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保重。”纵有千言万语要说,此刻也只有这两个字,大玉儿将福临抱回来,后退几步。

  多尔衮明白她的心意,依礼向皇帝和太后告辞,即率领兵马奔离盛京,挥师南下,对明朝发起最后的攻击。

  且说李自成攻破北京,占领紫禁城不久,京中农民军开始拷掠明官,四处抄家。城中气氛恐怖,人心惶惶,传说:“凡拷夹百官,大抵家资万金者,过逼二三万,数稍不满,夹打炮烙,备极惨毒,不死不休。”

  而明朝军队自洪承畴、祖大寿归降清朝后,边关仅剩下吴三桂一人能战,现下崇祯自缢,明朝崩塌,吴三桂及其手下军队已无归属。

  他在京中的妻儿落入李自成手中,李自成下诏招抚吴三桂,吴三桂面上是答应了。但其为人精明,自知李自成绝不会善待他,暗中给多尔衮发密函,愿以黄河南北分治为条件,领清兵入关。

  多尔衮早与玉儿和诸位大臣有商议,绝不能答应南北分治,清军此去必要夺下明朝全境,灭杀明室后人,不给明朝任何转圜余地。

  李自成得知清军南下,立刻统帅十万大军北上迎敌。

  吴三桂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之时,得知李自成手下刘宗敏将他藏匿于京外的爱妾陈圆圆掳劫至军营凌虐羞辱,冲冠一怒誓于与李自成相抗,奈何他兵力不足,面对李自成十万大军难以为战。

  而后方多尔衮按兵不动,在投降条件上决不让步,吴三桂最终为求麾下数万将士和自己的性命,放弃联清击李之策,转而彻底投降清朝,多尔衮接到降书,旋即发动大军,攻入山海关。

  两军交战,李自成节节败退,于四月二十六日携三万残军逃回京城,三日后在北京称帝,怒杀吴三桂家大小三十四口,次日逃往西安。并在临行前,火烧北京城,紫禁城中太和殿等皆毁于大火之中。

  是年五月,玉儿带着福临在皇陵为皇太极和姐姐祭扫时,收到了多尔衮的捷报。

  多尔衮已率大军抵达北京,在火后余生的紫禁城武英殿中为她写下这封信函。

  大玉儿将信函交给福临,命他念诵给皇太极听,一字一句,铁血铮铮,她含泪道:“皇上,我们终于赢了。”

  “额娘。”福临抓着母亲的手问,“我们是不是要去北京了?大姐说,去北京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她。”

  大玉儿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福临,你是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从此你的臣民又多了数万万,福临你要记着,是十四叔为你杀出这条血路,你要像敬重皇阿玛那样敬重他。”

  福临点头:“我听额娘的。”

  大玉儿给多尔衮的信函中,以皇帝的名义,下旨以帝礼为崇祯发丧,命旧明内阁、部院诸臣以原官同满洲官一体办事,按制葬崇祯皇后周氏、妃袁氏,明熹宗皇后张氏、神宗妃刘氏。

  福临在盛京祭天,祭告太祖太宗大清夺关定天下,连续三日的庆贺,将盛京氤氲了数年的沉闷气息一扫而空。

  大玉儿身着华服,站在内宫宫苑望向苍天,她仿佛已记不起来,上一回看见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湛蓝是几时。

  同日,身在北京的多尔衮,忙完政务后,走出武英殿,跟随紫禁城旧侍,徒步走遍了整座皇宫。

  紫禁城之大之宏伟,超乎他的想象,当日带兵入城,站在午门前,纵然是大火之后的断壁残垣,也让他为之震撼。

  皇城中最为宏伟的太和殿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但骨骼仍在,多尔衮这一生都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建筑。

  他知道,大清铁蹄强打下来的,是怎样一座富饶巍峨的江山。

  多尔衮凝神仰望时,身后传来铠甲的声响,多年相伴,这熟悉的动静早已刻入心骨,不必回身,也知道是弟弟多铎。

  多铎站在他背后,冷声道:“哥,这么好的江山,你要拱手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

  多尔衮不言语。

  多铎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哥,你别逼我!”

  多尔衮平静地转过身,一手搭在多铎的肩膀上:“你来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建成如此宏伟的皇宫?多铎,崇祯的那张龙椅,在大火中煅烧,那么烫,我不敢坐,你敢吗?”

  “屁话!”多铎挥开了哥哥的手,气得脸色通红,恨不能捶胸顿足,“多尔衮,你混蛋,你这个混蛋!”

  数日后,盛京城里,数名官员从北京赶回,范文程便是其一。他在崇政殿见过皇帝,象征性地禀告了北京城中的事务,具体的话,自然是要对两宫皇太后来说。

  清宁宫里,阿黛为范大人搬了一张圆凳,范文程稍稍挨着边,神情凝重地讲述这两个月来明清两朝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到吴三桂被逼伐李投靠大清,玉儿问:“那个陈圆圆,现在在哪里?”

  “被刘宗敏挟持走了。”范文程道,“吴三桂已经向睿亲王请愿,要追击李军残寇,自然是要去找他的爱妾。”

  大玉儿道:“眼下穷寇莫追,安定民心为重。”

  范文程抱拳道:“睿亲王亦是此意。”

  大玉儿眼波轻转,问范文程:“有没有办法,把那个女人救回来?吴三桂给了我大清一份大礼,我们也要还礼才是,陈氏若还活着,就尽力救回她。你告诉睿亲王,是我的意思。”

  朝政之事,哲哲虽懂,但玉儿比她更精明,她早已全权交付给玉儿,此刻便道:“我该是礼佛的时辰了,你们慢慢说吧。”

  玉儿和范文程起身相送,哲哲离去后,范文程便一脸紧张地对大玉儿道:“娘娘,往后的日子,您要千万小心,您和皇上千万不要私下离宫,必须命鳌拜日夜守候,时时刻刻能让人看见您和皇上。”

  大玉儿淡淡道:“范大人是怕多尔衮暗杀我们母子,他在北京称帝?”

  范文程严肃地说:“娘娘,不得不防,且不说睿亲王,豫亲王至今不服,或者说,两白旗旗下所有人至今……”

  大玉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泰然道:“先帝崩殂那一刻起,我便是把自己和福临的性命都交给老天爷了,这么说听着像是没出息,但到死前的那一刻,我绝不会退让。你放心,除非多尔衮或是别的什么人明着来杀我,想暗中下手,算了吧。”

  范文程见太后早有准备,心中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气息也散了好些。

  大玉儿反而宽慰他:“听说太和殿被烧了,咱们说好的,要你站在太和殿上,了却范氏先祖夙愿,这下恐怕要再等一些年,待大清定都北京后,必然会动工修缮,先生再等一等。”

  范文程抱拳道:“娘娘的心意,臣明白。”

  大玉儿开门见山地说:“去了汉家之地,明着暗着指责你的人会比现在多百倍千倍,但我会和皇上一起兑现我们的约定,清室绝不重蹈元蒙覆辙,纵然要有些强压政策驯服百姓,满汉一家仍旧是治国宗旨,我们的路很长很艰难。”

  范文程道:“臣早已抛弃民族之别,只愿天下昌盛。”

  大玉儿颔首:“先生忠心,我深信不疑,实则连我也无法预估将来之事,眼下走一步是一步。”

  话音才落,门外宫女匆匆跑来,慌张地说:“太后娘娘,膳房走水了。”

  大玉儿淡定从容,对范文程说:“先生随我来,一同去陪伴皇上。”

  范文程紧张不已:“娘娘,小心有诈,您这样走出去……”

  大玉儿却阔步走出清宁宫,走在正中的路上,这是她和皇太极的家,若在这个家里都不得安生,还要什么天下。

  书房里得到膳房走水的消息,众人拥簇着小皇帝出来,福临老远就看见母亲,向她奔跑来,大玉儿站定了道:“皇上,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