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太皇太后下赐的月饼在分送到各大臣王府后,多出的几盒子,宫里人便自行分了。

  今日忙碌,大部分人顾不上吃,但也有嘴馋心急的,结果一掰开,里头的馅子竟然已经发霉,之后再找了几人来掰开他们分到的月饼,四五只里就有两三个是坏的。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无辜的经办之人不愿背负罪责,唯一的法子,就是主动告上来查清楚,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各家收到太皇太后的赏赐,都会先供在香案上,今日是绝不会吃的。”舒舒懂这些规矩,对苏麻喇道,“这会儿要去收回来,也来得及。”

  苏麻喇道:“该用什么名义去收,怎么都要闹出笑话,而且只要有一家人吃到了霉变的馅儿,这件事就曝露了。”

  舒舒回忆小时候家里收到宫廷赏赐,那都是高高搁在香案上,不许小孩子随便动,家里调皮的哥哥弟弟们还曾因此受罚。

  舒舒略思量后,果断决定:“送去各府的月饼,他们必定放上好几天才吃,甚至根本就不吃。过些日子月饼霉变了,便是他们保管不善,如此对太皇太后不敬的事,通常人家不敢胡乱声张。眼下咱们先把宫里分的月饼都收了,把经手做月饼的人全部查一遍,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严惩不贷。”

  苏麻喇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还露出了笑容:“奴婢遵旨,就照娘娘吩咐的办。”

  舒舒忙收敛面上的气势:“嬷嬷,我不懂什么,您别笑话我。

  苏麻喇笑道:“是,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不能瞒,以防有人刁难,可不能叫皇上在朝廷上丢脸。除此之外,这件事交给奴婢,三日之内,一定给您个答复。”

  舒舒道:“那个被撵出去的老宫女,兴许就是源头,嬷嬷可以往那里去查一查。”

  苏麻喇亦叹道:“娘娘说的事,怕有人故意要针对昭妃娘娘,将来保不齐某一天,突然嚷嚷起来,说太皇太后下赐的月饼是霉坏的东西。”

  舒舒的出身,和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环境,让她具有天生的贵气和骄傲,很淡定地对苏麻喇说:“外头的人要说天家不好,什么话都能编出来,要紧的是咱们稳住了。皇上是天子,皇上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从此太阳就不能从西边落下去。嬷嬷,您说呢?”

  苏麻喇的心定了:“奴婢这就去办,娘娘,您陪夫人们再说说话。”

  月饼的事迅速在宫内压下,正如舒舒所言,太皇太后的赏赐到了各家,不会被急着吃掉,而是焚香供奉。就算是鳌拜也不敢无视太皇太后的恩典,他撂倒苏克萨哈的二十四条罪名里,就有一条是说他丢弃先帝所赐之物。

  今日的中秋宴十分顺利,年轻孩子们头一回办大事,精细到器皿筷子都一一查看,这些日子灵昭来来往往于内务府和坤宁宫,忙得废寝忘食。

  太皇太后当众对几位老王爷福晋说,孩子们都出息了,她可以颐养天年,夸赞昭妃贤惠能干,皇后大度稳重。

  这是南苑行宫地震那天以来,灵昭最高兴的日子。

  待大宴结束,她贤良淑德的好名声传出去,两年来付出的一切就终于有了回报。再也不会提起翊坤宫昭妃,就是不得宠,就是鳌拜的义女,从今往后,她有她自己的存在。

  而月饼的事,因苏麻喇及时压下去,宫里半个字也没传开,此刻的灵昭,还什么都不知道。

  夜渐深,圆月当空,热闹了一整天的紫禁城终于清静下来,灵昭坐着肩舆从慈宁宫往回走,凉风习习,金桂飘香,好生惬意。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觉着舒坦,但肩舆从坤宁宫西侧门路过时,灵昭不经意地看了眼,只见小太监掌着灯笼,引领皇帝一路往坤宁宫走。

  灵昭的心顿时一沉,总有一些事,是不论她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

  可坤宁宫里,并没有什么花好月圆温情甜蜜,玄烨一脸冰冷地吃着宵夜,舒舒小心翼翼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皇上别光喝粥。”

  玄烨道:“事情弄成这样,还要朕出面周全?是她之过,那就让她好好承担。”

  舒舒温柔地说:“可这一次中秋大宴,是臣妾和昭妃共同主持,皇上难道不愿卖个人情给臣妾吗?”

  玄烨撂下勺子,生气地说:“不是正好叫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往后打歪主意,来和你过不去。”

  “这是臣妾和昭妃之间的事,无需皇上费心。”舒舒正经地说,“而皇上,也有皇上的责任。”

  玄烨不屑:“朕有什么责任?”

  舒舒说:“别让她绝望。”

  玄烨闷声不响,舒舒继续给他夹菜,好生道:“皇上是觉得后宫太平,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对昭妃看不顺眼,您不打不骂但用自己的态度折磨着她。十年后,六宫充盈,皇上一句顾不过来便是了,可眼下,只有我们。”

  玄烨继续喝粥,大宴虽然圆满,但做皇帝几乎没有动筷子的时间,那些大臣就是排着队来磕个头也高兴。

  “皇上所有的任性和意气用事,都会转嫁在我的身上,您以为的太平无事,不过如此。”舒舒道,“皇上,您舍得吗?”

  玄烨好不耐烦:“朕该怎么做,去翊坤宫她的床上,陪着她吗?”

  舒舒沉静地说:“早晚也要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玄烨丢开勺子,怒气冲冲:“朕说过,坤宁宫里只有你,朕不愿和你讨论她的事。”

  舒舒绕到玄烨这一边来,柔声道:“你说好的,咱们要一起度过辛苦的一生,这就累了吗,怕了吗?”

  玄烨捏着舒舒的手,坦率地说:“朕不喜欢她,你们都以为是和鳌拜有关,并不是,那不过是朕用来能正大光明不喜欢她的借口。倘若现在要朕放她出宫,放她另嫁他人,朕一定立刻答应。”

  信任一旦被破坏,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这是钮祜禄灵昭自食恶果,舒舒心里很清楚,更明白当初她若稍稍动摇,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玄烨的真心。

  “皇上可不是小孩子,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咱们正经商量,月饼的事,皇上送个人情给她吧。”舒舒道,“就告诉宫里的人,谁敢暗地里欺负昭妃,就是欺负皇上,奴才想要爬到主子头上,只有死路一条。”

  玄烨把事儿全赖在舒舒身上:“朕懒得费脑子,你说怎么做,朕就怎么办。”

  舒舒嗔怪:“叫皇祖母知道,看你敢不敢懒惰。”

  要说这些月饼,当真是送到各家三两天也没人动,但苏麻喇已经顺藤摸瓜查出一些人,敬事房的板子一伺候,个个儿都招了。

  只因昭妃严惩了那私下放贷的宫女,内务府借机整顿了一番太监宫女的规矩,叫他们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放贷银子,还挨了罚,便挖空心思想要让昭妃也吃吃苦头。

  宫里人多少知道,皇帝不怎么待见昭妃,这次要是让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大臣面前出了洋相,昭妃的下场肯定更惨。

  而其中几个相关之人,恰恰被分配到去准备太皇太后下赐的月饼,几百盒月饼他们经手有几十盒,谁能想那么巧,被御膳房的人私自留下的几盒,恰恰是他们动过手脚的。

  “一群蠢货。”听完苏麻喇的禀告,玉儿叹道,“能不能有些更聪明的法子,做得干净漂亮些,我倒还佩服他们。”

  舒舒则说:“皇祖母,孙儿想立个规矩,往后下赐之物,不论经办之处多出多少来,一并上报销毁,不许宫人私下分了。毕竟这是给大臣们皇亲们享用的东西,给他们分了,岂不是叫他们和王公大臣平起平坐。”

  玉儿颔首:“就这么办,过些日子吩咐下去,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昭妃明白自己疏忽在哪里。这事儿真要怪她,也怪不着,难道要她把月饼一个个掰开来查?”

  舒舒笑道:“皇祖母,这事儿昭妃那头,皇上会解决。”

  玉儿不信,惊讶地问:“这就稀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