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福临不可思议地瞪着吴良辅:“有这件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吴良辅一脸委屈:“皇上,没能让娘娘们烧上火取暖,是奴才该死。当时当刻,虽然想告诉您到底是谁委屈了皇贵妃娘娘,可奴才若说出来,让人知道是为了皇贵妃娘娘才大半夜折腾,岂不是成了娘娘的罪过。”

  福临怒道:“你少来卖乖,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良辅跪趴在地上,磕头道:“是奴才被猪油蒙了心,才贪了那一些银子,可奴才也有奴才的难处,皇上,请您相信,奴才再也不敢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朕不想再提。”福临怒道,“朕问你,到底是不是坤宁宫故意针对承乾宫?”

  吴良辅眼珠子一转,正中下怀,便一半真话一班假话掺和在一起,说当时银骨炭短缺,想到皇贵妃娘娘体弱,于是先给坤宁宫送了上等的红罗炭,把银骨炭则先送去给承乾宫。

  谁知因此开罪了皇后娘娘,被拦路劫下不说,后来惜薪司给承乾宫送去干净整洁的木炭,不知怎么被人替换成潮湿肮脏的碎炭,一烧就烟熏火燎。

  但是皇贵妃和善,不愿为难下人,就这么忍耐了一整天,到后来还是教皇帝发现了。

  当时福临亲眼见到,葭音咳嗽连连,屋子里烟熏火燎,此刻听吴良辅的话,便是心火窜起来,本以为是吴良辅贪污的错,没想到其中还有一环,是坤宁宫欺负了人。

  要知道,吴良辅盘算了好些日子,认定皇后没有这么深的心思这么大的胆子,而董鄂氏初来乍到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

  这宫里最精明,且与她们二位关系最密切的,莫过于景仁宫。

  吴良辅这次,必定是被三位联手坑了一把,若是皇太后想治他,应该不屑利用一个宠妃。

  这么多年,他对景仁宫也是客客气气,连景仁宫的奴才在宫里都比其他人吃得开,吴良辅从不为难他们。

  没想到莫名其妙就被那小人精咬了一口,这一次为了补亏空,并再防止其他环节出纰漏,他拿出不少银子来填,白白辛苦了两年。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吴良辅又道:“皇上,那天晚上,皇贵妃娘娘已是受惊不小,您看过去这么些日子了,您再拿这件事去问,只怕……”

  “朕不会为难葭音,但朕要对皇后说清楚。”福临道,“摆驾,朕要去坤宁宫。”

  吴良辅目的达成,他本就希望的是,皇帝为难皇后,吓得那小皇后魂飞魄散,而不要细致地去查什么前因后果,再引出皇贵妃的劝解,直接跳过承乾宫,让皇帝去为心爱的女人出口气就是了。

  而皇后若吓得半死,从此必定再也不肯支持佟元曦,景仁宫将来孤掌难鸣,若再寻上皇贵妃相助,吴良辅自然也有办法,让皇帝出面。

  他敢打赌,皇帝若知道皇贵妃背着他帮佟嫔一道肃清后宫,一定会更生气,他怎么会容许任何人,利用他对皇贵妃的爱意。

  这边厢,福临大步匆匆地闯来坤宁宫,彼时皇后正在查看科尔沁给她送来的冬日礼物,呆呆地看着径直冲到她面前的皇帝,那满脸的怒气,吓得她身子一哆嗦。

  “皇……上,您来、来了?臣妾这里很乱,马上、马上就收拾。高娃……”

  “高娃?”福临转身,便见高娃走来,他眼神一沉,毫不留情地说,“吴良辅,把高娃拖下去,杖二十。”

  皇后大惊,高娃也是吓得脸色惨白,等不及她呼救求饶,已经被拖走了。

  “皇上,皇上,二十杖会要了高娃的命,皇上……”皇后吓得语无伦次,“皇上,高娃做错了什么,求您饶过她,求您。”

  “你做过什么,高娃做过什么,你们心里比朕清楚。”福临背过身去道,“朕不曾亏待你,从你来到京城,与你一直相敬如宾以礼相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难道你想学你的姑姑,在宫里称王称霸吗?”

  “皇上?”皇后跪下,已是泪眼婆娑,“臣妾不明白,皇上……”

  “你或许是无辜的,可你的下人狗仗人势,去抢承乾宫的东西,哪怕你完全不知道,也有治下不严的失职之罪,堂堂皇后连自己宫里的奴婢都管不好,还谈什么母仪天下?”

  福临转身来,冷冰冰地说:“后日是皇贵妃的册封典礼,为了做你的衣裳,连她册封典礼上要穿的朝服都没做好,朕会想法子办妥这件事,不过,朕不想在皇贵妃大好的日子里见到你。也不想让她,来跪拜你。”

  皇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元曦当初恳求她一起帮忙时,就说过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应验了。

  恨元曦吗,这一刻皇后才发现,当时心中暗暗怨怼元曦为了一点小事,非要牵连她,如今才明白,其实也挺好的,皇帝本质如此,看透了,心里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念想。

  “你怎么不说话?”福临道。

  “臣妾不知道该对皇上说什么。”皇后含泪道。

  福临冷然道:“那就听好了,后日的册封典礼,你不必参加,在屋里好好反省,将来到底该如何母仪天下,如何管束你的下人。”

  皇后叩首谢恩,福临转身离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于这坤宁宫,连过去孟古青带给他的一丝丝眷恋,都没有了。

  皇后跪在地上,猛地想起来高娃在挨打,跌跌撞撞跑出来,宫外宫道上,高娃被按在长凳上,已经挨了七八棍子。

  “不许再打。”一贯柔弱的皇后,终于拿出几分气势,护着她自己的人,呵斥道,“通通给我住手,滚开。”

  边上的吴良辅,立刻赶来做好人,低头哈腰地说:“娘娘消气,这些奴才没眼色,奴才这就让他们滚。娘娘,您保重身体。”

  皇后没有看吴良辅,只管去搀扶哭得伤心的高娃,撂下这里的人,主仆俩一瘸一拐地往回去。

  “呸……”吴良辅冷笑着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件事传到慈宁宫时,玉儿在把着玄烨的手教他写字,元曦就在一旁伺候笔墨,听苏麻喇讲完,屋子里就安静了。

  石榴悄悄走上前,将三阿哥抱走,朝玄烨比了个嘘声,小家伙见皇祖母和额娘都沉着脸,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会看脸色,乖乖地跟着石榴离开了。

  元曦放下墨块,在桌前跪下道:“太后娘娘,一切都是臣妾的过错,是臣妾想出的馊主意,逼吴良辅把钱吐出来。”

  玉儿根本不计较那件事,她叹:“既然皇上不乐意让皇贵妃跪拜皇后,我也一定让他碍眼了,那么……”

  元曦忙叩首道:“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是无辜的,葭音姐姐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帮我和皇后娘娘一起做这件事,说是不能由着吴良辅贪下去。太后娘娘,一码事归一码事,求您、求您不要委屈她。”

  玉儿怒而将毛笔拍在了桌上,墨汁四溅,什么话也没说,撂下元曦,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元曦在书房里跪了很久,直挺挺地跪着,拿膝盖支撑身体,很快就疼得刺骨钻心,可也抵不过对皇帝的失望乃至绝望,带来的痛苦。

  “额娘……”玄烨跑来,抱着母亲,他心疼极了,在元曦身上摸了又摸,“额娘不哭。”

  “额娘没有哭。”元曦跪坐下来,膝盖一阵剧痛,她将玄烨抱在怀里说,“儿子,将来不论你在哪里,都不可以这样糊涂,糊涂得连女人和奴才都分不清了。”

  苏麻喇从门外来,温柔地说:“娘娘,您起身吧,太后怎么舍得罚跪您呢,太后答应了,先把册封典礼过了,回过头再慢慢算这件事。不过,太后说,这几天您别去坤宁宫,回头皇上以为您帮着皇后,无视皇上的怒气,把您也怨恨进去了。”

  元曦踉跄着站起来,但怀里稳稳地抱着玄烨,她摇头道:“我现在就要去看望皇后,姑姑,是我害了娘娘,不能再让她寒心。至于皇上,他的眼里,早就没有为我的位置,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