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时至端午节,答应张氏的喜脉愈发明显,确认无疑是怀了龙种,自然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连荣常在他们所居的院子,也成功宫人们口中的福地。

  宁寿宫中,高娃为张答应准备了赏赐,太后听说,吩咐道:“罢了吧,等生出来再赏赐也不迟,这会儿就别凑热闹了。”

  高娃知道缘故,问:“您是在乎昭妃娘娘吧?”

  太后叹道:“皇帝不喜欢她,简直和当年先帝一模一样,只不过玄烨脾气好些,不会像他阿玛似的,动不动大喊大叫。可玄烨不喜欢灵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

  高娃说:“奴婢听说,宁太嫔和鳌拜那件事,就是昭妃娘娘故意陷害皇后娘娘,让鳌拜把枪口对准皇后娘娘。”

  “额娘那边已经下令,再不许提这件事,你也别挂在嘴边了。”太后叹道,“我相信灵昭,不是坏心眼的孩子。”

  高娃欲言又止,想想太后也不容易,昭妃不论心术如何,三年来将太后当亲额娘般伺候,那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外头的是非,本就不是太后能左右的,她这样性情的人,又何必为难她。

  “奴婢把赏赐收起来。”高娃苦笑道,“话说回来,咱们皇上,还真能耐。”

  太后噗嗤一笑:“是啊,这孩子能挺过天花,那就注定是多福多寿的。”

  此时慈宁宫来人,请太后与诸位太妃太嫔去享宴共度佳节,因今年各地多灾,内宫缩减用度,年末除夕之前,不摆大宴。慈宁宫里的小宴,也都是太皇太后拿出的体己,说叫孩子们高兴高兴。

  玄烨忙完了朝务也来,与祖母说笑间,抬眸见一席座次空着,如今宫里先帝故人比皇帝后宫要多的多,那些太嫔太贵人们,玄烨兴许顾不过来,但自己宫里缺了谁,一目了然。

  “慧格格呢?”玄烨问,“她怎么没来。”

  舒舒应道:“臣妾已经派石榴去问了,钟粹宫离得远些,怕她是忘了,皇上稍等。”

  那之后不久,石榴终于带着慧格格进殿,她盯着一双桃红眼,怎么看都是才哭过的。

  慧格格行礼后,玉儿招手:“孩子过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想家了?”

  到底是娘家的孩子,玉儿少不得多问几句,见是石榴跟着,玄烨便问:“钟粹宫的人呢?”

  石榴立场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只听慧格格自行对太皇太后撒娇道:“我宫里的人,都叫昭妃打趴下了,连个给我梳头的人都没有,左等右等把石榴姑姑等来了,不然我就要披头散发地来赴宴。太皇太后,我这几天连门都不敢出。”

  殿上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太后有心护着灵昭,可太皇太后在场,这慧格格也是娘家的亲人,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昭妃为什么打你宫里的人?”没想到,最先开口的人,竟是玄烨,更是直接问灵昭,“打她的人做什么。”

  灵昭满心委屈,知道皇帝又要挑她的不是,稳稳地站起来,咬牙道:“钟粹宫的奴才,为行教养慧格格之责,让慧格格言行无状,臣妾才责罚她们。”

  “你说什么了?”玄烨问慧格格。

  “我、我……”慧格格吞吞吐吐,极小声地念了句,“就是恭喜了一下张答应。”

  灵昭从席上走出来,立在殿中对玉儿和玄烨道:“慧格格当着臣妾的面说,倘若她是臣妾,容不得门前的奴才爬到自己头上,绝容不得张答应。”

  玉儿冷声对侄女道:“你下去,跪着说话。”

  慧格格脸色涨得通红,立时跪下求饶:“姑姑,我错了……”

  玄烨放下筷子,离席来走向灵昭,灵昭摸不清皇帝要做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玄烨拉起她的手,带她在席中坐下,命大李子端酒来,斟了一杯酒递给她:“一年忙到头,比朕还辛苦,还要顾全那些不懂事的人的心情,实在辛苦你了。这杯酒,朕敬你。”

  灵昭呆滞地看着皇帝,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在慧格格病怏怏出现的那一瞬,灵昭就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当众丢脸,皇帝一定巴不得挑她的不是。

  她颤颤地站起来,接过玄烨的就,玄烨转身指向慧格格:“你过来,向昭妃赔个不是。”

  虽说在座的都是宫里人,可这样的事实在没面子,慧格格顿时哭得梨花带雨,跪在玉儿膝边,拉着她的裙摆,死活不愿去低头。

  玉儿冷冷地说:“你不想赔不是,就到门外去跪着,我们几时散了,你几时再起来。”

  底下冬云推了推小姐,灵昭会意,忙道:“太皇太后,格格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也是臣妾莽撞,将钟粹宫的人打伤了,没顾及格格的日常起居。”

  玄烨却说:“你只管坐下享宴。”

  太后身边的高娃,上前将慧格格带走,玄烨也回到席上,御膳房再呈膳,宴席继续,但席上的气氛还是被打乱了。

  舒舒见所有人都绷着脸,便笑道:“李总管,你吩咐御膳房,将蜜枣花生的粽子,和鲜肉板栗的粽子,各预备十只,一会儿请裕亲王福晋带回去。”

  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与舒舒对上目光,妯娌俩心领神会,裕王福晋忙起身道:“多谢娘娘美意,可粽子实在算了,您有太医院的山楂丸,赏给臣妾几丸吧。”

  今日是内宫女眷的家宴,福全没来,玉儿也没上心,此刻听这话,不禁担心地问:“你要山楂丸做什么?”

  裕王福晋道:“皇祖母,我说了,您可不能责怪孙媳妇没伺候好王爷。”

  座中宁太嫔也是一头雾水,可最近她惹出祸端,正是尴尬的时候,今日能同席已是不易,不敢轻易开口,唯有直直地盯着儿媳妇看。

  玉儿是真担心孙子:“福全怎么了?”

  裕王福晋说:“王爷他昨晚一口气吃了七只粽子,孙媳妇拦也拦不住,他说跑了一天马饿坏了。这不,今天早朝也没去,大半夜的……”

  那些不雅的话,裕王福晋不敢说,只跪下脸上挂着笑:“皇祖母,孙媳没伺候好王爷,叫他吃撑住了。”

  玄烨没忍住,笑出了声,皇帝一笑,众人都笑了。

  玉儿也松了口气,赶紧吩咐苏麻喇:“叫太医去瞧瞧,这小东西必定怕丢脸,连太医都不肯传。往后几日不许他再暴饮暴食,给我好好饿几天。”

  席上气氛欢愉了不少,舒舒向裕王福晋颔首致意,玉儿这才发现两个孩子的小动作,必定是舒舒早就知道有这一茬,故意请嫂子说来,逗大家一乐。

  她们妯娌能和睦,福全和玄烨兄友弟恭,玉儿很是安心。

  灵昭坐在一旁,却没怎么在乎裕亲王的笑话,眼睛里,只有面前皇帝斟酒给她的杯子。

  杯子早已空了,方才冬云要收走,被灵昭拦下,她很想一会儿趁没人的时候,将这杯子带回去,可是一面又觉得,自己又痴又傻。

  宴席的气氛恢复了,然而国家大事,不会挑着日子来,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吃顿饭,将散时,人人都感觉到座下晃动,虽然比不得那年地震的强烈,但显然又有什么地方地动山摇了。

  玄烨立刻辞了祖母,赶回乾清宫要派人去查,玉儿叹一声,与众人道:“都散了吧,接下来酷暑炎炎,没事别出门,中了暑气不是闹着玩的,皇上朝务繁忙,你们切不可再给他添堵。”

  众人起身领命,玉儿又道:“再有,都明白自己的身份,我不想再听见有人说出类似慧格格那些话,若是口无遮拦,那就把嘴巴缝起来。”

  “是……”

  太皇太后离去,大家都松了口气,陈太嫔刚要开口念叨,被身旁的杨氏拦住了,她们簇拥着太后,匆匆离了慈宁宫。

  舒舒与裕王福晋结伴往坤宁宫走,亲口致谢道:“还是嫂嫂机灵,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

  裕王福晋笑道:“娘娘能看得起我,我才高兴呢,不过呀,这么当众出了王爷的丑,回去他可要和我闹了。”

  舒舒笑道;“谁不知道二皇兄疼爱嫂嫂,人人都羡慕您。”

  见灵昭从边上过来,她还要留下负责敦促宴席收场,这本是交给奴才做就行的事,但灵昭习惯亲力亲为,也没人会拦着她。

  “昭妃娘娘。”裕王福晋向灵昭福了福,“每次进宫享宴,都大饱口福,都是托娘娘的福。”

  灵昭淡淡一笑:“福晋慢走,还请福晋替我问候王爷。”

  她说罢,朝舒舒行了礼,就带着宫人走开了。

  裕王福晋继续与舒舒散步回坤宁宫,路上道:“娘娘,臣妾在外头听说,钮祜禄一家的人,都长居在寺庙里,天天为昭妃娘娘求神拜佛,求老天赐下麟儿呢。”

  舒舒故作不知:“这样吗,遏必隆大人不是病了,在庙里治病吗?”

  裕王福晋说:“病不病,臣妾也不知道,但娘家的嫂嫂说,钮祜禄家除了求神拜佛,还求医问药,心心念念盼着昭妃娘娘,早日生下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