为她思虑过重,也就没多想,照旧找相熟的大夫开方抓药。可是好几年了,一点起色也没有,情况反而越来越糟,这让宋家的人和周婉琼心里都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终于,宋氏中。毒一事,大白于天下,可是打杀了一院子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为什么宋氏会中。毒。
慢慢的,中馈之事就都落到了马氏手里。
想到马氏,周婉琼的眼中不免得带上了几分寒意。
周小米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睛里的神情却是一波盖过一波的复杂,心下明白她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往事,故而也没有出声打扰她。
周婉琼却是趁着这个空档,看清了周小米的定力,小小年纪,稳得住,不容易。
“后来你祖母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不多,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儿子,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周婉琼叹了一声,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自然是知道这种痛苦的。
周小米依旧听着。
“结果我们无意间得知了你爹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你祖母本来时日无多,若是带着遗憾走,我怕是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能帮你祖母完成心愿,我也别无它求。”
周小米从这话里听出两个意思来,一是宋氏为周大海付出了很多,好像她这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了儿子的阴影里,二是周婉琼对他们期望不大,甚至没想过多个兄弟就多个助力这种事情。
平心而论,周婉琼的这种想法,已经是很厚道的想法了,至少,她没拿众人当成包袱。
“我爹和我娘,都是特别老实,本分又孝顺的人。”周小米想了想,又道:“你应该也从别人那儿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们的过往,若不是至淳至孝之人,也做不到像他们那样。”
至淳至孝是句好听的话,说直白些就是傻。
周婉琼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小侄女有意思。
“哦?”周婉琼只发出一个单音,接着什么也没说,不过倒是一副准备倾听的样子。
“他们不适合回到汴京生活。”
“你这么有把握,他们有机会回去?”周婉琼很平静,她甚至根本不在乎周小米看过来的目光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
周小米的反应也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们要是回不去,倒是千好万好,可惜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换位思考,如果我是祖母,恐怕也不甘心自己儿子流落在外,把偌大个家都扔给那群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她指的,自然是马氏和她生的那两个庶子。
周婉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却琢磨开了。这话,显然不是别人教给她的,这孩子,心思通透,保不齐有了什么主意也不一定。的确,娘亲的心思,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她既是想认周大海,自然是想让他回到那个家里去,明正言顺的坐他周家嫡子的位子。
可是,周大海确实不适合在那里生活,娘亲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她没几天好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就算周大海不想回去,只怕宋氏都得让他回去。
“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姑姑不防听听?”
周婉琼微微一笑,“我听着呢,你说。”
“我觉得,认亲可以,回汴京生活却是没有必要。祖母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我爹回去认祖归宗,她不甘心,把周家的名,财,利这些东西通通交给别人坐享其成罢了。但是姑姑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爹娘真的回去了,他们有可能做不到祖母期盼的那些事情,反而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只怕不但不能帮衬你,反而还得不断的给你添乱子。”
周小米说得这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周婉琼不觉得有什么。
“那依你的意思呢?如何劝老太太?”
“其实,也不用劝,直接让我祖母看着,慢慢品,她总不至于让她自己儿子去送死吧!”
周婉琼轻声一笑,笑里头却带着几分苦涩之意,“傻孩子,你祖母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也是周婉琼最最伤心的地方,没娘的孩子苦啊,即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盼着自个老娘多活几年,好有个主心骨。可是她娘的身体,但愿到了这个地步,把该想的都想开一些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周婉琼一点把握也没有。人都有极端,有些人或许觉得到了生命的最后岁月,人会把一切都看淡,但是她觉得,娘亲对大哥的执念,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消散。她对马氏的恨,对马家的恨,不会随着她自己生命的消失而消散。
“未必。”周小米对仙府小筑中的灵泉水非常自信,她能让宋氏活下来,这点不言而喻。
周婉琼眼皮微跳,心里却惊得不得了,耳边仿佛炸了一个雷似的。
“你这孩子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极度压制的声音,却带着几丝不可抑制的激动。
周小米眼角处猛缩了几下。
她看似平静,其实整个人如同站在悬崖边上一般,心也像被风刮着一样。
“姑姑,说起来,你也是我们的血肉至亲,有些话,旁人不能说,对至亲总是可以说的。”
周婉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平心静气的道:“我们自然是至亲。”
周小米微微低头,至亲这二字,有时候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同盟,也可能带来敌人。人永远因为利益而结合在一起,也永远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
亲情什么的,是有良心的人才会在乎,在有些人面前,亲情不值一文。周婉琼是蒋家的媳妇,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没有利益的牵扯,蒋家会娶她吗?
在她心里,或许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周小米想要赌一把,事情要玄一些,才会让人觉得不同,反而更容易让人接受。
“姑姑,每个人都有际遇的,人生际遇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周婉琼心里一紧,际遇?她默默的品着这两个字,又想到周大海一家过往的种种,心里不由得生出好几种猜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