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见太后明白自己的意思,元曦心中纵然千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为皇帝周全。

  她福身领命,却又听太后道:“说反了,不该是让她见见皇帝,而是让皇帝见见她。”

  元曦垂首不语,但心中知道,两句话颠来倒去的确不同。

  这之后,苏麻喇私下找元曦聊过几句,生怕孩子太过委屈,但元曦却告诉她,比起自己来,葭音姐姐似乎是更容易认命的人。

  “她心无城府,能随遇而安,不论她将来对皇上是何种感情,皇帝待她的好,她都不会拒绝,也绝不会反过来伤害皇上。”元曦对苏麻喇说,“姑姑,您和太后大可放心,让葭音姐姐去安抚皇上,错不了的。”

  数日后,博穆博果尔的葬礼早已结束,但福临为了弟弟临终前那句话,依然寝食难安。

  他多次派人打听,到底是谁塞给孟古青那两只布偶,可在去年博果尔回盛京祭祖的前后一阵子里,除了照顾孟古青的人,就只有博果尔见过她。

  福临记得很清楚,他叮嘱过博果尔,不要告诉孟古青,他要纳葭音为妃。

  就算这是值得福临欢喜一辈子的事,他也不想和孟古青有任何瓜葛,他不愿将来的日日夜夜,葭音都被那个女人惦记着,甚至诅咒着。

  如果一切是博果尔所为,福临杀他也心安理得,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了那一刻的博果尔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成了皇帝夜夜不能安眠的梦靥。

  然而眼下,不论博果尔说的是真是假,他却深谙皇帝的软弱之处,哪怕一辈子像条狗似的活在他的身边,最后的最后,总算反咬了一口。

  福临心中难以安宁,只能寄望于神佛,便决定搬到紫禁城外的永安寺去住几日。

  永安寺地处北海琼华岛之上,四面环水,景色秀美,时值仲春,青山绿水宛若仙境,与西苑南台以水相连,皆是皇家御苑,帝王后妃之外,平常人轻易不得靠近。

  这一日,葭音被一驾马车接到岸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片山水连天的皇家园林。

  吴良辅早已在桥下恭迎,见了她便磕头称贤妃娘娘。

  今早出宫时,佟嫔派石榴来传话,说皇上有贵客到永安寺相见,吴良辅也不知怎么,当时当刻猜到的,就是董鄂氏。

  葭音从容安宁,接过添香交给她的一方匣子,走上长桥。

  守卫的侍卫不认得什么贤妃娘娘,就要盘查她们主仆,被吴良辅骂开,转身又巴结着葭音:“娘娘,您仔细脚下,慢些走。”

  到如今,葭音已经习惯了被称呼娘娘,阿玛和继母还有弟弟都改了口,那日在天宁寺,元曦也对她说,要有做皇妃的自觉,葭音一直记在心里。

  毕竟,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不然呢。

  手里的匣子,是阿玛交给她的东西,阿玛说,把这个给皇帝看,能解开皇帝的心结,而这些东西最初的来源,是慈宁宫。

  来的路上,葭音问过添香:“太后为什么,不自己拿给皇上看呢。”

  添香懂什么,她连小姐今天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皇上在大殿里。”吴良辅将葭音一路带到门前,“皇上还不知道您来了,您只管进去吧,皇上一定高兴。”

  葭音颔首致意,留下添香,便进门去了。

  吴良辅则在门外对添香笑:“姑娘几岁了?一直跟着贤妃娘娘吗?”

  大殿之中,福临正盘腿坐在佛龛下,满心的浮躁并没有消除几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并非吴良辅的动静,他蹙眉回眸,惊见一袭倩影,出现在阳光之下。

  渐渐走近了,看得清脸颊,正是他日夜思念的葭音。

  “奴才,叩见皇上。”葭音跪下,将匣子放在一边,向皇帝行大礼。

  “快起来,起来。”福临几乎是跳起来,亲手来搀扶葭音。

  到如今,他终于敢大胆伸手来搀扶她,除了还没进宫未行册封礼外,全天下都知道,董鄂氏早已是皇帝的贤妃,她终于是自己的女人。

  如元曦所料的,葭音没有拒绝皇帝亲昵的举动,但她还是先捡起了一旁的匣子,再随着皇帝到佛龛之下,福临把自己的蒲团给她坐。

  葭音向佛像合十祝祷,再睁开眼,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得不垂下眼帘。

  “你怎么来了?”

  “是太后命父亲,将奴才带到这里。”葭音将手边的匣子递给皇帝,“请皇上看一看这匣子里的书信。”

  “是什么?”福临一脸疑惑,接过匣子时,与葭音的手指相触,葭音并没有立刻把手收回去,只等福临拿稳了才松开。

  这小小的动作,叫福临兴奋不已,他几乎可以笃定,葭音并不反感他。

  匣子里一封封,都是博穆博果尔与人往来的书信,有寄去察哈尔的,也有寄给其他八旗将领的,还有阿霸垓部。

  福临随手拿了一封,就是阿霸垓部给博果尔的回函,说的是他们知道娜木钟在皇宫里受虐待,愿意随时响应博果尔,支持他逼宫夺位。

  福临心中一紧,连连又看了几封信,信中内容,无一不是要逼宫谋反。

  但看得出来,博果尔犹豫不决,没有胆魄也没有实力,一切仅限于纸上谈兵,更何况他跟在身边这么多年,一直老老实实。

  “没想到……”福临顿了顿,问葭音,“所以这些信函,是从太后手里拿来的?”

  葭音颔首:“家父说,是奉太后的懿旨。而家父在南方时,也一度监视京城与南方的书信往来,即便不拦截,也都知道是什么人往哪里寄什么信,每月一次呈送到慈宁宫。”

  “鄂硕他?”福临怔住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毫不知情,他问葭音,“你所知道的,有多少年了?”

  葭音道:“父亲最初是为摄政王做这件事,摄政王故世后,便听命于太后。”

  福临苦笑:“可不是吗,皇叔的人脉,几乎都转入了额娘的手中。”

  葭音道:“但太后,也保全了所有人的安危,若不然,臣妾可能已经跟随家父,流放到边关去了。”

  福临怔然,喃喃道:“是啊,很可能,朕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