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此番出行前,皇太极已分配了剩余几位林丹汗遗孀和家眷的去处,伯奇福晋苔丝娜被指给了豪格,此外林丹汗长子额哲的生母苏泰福晋叶赫那拉氏,则因与济尔哈朗的福晋是姐妹,济尔哈朗自然就把她收回府中。

  几位显赫的贝勒,都得到了林丹汗的女眷,代善一把年纪了,皇太极竟然把林丹巴图尔的妹妹泰松公主赐给了她。

  只有多尔衮没有被指婚,虽然大家嘻嘻哈哈说是齐齐格太厉害,连皇太极也不敢招惹十四福晋,可背后也有人议论,说是皇太极故意冷落他。

  林丹汗的遗孀,多尔衮自然是不稀罕的,可豪格似乎因此有些得意,多尔衮见豪格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心中为他不值。

  身为皇太极的长子,占尽天时地利,却偏偏没有大智慧。

  多尔衮没有赶上褚英哥哥的时候,大哥在他三岁时就离开了人世,他对这位兄长没有半点印象,可童年时偶尔会听父汗提起,父汗的眼中每每都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豪格一样不曾与那位传说中的大伯父有过往来,可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例子,努尔哈赤怒杀长子的悲剧至今被人念叨,豪格同样身为长子,他就没半点引以为戒的自觉?

  “十四叔,我见了娜木钟,该如何称呼?”豪格哈哈笑着,“出发之前,阿玛倒是没有交代啊。”

  多尔衮不以为然:“以礼相待便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都明白不论如何不能起争执,不然给皇太极丢了脸,他们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与此同时,察哈尔部的蒙古包中,婢女们送来了鲜红的嫁衣,一身素服的娜木钟起身来,由她们侍奉着穿戴整齐。

  “大福晋,您真美……可惜大汗……”婢女们一面夸赞,一面悲戚,她们的大福晋,就要穿着嫁衣去大金了。

  娜木钟在铜镜中,看了看自己焕然一新的模样,冷冷地说:“很合适不用再改,脱下吧,到了盛京再穿。”

  她重新换上素服,婢女们来禀告,说苏泰福晋求见。

  不多久,一样身穿素服的女人走进来,苏泰福晋比娜木钟要年长十岁,她生下的长子额哲,如今继承了林丹巴图尔的汗位,但很快他们就要投降大金,儿子的汗位已经毫无意义。

  “大福晋。”苏泰行礼,起身道,“皇太极派来的人,就快到了,是多尔衮和豪格,他的弟弟和长子。”

  “我知道。”娜木钟神情冷漠,“你们都是收拾好了吗,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苏泰道:“大福晋,我去了姐夫济尔哈朗的家中,有姐姐照顾,日子应该不会太苦,但是您入了皇太极的后宫,还请多多保重。”

  她们昔日,共侍一夫,苏泰是娜木钟最大的敌人,可林丹巴图尔死了,所有的争夺嫉妒猜忌恩宠都烟消云散。

  如今,她们是孤弱无助的寡妇,彼此若不扶持,只能任人宰割。

  “巴特玛的堂妹,死在了盛京,不足半年就没命了。”苏泰福晋冷笑道,“科尔沁的女人,很厉害啊。”

  娜木钟目光空洞,神情冰冷:“可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她们所说的巴特玛,便是早已被皇太极接走的窦土门福晋,八大福晋中,最柔弱好欺的一个,当时便是娜木钟做主,先把她第一个送走了。

  “这倒也是……”

  “姐姐,往后我们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济尔哈朗地位尊贵,你做了她的福晋,也是能常常进宫的,我们还有相见的日子。”娜木钟说,“哪怕是为了你的额哲,请多保重,我们谁也不必依靠谁,谁也不要拖累谁。”

  “是。”苏泰福晋道。

  却是此刻,婢女们急匆匆跑来,说泰松公主要寻死,苏泰福晋叹道:“她真要死,早就死了,这么没日没夜地闹腾,实在烦人。也就在我们面前,还仗着自己是公主,去了盛京,谁还会给她面子。”

  “大福晋,您看怎么办才好,别等豪格和多尔衮来了……”

  苏泰福晋的话还没说完,娜木钟起身,从墙上取下了她的马鞭,傲然走出蒙古包,来到泰松的住处。

  骄傲的公主正举着匕首要抹脖子,她的婢女们死活地拉着,而这样的戏码,从皇太极来函要把她指婚给五十多岁的代善起,每天都在上演。

  凌厉的鞭打声,从蒙古包中传出来,婢女们吓得四下逃窜,然而马鞭呼啸,一下下抽在泰松的身上,她尖叫着:“娜木钟你疯了,娜木钟你这个疯子……”

  足足十几鞭子,打得泰松蜷缩在角落里颤抖,一边哭一边控诉娜木钟的暴行,哭她死去的哥哥和父汗,十分可怜。

  娜木钟将匕首踢到她面前,冰冷的目光,却比刀子还锋利。

  她对小姑子说着恶魔般残酷的话:“想死的话,就给自己一个痛快,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去盛京。你再寻死觅活,等多尔衮和豪格到了,我把你吊起来扒光衣服,用马鞭活活抽死,给他们下酒取乐。”

  泰松吓得脸色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苏泰福晋直叹气,命婢女们将人架走。

  她走上前,从娜木钟手里拿下马鞭,好生道:“大福晋,之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您保重身体。”

  娜木钟看向她,却是冷漠地说:“姐姐,我们的缘分尽了,往后,好自为之。”

  且说多尔衮和豪格到达察哈尔部后,虽然得到了察哈尔部的盛情款待,年轻的大汗额哲和苏泰福晋对他们毕恭毕敬,可始终没见到娜木钟露面。豪格迫不及待地将苔丝娜拉入帐中享乐,也无人敢言,逗留两日后,他们便启程了。

  传国玉玺,始终在娜木钟的手里,她表示要亲手献给皇太极,多尔衮和豪格不能用强,只能答应她的要求,带上归顺的察哈尔部众返回盛京。

  消息传回不久,便有大臣急着上奏皇太极,请他在得到传国玉玺后称帝,皇太极拒绝了。

  然而内宫里,海兰珠已经为他绣好了第一件象征帝王的龙纹褂子。

  这日夜里,侧宫中,待海兰珠掐掉最后一缕丝线,皇太极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她轻轻走来,小声道:“大汗,褂子做好了,要试试看吗?”

  皇太极慵懒地睁开眼,看见海兰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明黄色的褂子,轻轻抖开展示给他看,从褂子后头探出脑袋,笑道:“是这样的吗?”

  他伸手摸了摸,明黄色的锦缎冰凉软滑,上面的每一条龙,每一朵祥云,都是海兰珠亲手所绣,她的手指上,不知被扎了多少针眼。

  “穿上吧。”

  皇太极起身,解开衣裳站到地下,海兰珠庄重地为他披上褂子,踮着脚将领口的扣子系上,而后抚平衣襟,整里肩膀和下摆,再退开几步,满目崇敬地看着她的男人。

  皇太极缓缓走到穿衣镜前,眼前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又自豪,他终于,是要走到这一天了。

  海兰珠不自觉地俯身向他行大礼,皇太极笑了,走来将她搀扶起,抚摸她扎满针眼的指尖,心疼地说:“等你为我做完一整套朝服,这手是不是要烂了。”

  “不会,我会小心。”海兰珠欢喜地说,“只要你不嫌弃。”

  皇太极道:“怎么会嫌弃,只是太辛苦,待到那一日后,你不要再做这么辛苦的事。但我知道你喜欢做这些事,那往后贴身的物件,你做什么我便穿什么,那么庞大的朝服袍子,可不许你再碰了。”

  “我听大汗的。”海兰珠眼中充满了骄傲和崇敬,抚摸皇太极的肩头,感慨万千,“我的人生,真是神奇,也会有这样一天。”

  皇太极道:“真不巧,我可是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海兰珠软绵绵地问:“大汗连我都想到了吗?”

  皇太极颔首,拥过她的腰肢:“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过去让你受什么多苦。”

  这必定是哄人的话,连海兰珠自己都明白,皇太极是说笑的。

  可是她爱听啊,哪有女人会不爱听这样的甜言蜜语,哪有女人不愿被自己爱的男人,同样捧在手心里。

  他们温存了片刻后,皇太极就让海兰珠把龙纹褂子收起来,现在还不是穿戴这些招摇的时候,等多尔衮和豪格把娜木钟带来,得到了传国玉玺,一切就该按照他的计划展开。

  五日后,数日的春雨霏霏戛然而止,老天给了皇太极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明晃晃的阳光,将盛京城上下照得透亮。

  一清早,皇太极便带着哲哲和大玉儿等,一并文武大臣,来到了城外,等待迎接传国玉玺。

  多尔衮和豪格,簇拥着队伍来到城下,一驾被装点得喜庆鲜红的马车就在队伍的中间,马车缓缓到了前方,豪格和多尔衮前来向皇太极叩首,皇太极示意他们起身,豪格便道:“阿玛,囊囊福晋带着传国玉玺就在马车中。”

  皇太极抬手,示意礼官上前,便见车帘掀起,身穿嫁衣的女人,手捧黄布包裹的传国玉玺,缓缓走下马车。

  她抬起头,明媚的容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眼见那一身张扬而高贵的鲜红嫁衣,谁也没想到,娜木钟竟然如此隆重地把自己嫁到了这里。

  大玉儿和海兰珠,身着礼服,跟在哲哲的身旁,庄重的礼服没有明艳的色彩,此时此刻,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属于娜木钟。

  她缓缓走上前,神情庄重,面上不喜不悲,没有对皇太极的胆怯,也没有被迫改嫁的恐惧,捧着怀里的黄布包裹,那一枚“制诰之宝”的传国玉玺,便是她的护身符。

  “大汗,这就是传国玉玺,妾身娜木钟,为您送来了。”

  行至皇太极面前,娜木钟缓缓跪下,双手高举手中的传国玉玺。

  皇太极上前接过,代善立时再接过手,打开包裹,将一枚硕大的玉印从锦盒中取出,举高展示给众人看。

  群臣将士山呼,设香案祭告天地,而后策马至皇陵祭告努尔哈赤和先祖,礼毕之后,将要回宫,尼满上前对皇太极说:“大汗……那位囊囊福晋,还在城门下,等待您将她接入皇城。”

  皇太极冷然:“什么意思?”

  尼满道:“似乎是要您一会儿回城时,下马亲自带她入城。”

  皇太极冷冷一笑,转身看向哲哲,哲哲神情淡漠,可丈夫仅仅一道目光,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欠身道:“臣妾明白了。”

  大部队回城,皇太极策马闯过城门,对停在一旁通红鲜艳的马车视而不见,娜木钟端坐在马车中,听见了那急促而霸气的马蹄声。

  不多久,便有人道:“侧福晋,大福晋来接您了。”

  侧福晋?

  多可笑,她娜木钟如今,竟然沦为了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