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添香在一边连连点头:“佟嫔娘娘,您可算说到奴婢心里去了,奴婢嘴皮子都磨破了,有的人就是不听呀。”

  葭音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责备添香多嘴。

  元曦便掰过她的身体面朝另一边,在背上轻轻推:“姐姐有闲不如回去歇着,来这里做什么,这件事,就听我的了。添香,赶紧的,送娘娘回去。”

  “是。”添香应得干脆,扶着葭音就往回走,葭音还一步三回头,叮嘱着元曦,“别叫她冒犯了你。”

  元曦摆摆手,目送葭音离去,只等她走远了,才命小泉子:“把人叫出来。”

  小泉子敲门进去,带出来几个照顾悦常在的宫人,她们也是委屈,分配到这样的差事,有苦说不出。

  “这是佟嫔娘娘赏赐你们的。”小泉子往每人手里塞了两锭大银子,看得她们弹眼落睛,纷纷跪下叩谢佟嫔恩典。

  “你们喂不进去,就想法子不经意地留些吃的东西,放在她能拿到的地方。她若偷吃就由着她,你们也别大惊小怪,就当不知道。”元曦说,“真要死的人,一头就碰死了,还能饿着等你们来喂?”

  “娘娘说的是。”宫女们无奈地说,“奴婢们也是怕真出人命。”

  “皇贵妃娘娘那儿忙得脚不沾地,往后咸福宫有事儿,就往我这里禀告。”元曦霸气地说,“仔细下回皇上来问你们话时,可就不是拿银子,是拿脑袋了。”

  一众人连连答应,把银子往怀里揣,元曦也懒得进门去看那个小女人,离了几步,在储秀宫门前听见婴孩儿的啼哭,便进来看了眼。

  到如今,陈嫔还会对突然进门的人下意识的惊恐,皇帝上回闯进来抢孩子的事儿,真真把她的胆都吓破了。

  “五阿哥真是养得好。”元曦说,“这小手劲儿大的,拽着我不放呢。”

  陈嫔抱着儿子说:“胖的跟什么似的,我都担心将来是个傻子。”

  元曦哭笑不得:“您这话说的,奶娃娃胖才好,将来一断奶就抽条儿了,瘦得你心疼。我们三阿哥如今就是,瘦不说,还不好好吃饭。”

  “三阿哥被太后接到南苑去了是吧。”

  “是啊,苏麻喇掌不住了,成天地哭闹,闹得人仰马翻,只有皇祖母能镇得住他。”

  “早些把三阿哥接回来吧,儿子还是要养在身边才好。”陈嫔幽幽道,“你看皇上,就是打小不跟着亲娘,母子俩关系才这么叫人提心吊胆。他们两宫一有什么事儿,我们连气儿都不敢喘了,比老早孟古青那会子还吓人。”

  “姐姐说的是。”元曦道,“好在也快了,到年末玄烨就回来。”

  陈嫔便又道:“妹妹,我知道你人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

  元曦心里掂量着,应道:“您先说说。”

  陈嫔叹息:“我们五阿哥,还没有名儿呢,皇上早就忘到脚后跟去了吧。我不让他抱去给皇贵妃,他必定也恨死我们母子,不待见五阿哥。佟嫔妹妹,你下回去南苑给太后请安时,替我们五阿哥向太后求个名儿可好?”

  原来是这件事,元曦立时答应下,不过她不知道自己下回什么时候去南苑,眼下最近的,该是五月节。

  “五月节也好,总有个盼头,哪怕你派人去传句话也成。”陈嫔说,“人家里养只狗都有名儿呢,孩子落地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心里不踏实。”

  这件事应当应分,元曦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确是在太后跟前吃得开,没必要遮遮掩掩,大家都一道进宫七年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但之后,陈嫔就开始絮叨宫里的闲话,她好奇地问元曦:“这阵子,怎么不见翊坤宫那位,她病了吗?”

  元曦笑道:“您和宁嫔娘娘离得近,您自然比我清楚了。”

  如此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再三敷衍后,总算脱身离了储秀宫。

  香草扶着元曦往回走,笑道:“陈嫔娘娘有了五阿哥后,跟您说的话也多了,最早最早的时候,她可不待见您呢。”

  “再往后十七年二十七年,大家一起从小姑娘熬成老太太,哪里还有什么仇啊恨的。”元曦叹道,“日子将就过呗,还能怎么着。”

  她们从御花园外经过,元曦脑袋里才想要不要剪两朵花去哄葭音姐姐高兴,忽听得里头一声惨叫,她的心提起来,带着香草小泉子就往里走。

  御花园里乱作一团,太监宫女胡乱地跑着,小泉子拨开人群,元曦惊见是去年进宫的蒙古格格倒在地上。她的脑袋开了瓜,满地鲜血,边上都是掉落的残枝落叶。

  “怎么回事?太医,宣太医?”元曦吓得不轻,厉声命人宣太医。

  这边一阵乱,惊动了不少人,葭音也赶来,听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才知道这年幼的格格是爬树玩儿,一脚踩空摔下来,脑袋先着地,当场不省人事。

  太医们几经诊治后,都纷纷摇头,说是等一口气咽下去,人就差不多了。说摔得不巧,伤了要害,不然一棵树的高度,也就伤筋动骨,实在是运气不好。

  葭音和元曦都慌了,这可是皇太后嫡亲的侄女,虽然年纪小,辈分比皇后还大些,出了这么大的事,科尔沁还不要翻了天。

  葭音不断地问:“她真的是自己爬到树上去的?”

  跟着的宫女哭得可怜:“格格她经常爬树玩儿,嫌宫里闷,又说爬高一些,能看看远处的地方,想看看科尔沁在哪里。”

  等福临赶来时,听完这些话,便是勃然大怒:“她才多大,你们由着她爬树,皇后呢,皇后怎么不管好她们?”

  这些科尔沁送来的格格,都十一二岁和当年玉儿一样大,莫说皇帝不愿意亲近,玉儿也不许福临碰。

  便是养在宫里待他们长大,科尔沁的意思,也说是早些送来和皇帝相熟,能培养感情。

  虽然一切看起来如此荒诞,但和当年哲哲、玉儿,还有海兰珠,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福临不像皇太极那么把科尔沁当一回事。

  “把皇后找回来。”福临恼道,“朕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闲工夫再管这些?让皇后回来处置,这是她们科尔沁的人。”

  葭音劝道:“皇上,这还关乎着科尔沁,您一股脑儿推在皇后身上,岂不是火上浇油。”

  元曦见葭音姐姐劝了,自己就闭嘴没吱声,皇帝也是真的狠心,活生生一条命,他连半点同情怜悯都吝啬。

  “臣妾去一趟南苑,向太后和皇后娘娘禀告,这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必定伤心。”葭音向福临说,“皇上先回乾清宫去,其他的事,待臣妾之后再向您禀告。”

  “你身子这么弱,来回奔波怎么受得住。”福临却道,“随便派个人去就是了,又不是说不清楚的事。”

  话虽如此,葭音说她如今掌管六宫之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能躲在一边,还是坚持要去南苑亲自禀告,福临随手一指,就让元曦一道陪着。

  元曦自然是答应了,虽然心里头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皇帝过不去。

  去往南苑的马车上,葭音怔怔地对元曦说:“我什么也做不好,元曦你知道吗,那些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表面上恭恭敬敬,但我说的话,他们都不听。什么事都要我问了才有人应,他们还说,四阿哥葬礼花了太多的钱,南边打仗,五月节的宴席凑不起来。道理虽不错,可这些话,他们敢不敢对太后说,对皇上说?”

  元曦唬了一跳,只知葭音姐姐不易,没想到底下的奴才会这么嚣张,生气不已:“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姐姐怎么不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葭音说:“我真心想为皇上分担,可我也看清楚了,我不是当家作主的人。蒙古来的格格,好好的人,还摔成这样……”

  元曦问道:“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葭音无奈地看着元曦:“这件事之后,我打算向皇上请辞,再下去,只会告诉世人,皇帝的皇贵妃,连个太监吴良辅都不如。”

  元曦恨道:“指不定是那畜生在背后捣鬼,姐姐别急,我们做主子的,还能叫奴才踩在头上。你哪怕不干了,那也得是你不想干了懒得干了,而不是被他们逼下去,怎么也要先出了这口气。”

  葭音很愧疚:“元曦,又要把你牵扯进来,我实在是……”

  元曦心里却明白:“姐姐别怕,今日你被逼得撂开手,他们就有本事再逼下一个人,兴许就是我呢?我现在不帮你,将来也没人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