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这日福临在乾清宫忙完朝务,才从吴良辅口中得知坤宁宫里又折腾了一场,好在姐姐们解了围把元曦送走。

  他也不是偏心元曦才恼孟古青,而是皇后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要他如何是好。

  “既然皇姐已经解决,朕也没必要过问。”福临说,“慈宁宫里传膳了吗?这里不必准备了,朕去慈宁宫用。”

  他顶着大正午的日头往外走,小太监们举着华盖跟在后面,福临恼道:“这又不是要出门,这玩意儿能遮什么?还不如打一把纸伞来。”

  吴良辅赶紧把人撵走,撑了把纸伞跟在皇帝身后,他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反正任何事和皇后牵扯上,他就不能高兴。

  回想刚大婚那会儿,小两口如胶似漆,就算有争吵,转天也冰释前嫌,这如今时越来越势同水火,看样子中宫的气数,像是要到头了。

  吴良辅没念过什么书,也知道历史上废后虽是大事,但不算稀奇,可大概没有一位皇后被废的原因是总和皇帝吵架,或者说,哪有皇帝能容忍后妃和自己吵架?

  胡思乱想着,已经跟着皇帝一路到了慈宁宫,福临丢下他们,就径直往额娘的膳厅走。

  屋子里传来皇姐的声音,走到门前,听雅图正说:“那孩子真是乖巧的很,我逗她让她说说她和皇上的事儿,她红着脸不肯说。问她是不是害羞,她说这是皇上的事儿,不能随便对外人讲。”

  阿图则嗔道:“额娘,姐姐她就爱欺负人,佟贵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佟贵人嘴巴紧,不嘚瑟,在这个年纪可不容易。”

  福临走进门,玉儿怀抱着外孙,便笑道:“快看,舅舅来了。”

  “让舅舅抱抱。”福临走上前,把阿图姐姐的儿子抱在怀里,肉乎乎的胖小子还不会说话,奶声奶气地蹦着几个词,实在讨人喜欢。

  这会儿牛钮若还活着,必定也如此可爱,福临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你的姐姐们,正在夸佟佳氏懂事。”玉儿故意说,“这下可好,咱们都偏心,皇后怎么办呢?”

  福临抱着外甥,对母亲躬身道:“皇后又让您烦恼了,请母后息怒,天气热,您千万宽心。”

  玉儿摇头:“额娘更心疼你,每次都为了她来赔不是,我的儿子受委屈,这婆媳关系,还能好吗?”

  雅图和阿图起身向福临行礼,一家子坐下后,雅图便毫不吝啬地猛夸景仁宫的小贵人。说人家不仅长得好看,还懂事,问福临老早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看上眼。

  福临夹了菜,逗怀里的外甥吃,一面说:“选秀时见额娘有几分喜欢,且她的出身好,就选进来。其实选进来的所有人,我都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应付。”

  雅图对阿图小声念叨:“我就说,男人都一样的……”

  玉儿责备:“雅图,你弟弟可是皇上。”

  雅图忙向弟弟赔笑:“皇上恕罪。”

  福临怎么会在意,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想,能喜欢上之后再把她留在身边,也算不委屈人家,挺好的。”

  阿图则道:“佟贵人横竖都是好的了,可中宫怎么办呢,我和姐姐住在外头,外面传得可难听了。皇上,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再等等吧……”福临目光黯然,“也许她哪天就想通了。”

  雅图嘀咕:“她比你还大一岁呢。”但见额娘瞪她,便话题一转,“上回选秀到底都来了些什么样的人物,皇上就没有一个是一眼就看上的?”

  福临单手拿着茶杯喝茶,突然被姐姐这么问,像是戳到了心里的事,险些泼了茶水,阿图上前抱走儿子,宫女们来为皇帝擦拭,福临什么话也没说。

  玉儿趁机对雅图摇头,示意她别再提,这个话题就这么算是过去了。

  可雅图机灵,午膳后皇帝离去,阿图抱着儿子去哄睡,她陪母亲哄自己的女儿,手里给额娘摇着纨扇,问道:“福临有心上人?”

  “我也是胡乱猜的。”玉儿道,“就别去戳破了,福临自己有主意。”

  “是哪家的孩子?”

  “不知道呢。”

  “额娘和我瞒什么?”雅图不甘心。

  “就你最管不住。”玉儿道,“还没人家元曦嘴巴紧。”

  雅图笑道:“那孩子可爱极了,被我逗得都要哭了,就是不说。”

  玉儿叹:“那多好啊,随随便便就把皇帝的事对外人讲,成何体统?虽然你不是外人,可也不能乱说。你看这好的孩子,不用教都省心,坤宁宫那一位,是我的错,还是她的错?”

  是日夜里,福临到坤宁宫来看望皇后,但孟古青昏睡了。她本就病着,折腾了一天一夜不闭眼,再强的性子,累也累倒了。

  “娘娘哭了一整天。”塔纳跪在地上说,“也不知道长公主,对娘娘说了什么。”

  福临知道,大姐对孟古青把话摊开了,吴克善是明白这个女儿扶不起来,已经在做后续打算。

  他们是真的狠心,当年对皇额娘和姨妈,还有额娘,都是如此。

  “好好照顾皇后。”福临转身要走,忽然停下脚步,对塔纳说,“别帮着皇后做不该做的事,只会害了她。”

  塔纳彷徨不安的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景仁宫里,皇帝今天没有翻元曦的牌子,她自然也不敢奢望皇帝会突然来,如今离乾清宫近了,更加要谨慎,便早早命人熄灯入寝。

  和福临还是来了,窗外灯火骤亮时,元曦正靠在床头把玩玉扳指,不等她下榻出迎,福临已经进门。

  “石榴,做些宵夜来。”福临说,“朕饿了。”

  “是。”石榴麻利地答应下,带着其他人去后头小厨房忙碌。

  元曦见皇帝坐下来,不由分说就掀她的裤腿,忙把腿收回来说:“已经不疼了,臣妾没这么娇弱。”

  福临看着她,凑近些说:“那那里疼吗,昨晚毕竟头一回。”

  元曦皮肤白,脸一红就藏不住,软绵绵地窝进福临的怀里,福临轻轻抚摸她的膝盖,心疼地说:“都怪朕,让你受委屈了。”

  “要这么算的话……”元曦呢喃,“这样的委屈,受一辈子也乐意,这算什么委屈,早些时候莫名其妙的,那才是委屈。”

  福临嗔笑:“说起来,为什么人人都针对你。”

  元曦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眨,想了想说:“大概是臣妾家里有钱,衣着打扮太招摇,是臣妾的不是,不懂分寸。”

  福临大笑,问:“你们佟家到底又多少家财,都在东北吗?”

  元曦点头:“阿玛说虽然不能和祖宗比,也强过大部分的人呢,至于有多少,臣妾也不知道。”

  福临正经说:“别太奢侈,虽然体面,可你只是个贵人。”

  元曦说:“已经不让阿玛往宫里送东西了,皇上给的就够用。”

  她嘴巴甜,性子好,不会太过胆怯,又不张扬,这样的人陪在身边,眼睛里看着舒服,心里更舒服。

  福临也会感慨,倘若孟古青是这样的,他又怎么舍得丢下皇后。

  最初对孟古青体内自由奔放的新鲜,终究是淡下去了,他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再多加一分都是负累,可孟古青却再而三地,死命往下压。

  “皇后病倒了。”他们吃宵夜的时候,福临说,“说实话,朕也不知道,该把她怎么办。”

  元曦静静地听皇帝说了很多话,说到科尔沁,也提起察哈尔,甚至还有过去在盛京的往事,不过那会儿皇帝也小,很多事都是听说的。

  “长公主说,家和万事兴。”元曦道,“虽然臣妾不合适说这样的话,皇上,臣妾不会和皇后娘娘计较。”

  “就让让她吧。”福临叹息,“朕要应付察哈尔的事,暂时无暇和她周旋。”

  元曦随口道:“阿玛在家念叨过,察哈尔早晚要叛变的。”

  福临用手里的筷子,在她额头一敲:“不可议论朝政。”

  元曦抿着唇笑得娇软,福临问她笑什么,便是见美人儿媚眼如丝,轻声问:“皇上要罚我吗?”

  夜色深深,景仁宫里满室旖旎,但紫禁城外的贝勒府里,博穆博果尔的福晋还很年轻,两人都无心圆房,大婚以来,这事儿一直耽搁着,他倒也不在意。

  此刻,书房里的灯还没灭,他正把一封信在烛火上引燃,扔在地上,看着它满满燃成灰烬。

  下人们闻见焦灼气息赶进门来,他冷冷地走出门:“我回房睡了,把这里收拾干净。”

  然而,这一堆灰烬,转天就出现在了慈宁宫里,玉儿用手里的花剪在灰烬里挑了挑,问跪在地上的人:“阿布奈的密信?”

  “回太后的话,正是。”那人有些紧张,“是、是太后您吩咐,不要拦截的,所以……”

  玉儿道:“他们兄弟互致问候,没什么要紧,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