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那把戒尺被锁在了永福宫的柜子里,连带大玉儿的眼泪,永远留在了盛京。

  清顺治元年八月,皇帝侍奉两宫皇太后,正式南迁国都。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北京,车轮马蹄踏过的,是大清八旗将士用血肉开辟的道路,皇太极曾走过但没有走得更远的路,大玉儿带着他们的儿子,走了出来。

  车驾到达通州后,多尔衮率诸王、贝勒、贝子、文武群臣于行宫朝见皇帝。

  齐齐格带着多铎和阿济格的家眷同行,东莪则一直跟着太后坐马车,此刻跟在玉儿的身边,自然更早地见到了多尔衮。

  阔别数月,东莪想念阿玛,不顾殿上文武百官俱在,她便跑向父亲,往多尔衮的身上挂。

  “没规矩。”多尔衮冷着脸,“皇上在这里,容不得你嬉闹放肆。”

  “福临才不会责备我呢。”东莪毫无顾忌地直呼皇帝名讳,张扬骄傲地问坐在上首的堂弟,“福临,你说是不是?”

  福临倒是稳重,没有言语,苏麻喇上前将东莪格格带开,多尔衮这才收敛心思,继续向皇帝和太后禀告京中事宜。

  圣驾稍事休息后,再次启程,福临独自坐銮舆自正阳门进入北京城,北京城内黄土铺地净水泼街,长街深巷无不戒严,老百姓们虽被允许迎接皇帝,但也只是离得很远很远望一眼,大清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大玉儿与姑姑一同坐车架随行于皇帝之后,看着威武高大的城门楼从头顶掠过,看着宽敞的街道,精致的房舍,玉儿极力掩饰自己对于北京城繁华的震撼。

  当马车停止,礼官前来相迎,道是已经到了午门前,恭请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下舆换轿。

  走下马车的一瞬,抬眼望见午门,这高高的城楼虽然尚未来得及恢复大火前的巍峨,玉儿也是怔住了。

  她不知道皇太极身前有没有秘密来过北京,有没有亲眼见过紫禁城的恢弘,但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站在丈夫的身边。

  哲哲在一旁感慨:“这么高的城楼……这一块地方,就快赶上十王亭前的宽阔,这……才只是个门面。”

  “姑姑,汉人真的很了不起,而我们,也打下了一个了不起的江山。”大玉儿仰望着午门城楼,“姑姑,我们一定要守住这片江山。”

  哲哲定下心神,傲然挺起胸膛:“玉儿,我们走吧。”

  福临待两宫太后上轿后,便也上轿,自午门正门进入皇宫。

  这午门正门,除帝王出行才可走过外,在明朝时,仅皇后大婚一日进宫时,及科举殿试一日三甲出宫时才能走过。福临自正门过后,玉儿和哲哲的轿子,方从侧门进入。

  过了午门,过内金水桥,过太和门,再到眼前,便是被焚毁的太和殿。

  玉儿坐在轿子里,看着满眼的断壁残垣,想象着昔日的辉煌,但愿她的福临,能在这片土地上,建造更巍峨宏大的宫殿。

  旧明时,太后太妃皆居慈宁宫,但李自成放火烧城时,连内宫也没有放过。

  大玉儿以福临的旨意,请多尔衮先修缮前朝太和殿中路各宫和乾清宫,因此慈宁宫尚未动工,玉儿和哲哲,便分居西路永寿宫和启祥宫。

  十数日的奔波劳累,终于来到了“新家”,玉儿被一路眼中所见的景象震撼,这会儿脑袋里盘踞着无数念头,倒是把自己给蒙住了。

  她暂居永寿宫,姑姑的启祥宫虽然就在边上,可隔着宫门,隔着宫墙,再也不是过去凤凰楼下五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光景。

  玉儿独自站在永寿宫的院子里,看着跟随而来的宫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呆了好一阵后,她喊过苏麻喇问:“这宫里原先的宫人们呢?”

  “奴婢已经打听了,李自成放火烧城时,逃走了不少,宫里的金银珠宝也被抢劫一空,睿亲王来后,将整座紫禁城搜遍,留下的所有前明宫人现在都在一处看守。王爷说,内宫之事,待您和母后皇太后到京后,有您二位来主持和处置。”

  苏麻喇解释罢,朝永寿宫里忙碌的景象看了眼,谨慎地说:“格格,要掌管这么大一座皇宫,咱们不能着急,要慢慢来。”

  玉儿颔首:“明朝宫里是用太监的,我和姑姑在盛京就商量好了,內监制度可以仿照明朝延续,这么大的皇宫,各种各样的活儿,光是宫女嬷嬷这些女人,如何做的过来。”

  苏麻喇笑道:“您别急,咱们慢慢来。要说这事儿,大总管不肯来北京那会儿就说,来了要变太监了。”

  大玉儿嗔道:“正经的,不许玩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往后这宫里的事,可都在你手里了,苏麻喇,你可不只是我的宫女。”

  苏麻喇自信满满,安慰主子:“您就放心吧,这么多年的本事,奴婢可不是白学的。”

  话音才落,福临来了,他走到哪里,都是跟着一大帮子的人,这会儿都停在永寿宫门外,他一个人走进来。

  “给额娘请安。”福临行礼,满身帝王傲气,可到底还是孩子,这么多天的奔波,把他累坏了,眼睛都泛红。

  “福临啊,这几天,在额娘这里歇着。”大玉儿蹲下来,抚摸儿子的脑袋,温柔地说,“但登基大典之后,额娘就不能留你了。往后你要一个人住在乾清宫,不过福临别怕,你看乾清宫离额娘这儿很近是不是?”

  福临欣喜不已,抱着玉儿问:“额娘,今晚我能跟您睡吗?”

  大玉儿点头:“还有姐姐们,咱们都一道睡,额娘头一天来,没有你们陪着,额娘怕睡不着,要福临哄着才好。”

  小皇帝高兴极了,冲着苏麻喇笑,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苏麻喇便笑:“皇上,快进去瞧瞧,看看您额娘的屋子,您满意不满意。格格们都在启祥宫呢,过会儿您也过去。”

  福临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苏麻喇忍不住夸赞:“格格,您今天表现可真好。”

  “没大没小,跟我说话呢?”玉儿嗔道。

  “皇上最喜欢的事儿,就是额娘疼他宠他,您看把皇上乐得。”苏麻喇说,“奴婢心里都跟着甜起来。”

  “初来乍到的,虽说是家,可哪有家的感觉。”大玉儿将四周望了眼,轻叹,“得让我的孩子觉得这里是家了,咱们才能长久地住下去。”

  “额娘,您来看。”福临在屋子里喊她。

  “别嚷嚷,皇上,要稳重些。”大玉儿这般说着,带着苏麻喇进门,一面又想起什么来,吩咐她,“派人到各家王府去照应,齐齐格那儿去问,有没有什么缺的,叫她别客气。”

  这边厢,齐齐格带着两位庶福晋,也到了他们的新家,只是等不及好好看一眼这北京城里的睿亲王府如何豪华气派,东莪一进门,就先挨了顿板子。

  多尔衮从宫里归来,走进内院就听见女儿的哭声,院子里东莪孤零零地站在正中央,小手捂着屁股,哭得梨花带雨,便知道齐齐格对女儿做了规矩。

  “阿玛……”见到父亲,东莪立时哭着跑来。

  多尔衮负手而立,没有抱她,虎着脸问:“为什么挨打,自己知道吗?”

  东莪哭哭啼啼,缠着父亲撒娇,多尔衮到底心软,伸手抱她。

  可女儿却哇哇大叫,小屁股摸不得,一碰就疼得她龇牙咧嘴,多尔衮知道齐齐格下手重了。

  女儿渐渐长大,多尔衮不好再随便脱她的衣裤,喊来乳母抱去上药,转过身,齐齐格已经站在门下,板着脸满身怒气。

  多尔衮走上前道:“今天是好日子,别生气了。”

  齐齐格上下打量他:“你不生气才好,我就怕你一回家,先冲我发脾气,说我没教好女儿。”

  多尔衮嗔道:“怎么可能怪你,她是在太后身边,被惯坏了。”

  齐齐格叹:“就算太后惯的也使不得,东莪不把福临放在眼里,人家就会觉得是你我不把皇帝太后放在眼里,光是嘴上说,她果然是记不住的,打一顿她才能长记性。”

  “你别紧张。”多尔衮搂过齐齐格道,“皇太极死了,不是早些时候了,现在整个大清,我说了算。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把脑袋放回脖子上,咱们过安生日子。”

  齐齐格苦笑:“真的?我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多尔衮道:“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