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那一夜后,乾清宫中再无琵琶声,刚好遇上悦常在身体不便,另外四位答应陆续在皇帝跟前露了脸。

  乾清宫里静了好些天,再后来又是董鄂氏被召幸,但前后大半个月,没再听见过琴声。

  宫里一切太平,并没有因为弹不弹琵琶惹出什么风波,宁嫔和元曦自然也不知道董鄂葭悦是如何对皇帝解释的这件事。

  只有冬燕在咸福宫里听到了小姐的抱怨,她奇怪皇帝竟然丝毫不过问她为什么不再弹琵琶,叫悦常在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这一日,博穆博果尔终于从盛京归来,他没有参加帝后大婚,进宫就来向皇后道喜,即将离开时,皇后轻声喊住博果尔问:“襄郡王,我有件事想问你。”

  博果尔抱拳道:“娘娘请说。”

  皇后问:“你在盛京,见到我的姑姑吗,她还好吗?”

  博果尔知道静妃被软禁在盛京,这次去盛京,太后亲自交代他去看一眼静妃是否安好,但他深知这是不能在宫里提起的事,换言之新皇后就算知道真相,也绝不能问。

  更何况,她怎么会问自己这个外人?

  传言新皇后胆小怯弱,胆小与否博果尔还不敢肯定,不过这一位,的确像是有些不大聪明。

  “不知娘娘哪一位姑姑?”博果尔故作糊涂,“科尔沁嫁到盛京好几位福晋,不知您说的是哪一位。”

  皇后突然醒过神,她怎么问起博果尔来,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忙改口说:“是啊,好几位姑姑呢,想来他们一定安好。”

  为了这件事,皇后坐立不安,生怕被慈宁宫知道,可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她就被叫去训话了。

  元曦对此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和巴尔娅在小厨房做了太后爱吃的菜,带着宫女一路趁热送过来,门前也没人拦着她,叫她直挺挺地闯进去,就听见太后怒斥道:“你有没有脑子,张口说话不多想一想吗?”

  元曦吓得不轻,忙跪下了,石榴在身后见这动静,赶紧带着人退下。

  巴尔娅本是回去抱小公主来的,结果被石榴拦下说:“福晋您晚些去,太后在做规矩呢。”

  “元曦闯祸了?”巴尔娅担心不已,“这又是怎么了?”

  石榴在她耳边低语,巴尔娅才知道是皇后做错了事,两人抱着小公主赶紧走了。

  这一边,皇后挨完了骂,转身就见元曦跪在门里,她心里自然是更尴尬,什么也没说,从元曦身边走过。

  元曦朝里头看了眼,见太后正生闷气,她便起身追出来,请皇后留步。

  “又让你看笑话了。”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也不是头一回挨骂了,你都习惯了吧。”

  “臣妾不敢看皇后娘娘的笑话,臣妾是有几句话,想对娘娘说。”元曦态度谦卑,虽然她比皇后虚长几岁,在宫里也更有资历,但一直很尊重经这个小小的人。

  皇后叹:“有什么就说吧。”

  元曦含笑:“静妃娘娘还是皇后那会儿,太后从不责备她,那两年发生过什么,想必您也是知道一些,您看反过来,如今太后却时不时会责备您。”

  “原来太后从没责备过她?”皇后不敢相信,“可我姑姑她……”

  她干咳了一声,改口道:“那太后如何对待静妃的?”

  元曦说:“静妃的是非,如今多说也没意思,臣妾只知道,太后是把您当自己的孩子看,才会事事提点栽培,太后若对您失望,也就不会理会您了。”

  皇后苦笑:“这道理我也懂,可我总是挨骂,实在害怕心慌,就怕我也步了静妃的后尘。”

  元曦笑道:“您早几年不在宫里没看见,臣妾挨骂罚站都数不过来了,这不也慢慢地被调教好了?娘娘,您放宽心,明儿一早来陪太后用早膳,娘儿俩说说笑笑的,什么都过去了。”

  “你的心真大。”皇后说,“也难怪皇额娘喜欢你,好吧,那明日一早我过来,你也过来陪着我。”

  元曦福身道:“臣妾不敢与娘娘同席,但臣妾能为您准备太后喜爱的早膳,太后娘娘每日早膳用好了,一整天都高兴。”

  “也好,那明日就交给你了。”皇后心情好了几分,转身要离去,想想又回过来说,“坤宁宫里可闷了,你得闲就来坐坐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元曦欠身称是,目送皇后离去,暗暗松了口气,但一转身,却见太后站在门里看着她。

  这一边,巴尔娅和石榴听说皇后走了,便又抱着小公主回来,谁知这一次被苏麻喇姑姑拦下,竟然轮到太后给元曦做规矩,急得巴尔娅说:“你看,她还是闯祸了吧。”

  膳厅里一切齐当,就等太后移驾,可元曦已经在书房的地上跪了快一盏茶的时间。

  皇太后慢条斯理地整理桌案上的书册,书册不小心滑落,噼噼啪啪掉了一地,元曦忙上前来帮着捡,小心翼翼放回桌上。

  “我让你起来了?”玉儿冷声道,“胆子是越来越大。”

  元曦的胆子是大了,根本没害怕,软绵绵地认错:“太后,您饶了臣妾吧,膝盖可疼了。”

  “你的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当我没看见?”玉儿拿书在元曦额头重重一敲,“要不要我派几个嬷嬷来纠正你的跪姿,或是把你额娘叫来?”

  元曦却厚脸皮地继续给太后整理桌上的书册,玉儿也没拦着,坐下看她撅着嘴,问道:“你有心巴结皇后,心机深重,我还委屈你了。”

  元曦没吭声,手脚勤快地将书册分门别类,按照太后喜欢的样子来摆。

  “元曦,你是聪明的孩子,额娘一直都知道。”玉儿要她停手,把孩子叫到跟前,“这一个月来,皇上几乎要把你忘了,你心里该难受了吧。”

  元曦倔强地摇了摇头,可是眼睛泛红,很快就出卖了她心里的委屈。

  “太后娘娘。”元曦把心一横,跪下扶着太后的膝头说,“臣妾不会忘记对您的誓言,也不会忘了对皇上的承诺,臣妾绝不会做害人害己的事,但是……请您允许臣妾让自己在后宫站住脚。”

  玉儿无奈:“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是不是言重了?”

  元曦很冷静:“您说的是,没到这个地步呢。但倘若臣妾从前不得宠也罢,最怕得宠的人一遭被冷落,到时候那就是墙倒众人推,只怕连宫女太监都敢来欺负臣妾。这不可以,臣妾一个人也罢了,可还有三阿哥,不能让玄烨有个不中用的额娘。”

  玉儿嗔道:“你把我放哪里?有我在,谁敢放肆?”

  元曦虔诚地看着太后:“可是臣妾想做能让您骄傲的孩子,能让玄烨依靠的额娘,早些时候,臣妾一无所有,只能寻求您的庇护,如今该是臣妾自己去面对一切了。皇上对臣妾的情分,不能轻易糟蹋,臣妾不愿活得惨兮兮。”

  她膝行退后几步,叩首哽咽道:“太后,臣妾娘家还有父亲兄长,还有没成年的弟弟,佟家经历了一次摄政王落马的动荡,在皇上和太后的庇护下得以周全,如今臣妾不求自己能庇护家族,但求不能被臣妾连累。”

  “元曦,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你还那么年轻。起来,孩子。”玉儿伸出手,元曦抬起头,泪光莹莹。

  这一个月,她憋得够委屈,她做好一切准备,看着皇帝宠幸新人,可她没想到,皇帝就此一去不复返,说忘就忘了。

  偏偏,她还舍不得心寒。

  玉儿搀扶起娇弱的孩子,轻轻拍她的背脊:“好了好了,先把包袱放一放,西苑南台修得差不多了,离过年还有一阵子,咱们带着皇后一起,去那里住几天可好。”

  元曦抿着唇,怕张嘴就会没出息地哭。

  玉儿说:“带上巴尔娅,带上孩子们,咱们都去。”

  元曦这才忍不住:“那皇上呢?”

  玉儿嗔道:“惦记他做什么,他都想不起来你了。”

  自然这是玩笑话,玉儿带着元曦往膳厅走,说道:“年关将至,他忙着呢,外头又传话,说硕塞不行了,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年关,到底是皇上的兄长,他那儿少不得费心。”

  元曦紧跟在太后身后,心疼地说:“咱们都走了,皇上……”

  玉儿嗔她没出息,在心口上轻轻一戳:“傻子,他急了,不就来了,总得给皇上一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