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编钟演奏,极其成功,短短半个月,自己也不曾见过编钟实物的贤妃,竟然就能指导乐师,可见她为此翻遍了多少古籍,费了多少心血。
玉儿大为赞赏,命贤妃将今日的曲子编成曲谱流传到民间,由百姓们各自去演绎展开,君臣同乐。
福临在乾清宫里踱来踱去,听吴良辅说慈宁宫花园里一派祥和喜乐,葭音得到太后嘉许,风光无限。
可他却错过了这么美好的时候,不能亲耳听一听葭音谱的曲子,此刻只能冲着吴良辅发脾气说:“哪门子的大刀杂耍,你到底有没有仔细问过今天是什么演什么。”
吴良辅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搞错一两件小事不稀奇,更何况是皇帝自己说的,之后两天绝不再去陪席,他想那之后不论演什么,都和皇帝没关系。
自然,吴良辅也不会这么蠢,他也考虑过,万一皇帝错过了贤妃的好事,他心里一急,反而能化解这一段尴尬,早就预备好了,随机应变。
“皇上,编钟那么笨重,难得挪出来一次,只怕太后不尽兴,还会命乐师们再行演奏,您不如此刻挪架去看一眼,办完了政务匆匆赶过去,更是您对太后的孝心了。”他轻声劝皇帝,“再怎么说,昨天的事儿,并没有翻脸不是吗?”
福临干咳了一声:“那就去吧。”
吴良辅忙命小太监来给皇帝换衣裳,一行人匆匆出了乾清宫的门,却见东边四五个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围追堵截,小小一团的玄烨,嘻嘻哈哈地在其中穿梭。
福临皱眉,吴良辅忙赶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把三阿哥带到乾清宫外来嬉闹?”
那几个人吓得不轻,忙道:“是、是三阿哥吵着要找佟嫔娘娘。”
福临缓步走过来,玄烨已经不跑来跑去了,仰望着渐渐走近他的父亲,而福临记得清清楚楚,这小东西昨天丢了手里的玩具,还踹了一脚,那脾气真是了不得。
他刚要开口训斥,玄烨忽然跑上来,抱着他的腿,仰着脑袋,高高兴兴地喊着:“阿玛、玛……”
小孩子,怎么还会记得昨天的事,可他记得自己的父亲是哪个人。
“抱、抱……”玄烨很会撒娇,小眼睛一笑就弯成月牙儿,十分可爱。
他有那样美貌的母亲,自然长得俊俏小脸蛋,相比之下,稍大一些的福全,就虎头虎脑,虽然可爱,比起弟弟来,少了些精致漂亮。
“长得都不像我啊。”福临碎碎念,弯腰把儿子抱起来,玄烨看着瘦小,分量还真不轻,福临也是好些日子没抱他了。
“找额娘,找……”玄烨委屈巴巴地向父亲表示,他要找额娘。
福临虎着脸说:“再不许抢哥哥的玩具,你是弟弟,要礼让哥哥,知道吗?”
玄烨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被阿玛帽子上的蓝宝石吸引,根本没理会福临的话,只管用小指头去抠那宝石。
福临也懒得再多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打交道,可如此一想,又觉得昨天实在委屈了元曦,她每天不是忙六宫之事,就是照顾太后,哪有什么功夫教养儿子,更何况,儿子本来就不是她养在身边的。
一路抱着玄烨到慈宁宫花园,福临累得不行,这小子还一门心思要抠他帽子上的宝石,把他放地下后,还撅着嘴老大不乐意,踮着脚伸着手,指着阿玛脑袋上的宝石。
“快去向皇祖母请安。”福临没耐心,拍拍儿子的屁股,指向里头,让他去找皇祖母。
玄烨这才分散了心思,看见了祖母,看见了额娘,摇摇晃晃地跑进去,太监宫女们也不会拦着小阿哥,人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
玄烨跑到玉儿跟前,扑通一下跪下,笨拙地磕个头,就爬起来往玉儿怀里钻,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了,好奇地看着台上。
玉儿满眼宠溺:“这小东西,还真不客气。”
七福晋在一旁笑道:“奶奶怀里,客气啥呢,三阿哥,是不是呀?”
福临走来,所有人都起身离席,待他向母亲行礼,玉儿便说:“皇上,一道坐下吧,你站着,人人都站起来了。”
他往台上看,编钟早已撤下了,这会儿京城里最火的艺人们,正一脸紧张地,准备给宫里的娘娘们变戏法。
福临看了眼一旁的葭音,她今日一袭白底蓝叶的宫袍,蓝线绣成的枝叶间,开着零星几朵粉色的花,不会太素,也绝不张扬,最衬她满身安宁的气息。
皇帝浮躁的心,平静了一大半,有时候他也会想,何必强求那么多,现在人在身边,一切安好,他急什么呢?“
台上精彩绝伦的变戏法,引得一片赞叹,陈嫔和宁嫔坐在后面,在她们的前头,与皇帝太后之间,还跟着惠妃、靖妃和几位亲王福晋。
她们在宫里的地位,就和这座次一样,一年一年节节后退。
“二阿哥今天不来?你说皇上怎么把三阿哥带来了?昨天分明还那么生气来着。”陈嫔轻声对宁嫔念叨,“我还没怎么见过太后搂着二阿哥享宴呢,慈宁宫如今偏心,都不带藏着掖着了。”
“二阿哥昨天玩累了,今天歇着呢。”宁嫔撑着一口气,傲然道,“三阿哥这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陈嫔笑道:“可不是嘛,枪打出头鸟。”
宁嫔默然不语,自顾自看台上的热闹。
从她们的座次再往后,是贵人、常在和答应们,如今福临虽称不得佳丽三千,东西六宫也已十分兴旺。
悦常在坐在一群人之间,目光直直地瞪着前方堂姐的背影,一样是姓董鄂氏,一样的家族里出来,她不缺美貌不缺才华,却和堂姐成了云泥之别。
董鄂葭音是天上的仙女,是皇帝的眼珠子,而她董鄂葭悦,仿佛宫墙边的一株野花,皇帝心血来潮,道一声秀气可爱,嫌了,就连根拔起或踩进泥土里。
心中正愤恨,忽然间,台上轰的一声巨响,吓得悦常在浑身紧绷。
这边只见台上烟火冲天,一只燎着火的鸽子蹦出来,直扑向贤妃的坐席,重重地摔在她的桌上,茶碗果碟摔了一地,鸽子的羽毛还在燃烧着。
福临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葭音护在身后,吴良辅冲上来,脱了袍子扑灭了明火,而台上,变戏法的艺人倒在地上,一只手上鲜血淋漓。
“快宣太医,快把人抬下去。”这一边,七福晋和苏麻喇护着太后、皇后和玄烨,元曦请太后立刻回宫,她见台上的人伤得那么重,便命小泉子立刻去找太医给人治伤。
但侍卫们冲上前,急着要护驾,要把那些戏法班子里的人都锁起来,可怜一群艺人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知道,一定是被当做谋反的刺客了。
玉儿见福临在贤妃那边,问长问短,压根儿就没看一眼台上的光景。
她命七福晋和皇后抱着玄烨回慈宁宫去,自己走上来道:“哪里来什么刺客,我和皇帝不都好好的,先救人,他在流血。”
众侍卫怔住了,元曦便命小泉子他们去抬人。
一阵阵风过,除了还留存几分焦灼气息,园子里又恢复了清明太平。
这一班变戏法的艺人,是元曦托兄长找来的,敢拿人头担保他们老实可靠,她向太后再三保证,一定不是什么刺客逆贼。
玉儿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吓不着她,可是她想和皇帝商量,人家皇上,早就先送他的爱妃回承乾宫去了。
玉儿吩咐元曦:“明日照旧,我就想看看,这些老百姓的乐子。你和皇后商议,赶着天黑前,给散了的各家福晋送些安神汤去,告诉她们别害怕。至于宫里的,传句话就得了。”
元曦跪在地上,手指掐着泥土,太后对她的信任,足以她用生命来回报。
这件事若被追究,闹大了,或是被人诬陷栽赃,阿玛哥哥莫说官位难保,怕是命都要搭上。
“臣妾,谢太后隆恩。”元曦深深叩首。
“吃一堑长一智,将来再经手这样的事,要学会避嫌。”玉儿教元曦道,“这次的事,我说了算,你派人告诉你哥哥和父亲,不必惊慌。这个重阳节,我要高高兴兴地过,明天还在这里,就是点心叫他们换一换,做些咸口的来。”
元曦热泪盈眶,一面应着,一面就哽咽了。
玉儿嗔道:“没出息,赶紧起来,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