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谁也没想到,皇帝这把怒火,最先燎到了景仁宫,一贯得宠的佟嫔竟然遭当众责备。自然太后也立刻给予了皇帝反击,不等佟佳氏晋升妃位,就先把三阿哥还给了她。

  这是在其他有子嗣的妃嫔眼中,做梦都会笑的事儿,可对元曦来说,不见得有多高兴。

  这会子,娘儿俩坐在景仁宫正殿门前的台阶上,玄烨的小手正捧着石榴蒸的参鲍馅儿的大饺子,吃得香喷喷。

  他吃了一半,想起身旁的母亲来,一面塞得满嘴食物,一面双手举过来,口齿不清地说着本就不怎么利索的话:“额娘吃。”

  元曦也不客气,一口就给他全吞下去了。

  小家伙惊愕地看着母亲,满心佩服额娘能一口吃掉他啃了大半天的东西,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自己慢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不吵也不闹,起身跑着去找石榴,没多久又捧了一只大饺子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坐在母亲身边。

  “外祖母说啊,额娘小时候也这样,知道自己做错了要挨骂挨罚,立马就先跑。”元曦笑着说,“额娘一直在想,那是什么样呢,我一点儿没记忆了,记着的都是被你外祖母抓着打屁股的事儿,现在看到你,才知道,原来那么好玩儿。”

  玄烨似懂非懂地听着母亲说,香喷喷地吃着饺子,这次是吃剩下一点,吃不下了,有些为难不知怎么处置好。

  见儿子不会随便乱丢吃剩下的食物,会好好地去思考怎么办,不论他能不能思考出什么结果,元曦知道阿哥所的乳母们,有好好教导三阿哥。

  元曦朝儿子张开嘴,玄烨笑眯眯地就把剩下的吃的送进额娘的嘴里,而后挥着小手就抱上来,要窝在额娘怀里撒娇。

  石榴从后厨来,见这光景,责怪道:“小姐的心可真大,怎么好让三阿哥在风里吃东西。”

  元曦不以为然:“这都吃完了,我又不会带孩子,你别冲我大呼小叫的,惹急了我,我把他送回去。”

  石榴敢怒不敢言,可是对着玄烨就变得慈眉善目,说话都轻轻柔柔:“三阿哥,让奴婢抱抱,咱们去洗手手可好呀?”

  “手手。”玄烨答应,从元曦怀里爬下来,跑向石榴,石榴如珠如宝地抱起三阿哥,一时把自家小姐撩开不管不顾了。

  元曦白了他们一眼,正要回屋子里去,慈宁宫的人来了。

  说是来看看三阿哥送到了没有,另外传太后的话,请佟嫔娘娘安心抚养三阿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元曦则道:“请转达太后,我要把阿哥所里伺候玄烨的人都调来,不知这合不合规矩,若是不合规矩,我另做打算。”

  她的要求,很快就被答应,阿哥虽是晚辈,见了妃嫔们要行礼,但皇嗣地位不同,从小配备的太监宫女人数可不少,如今景仁宫里住了一大一小两位主子,伺候的人多起来,也不奇怪。

  那些人匆匆从阿哥所赶来,在佟嫔娘娘面前磕头谢恩,元曦道:“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悖逆皇上的意思,但皇上并没有真的说要撤换你们,可皇上的训斥句句都在理,望你们将来,能引以为戒,好好照顾三阿哥。”

  众人明白佟嫔娘娘的意思,总不见得说皇帝的不是,他们能继续照顾三阿哥,已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将来在阿哥所或是别处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小泉子,你清点人数后,安排如何轮值当班,景仁宫里原先的人,还是做原先的事,不要插手照顾三阿哥。”

  “奴才领命。”

  元曦将目光徐徐扫过众人,吩咐道:“此外,不当班的日子,我会向皇后娘娘请旨,允许你们出宫一趟,照着各自进宫早晚的顺序,但凡家在京城或附近的,回去看一眼吧。家里离得远的,我赏你们银子,往家里捎些东西去。当然,只此一次,可别指望我能时时刻刻让你们回家。”

  佟嫔娘娘如此仁善,众人因祸得福,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有些已经七八年不曾见过家人,竟然激动得哭了。

  元曦没再理会,进门来,玄烨已经洗干净,满炕头打滚转圈,来旺和香草他们护着炕沿,生怕三阿哥滚下来。

  虽然一个个都手忙脚乱,可是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都把玄烨当宝贝,元曦叹息,大概只有她这个亲娘,最不以为然了。

  此刻,乾清宫里,福临的怒意已经消了一大半,想到方才让元曦当众下不来台,不禁有些后悔。

  可元曦为什么偏要挑这出戏来唱,世人谁不知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荒唐,辜负他前半生励精图治开创的开元盛世。

  但再想来,正因为盛世之下,才会生出享乐安逸的心,而眼下的大清,连盛世的边还没沾上。

  吴良辅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边,大概是少数几个能明白,皇帝为什么心情不好的人,自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贤妃娘娘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董鄂氏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也非能说会道,虽然美丽,总会让人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可不论在哪里,她仿佛都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起来。

  不多久,岳乐进宫了,和吴良辅互相交换了眼色,吴良辅悄然退下。

  “朕待她还不够好吗,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冷冷清清,如今也有了夫妻之实,问她的话,她都能好好地回应。”福临烦躁地对堂兄说,“看着一切安好,可是你知道吗,朕搂在怀里的人,好像没有灵魂的,她的心,到底留在哪里了?”

  岳乐道:“皇上,要知道在娘娘过去的五年中,经历了何等的彷徨不安。堪堪十几岁的少女,上无亲娘长姐照顾,下有幼小的弟弟要她保护,娘娘就像漂浮在水面的落花,身不由己,只能任凭水波将她送到未知的地方。到如今,总算一切安定,是不是该给娘娘一些时间,让她渐渐放下警惕不安的心呢?”

  果然是情场老手,岳乐说的话,福临听着舒坦,又满心的愧疚和心疼,自责道:“五年前朕留下她,或是从此忘了她再不眷恋,她也不至于如此。”

  岳乐欲言又止,有些话,他是不敢当面问皇帝的。

  其实,说到最原本的事,皇帝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董鄂葭音愿不愿意跟他呢?

  这一晚,皇帝独自在乾清宫过夜,没有去承乾宫,也不曾召幸后宫妃嫔。

  吴良辅特地差遣人到承乾宫,请贤妃娘娘早些休息,说皇帝今夜不来,葭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沐浴归来,见添香正趴在榻上铺被子,葭音道:“皇上不来,你铺两床被子做什么。”

  添香哦了一声:“奴婢忘了,都成习惯了。”

  “就这样吧。”葭音道,“难得闲,你也早些去休息。”

  “小姐,明天就要为太后演奏编钟了,您说太后会高兴吗?”添香却兴奋地睡不着觉,被葭音再三叮嘱,才吹灭蜡烛退下去。

  宽衣躺下,才意识到,身边突然空出一个位置,葭音愣了。

  养成一个习惯,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不足半个月的夜夜相伴,她已经把皇帝躺在身边,当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葭音抱着双膝,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当时她很想站出来说,是她为元曦选了这一出新戏。

  《沉香亭》虽然尚未完成,但唱词优美、情节动人,又是太后最喜欢的汉唐时代,谁知道,皇帝竟然会这么在意宠妃不宠妃,误国不误国。

  可那时候的情形,她若要站出来说,皇帝必然没面子,想必元曦也不见得在乎她的挺身而出,又显得她多了不起似的。于是她就把目光挪开了,研究着场地里的大小,明天该如何将编钟搬到那里去。

  可是这会儿,心里开始不踏实,她早就意识到了皇帝的怒气,就连添香都曾悄悄问她,是不是惹怒过皇帝,他从初-夜之后,就越来越不开心。

  葭音把脑袋埋在膝头,是她做的不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