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戳了戳儿子的小脸蛋,说道:“皇祖母疼我们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而皇阿玛不在乎我们也是一样的。朕虽然做了皇帝,但还能和福全常宁他们如此亲昵,就是因为从小受到的待遇没有区别。”
舒舒将承瑞抱回小床里,听得玄烨在身后说:“但兴许更多的,是对待孩子们的外祖家没有区别。”
宁太嫔与陈太嫔几位,皆出身平凡,上一代还是科尔沁的天下。
可孝献皇后若不死,四阿哥还活着,不论是妃嫔的恩宠,还是外祖家的背景,兴许就没玄烨什么事。
毕竟皇位的传承,非常情况之外,多是凭在位帝王个人的喜好和意志来决定,将来,玄烨也会如此安排他的继承人。
舒舒不愿气氛和心情变得沉重,转身来勾着玄烨的腰,笑悠悠:“咱们俩,自己还是孩子呢。”
玄烨抵着舒舒的额头蹭了蹭:“你是,朕可不是。”
舒舒笑:“明明一边儿大。”
玄烨的手指抚过舒舒柔软的耳垂:“朕今日睡了大半天,精神足得很。”
舒舒轻轻一颤,眼波婉转:“皇上有精神,我可是累的,皇上……咱们回去吧。”
夜色渐深,随着帝后安寝,乾清宫坤宁宫的灯火渐次熄灭。
紫禁城静下来,巡防烛火的宫人来到常在答应们居住的宫苑,见还有灯火亮着,便进门询问,里头有小宫女出来说好话,将人打发走了。
屋子里,李氏靠在床头困得东摇西晃,她的宫女来禀告,说侍卫们催灭了烛火,她没好气地起身吹灭蜡烛:“偌大的皇宫,点个蜡烛也扣扣巴巴。”
李常在的屋子暗了,就能看见外头的光,纳兰氏那边还亮着灯,她就埋怨:“怎么不去催她?”
宫女应道:“催了的,不过纳兰常在,大抵还有什么针线活儿要做吧。”
“少来了,我们的衣裳袜子都是内务府给做的,要她忙什么。”李常在很生气,又困得只打哈欠,“她就是故意找些借口,等着,等皇帝翻她牌子呢。”
小宫女劝道:“您别这样说,今天在奉先殿外的事儿,奴婢还哆嗦着呢。”
李氏反而越发生气,躺下后恨恨道:“等我得了皇上喜欢,看我不好好收拾那小丫头。”
“您说谁?”宫女问。
“慧嫔呀,还有谁?”李常在翻了个身,“退下吧,我困极了。”
这一边,纳兰常在的宫女,也一样来催主子早些睡,纳兰氏收了手里的针线,说道:“你们歇着去吧,我再缝两针就好。”
主子不睡,做奴才的怎么敢睡,纳兰氏也没法子,只能依了。
眼下,她身份尚低,所用宫女极少,她们便是轮值当差,也不能白天黑夜都不离身。再者与其他人聚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还要互相谦让回避,起居受限,不能随心所欲。
纳兰氏躺下,屋内灯火俱灭,听见小宫女着急的脚步声,必定是急着回去钻被窝,纳兰氏却翻身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其实她每晚做针线,并不是要给自己添补什么,虽然住的地方不宽敞,但锦衣玉食并不受亏待,她这么每夜每夜地等待,就是想等皇帝再翻牌子。
钦安殿一见,念念难忘,纳兰氏万万没想到,外头传说一脸麻子的皇帝,竟然如此英俊潇洒,纵然脸上有褪不去的痘痕,但并不影响他眼眉间的帅气。
当时若被撂牌子,之后嫁去别家,兴许过些时日也就忘怀了,可听闻自己被留牌子,从此是皇帝的女人,那一瞬间,纳兰氏就恋上了。
再后来,明珠的贺信里说,进了宫要温顺守礼,不要急功近利,要谦卑忍让,不要张扬惹眼。从此,她在后宫为妃,明珠在前朝为官,愿互相扶持,再现纳兰一族的辉煌。
可是一进宫,她们就被皇帝丢开,足足三个月多,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低位份的宫嫔,并不能随意在内宫走动,唯一能名正言顺出门的,就是去各宫请安。
刚开始,其他人还碍着宫里的规矩,与她同行,后来皇后和昭妃都再三说免了请安,加上天气越发寒冷,李氏、赫舍里氏她们就懒得去了。
纳兰氏依然坚持着,风雨无阻,这是唯一能让她可以有机会遇见皇帝的办法,一天一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如愿了。
回想初-夜的紧张,至今还会令纳兰氏心神荡漾,皇帝是那样温和风趣,再后来彼此熟悉了,乾清宫暖阁,在她眼中,宛如天堂。
想到这一切,纳兰氏裹紧被子躺下,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深深呼吸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和李氏她们的区别,仅仅在于有没有陪皇帝睡过一晚,除此之外,再无差别。
外头传言所谓的“宠妃”,在纳兰氏看来,简直是笑话。
这紫禁城里有中宫皇后在,何来的宠妃,只怕永远也不会有宠妃。
她现在,不过是一副被皇帝用来享受的肉-体,想要真正在紫禁城里做个人,那条路还长着呢。
转眼,又是一年元宵,昭妃病愈后,接过一切事务重新打理,但皇后早早将正月里的事都安排妥帖,她嘴上说再也不想费心,都推给灵昭,事实上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
这是身为皇后该有的能耐,灵昭不至于不甘心又或嫉妒,可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奴才跟着中宫当了几天差,就不服管了,灵昭怎么使唤都觉得不顺手,叫她很是恼火。
唯有暗暗忍耐,待过了正月,但凡不服管的,随时可弃,灵昭也绝不会手软。
元宵节后,太皇太后下旨,命皇帝移居武英殿听朝理政,道是去年地震,乾清宫受损,皇帝住在受损的宫殿里,有损天威,二月起将重新修缮乾清宫。
而提起去年的天灾,不得不追究钦天监预测的失职,重新修改历法,行南怀仁推算之历法。
罢免钦天监官员的旨意颁布后,鳌拜的“病”终于好了,他怒气冲冲闯进武英殿,责问皇帝为何轻信洋人。
玄烨平静地说:“南怀仁以项上人头担保,倘若之后历法有误,请朕随时诛杀他,既然如此,不妨一试。日升月落,四季风雨,人人都能用眼睛看着。若有偏差,到时候朕就命鳌太保你,取南怀仁项上人头。”
鳌拜怒视着小皇帝,冷冷道:“臣会把刀磨快,给他个痛快。”
玄烨淡淡一笑:“武英殿不及乾清宫宽敞,鳌太保,往后你说话不必那么大声,保重身体要紧。”
鳌拜胸前像是堵着一口血,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他离开武英殿时,脸色铁青,脚下的步子踩得砰砰响,惊得沿途的小太监,都直哆嗦。
几天后,皇帝又下旨,二月里将巡视京畿一带,查看去年地震后的灾民赈济,鳌拜等大臣皆同往,京城里的事,交由康亲王杰书代理。
鳌拜对此事,心存疑虑,将心腹之人都留在了京城,命他们紧盯皇宫里的动静。
但玄烨离京转了一圈,除了抚恤灾民之外,大部分时间,是到处闲逛,每座山每条河,都能令他兴致勃勃,拉着鳌拜等人念叨上大半天。
至于京中传回来的消息,康亲王除了每日和值房里的熊赐履等人整理各地的奏折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异常行为,前朝后宫一切太平。
玄烨回京的前一天,舒舒的月信如期而至,石榴见皇后蜷缩在炕上满脸的失落,好生安慰道:“娘娘,您还年轻呢,再迟两年有孩子,刚刚好。”
舒舒愣一愣,笑了笑没说话,她怎么可能对石榴说心里的那点小念头,石榴到底是没嫁过人的。
舒舒急得不是孩子,是小别之后,不能胜新婚。
待玄烨回京,区区半个月多,就晒黑了好些,舒舒乍见玄烨,很是吃了一惊,玄烨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道:“这下看着,结实多了是不是?”
而皇帝回宫后,带着出游的兴奋,为太后举办了一场冰嬉,又在宁寿宫传了三天戏。
这一日鳌拜进宫,皇帝满头大汗地从摔跤场归来,对他说:“那些小子们,都崇拜鳌太保,改天你去指教指教他们,让他们开开眼。”
鳌拜没有当下就答应,可他越来越看不懂皇帝,因为在他看来,皇帝毫无疑问还是个贪玩的少年,可为什么每次君臣目光相交,他都会在内心感到恐惧,而这份恐惧与日俱增,总有一天,要逼得他发狂。
可是皇帝的日子,越过越自在,除了随心所欲的游玩嬉戏,临幸后宫嫔妃,亦是比往年更频繁,去年新入宫的三位,皆陆续得到召幸。
三月初,李常在头一回被送进武英殿的暖阁,平日里叽叽喳喳张扬的人,这会儿却吓得跟个木头似的,玄烨没有勉强她,与她随意说说话,到了时辰,就把人送回去了。
李常在本以为自己完了,丢尽颜面不说,从此再不会被皇帝喜欢,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天。
谁知隔天夜里,内务府又来人将她接走,这一次,她总算做了皇帝的女人,更因为皇帝的体贴,和连着两晚被送上龙榻的体面,将她得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