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倾弦发了一通脾气,撒腿就跑,婢女嬷嬷们急得跟着追。

  石榴听见动静,不禁向门前张望,佟夫人道:“没事,必定是丫头们捉倾弦回去练琴。”

  “是,奴婢听小姐在宫里向皇后娘娘提过。”石榴应道。

  佟夫人叹息:“不知国维是怎么想,早些年由着这孩子没规没矩,现在突然改变态度,日日逼着她学规矩学本事,倾弦哪里坐得住,在家成天的闹,这个家,再不是从前那样了。”

  石榴道:“老夫人,奴婢……”

  “石榴,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佟夫人捧着石榴的手说,“看着你,就像看见曦儿。”

  石榴心中一阵酸楚,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还望您劝劝二爷,不要利用倾弦小姐有非分之想。不然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意之重,皇后娘娘的的精明冷静,只会让佟家吃苦头。”

  佟夫人想了想,温和地说:“石榴,从此你是我的女儿,你想伺候我终老也好,嫁人也好,又或是另去别处过活,我都不会拦着你。但有一件事,从今日起,就把你在紫禁城里看见的听见的,全都忘了吧。这样,才真正是皇上和皇后给你的恩典。”

  “老夫人,您的意思是?”石榴一面问,一面反省自己方才说的话。

  “孩子,听我的,都忘了吧。”佟夫人笑道,“咱们娘儿俩作伴,好好替元曦活着,看大清在皇上的手里强大昌盛。”

  石榴含泪道:“夫人,奴婢明白了。”

  紫禁城中,坤宁宫换掌事宫女这事儿,被嘀咕了好几天,灵昭每到中宫来回话,都会盯着桑格看上几眼,可也不过是个温和稳重的下人,并没有什么特别。

  皇后还不经意地,向灵昭提起,桑格原是她额娘房里的丫头,长大和管家的儿子成了亲,祖祖辈辈都在赫舍里家中当差。

  此番家里听说石榴要回佟家照顾老夫人一阵子,担心她产后调养,就把有过产育经验的桑格送来了。

  “咱们都是一样的,家里就怕我们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彼时舒舒对灵昭说,“祖母年事已高,如今一天里大半天都是躺着,已经不能理事也没力气玩乐,剩下的精神都在惦记儿孙,我不愿她操心,就答应了。”

  言至此,灵昭还能说什么。

  自从雅图长公主忽然返京那一回,灵昭就明白皇后不会事事向自己交代,就连那么柔弱的太后,这次都告诫她,不要管坤宁宫的事。

  今日,灵昭再来坤宁宫,刚好阿哥所抱了二阿哥来,皇后抱着儿子在屋里转悠,拿拨浪鼓逗他高兴。

  抬眼见灵昭来了,舒舒笑道:“正醒着呢,你要抱抱吗?”

  灵昭摇头:“臣妾不会抱孩子,小阿哥还那么柔软,臣妾怕弄疼了他。”

  舒舒大大方方走来,抱着让灵昭看看孩子,说道:“是不是比刚出生那会儿,漂亮些了?他们都说承祜长得像我,你看呢?”

  “臣妾瞧着也像您。”灵昭敷衍着,而后便正经道,“臣妾来,是想与您商议太皇太后六十大寿。”

  “哪一年来着?”

  “康熙十一年二月。”灵昭说,“两年时间用来准备,臣妾不知是否来得及,很是忐忑。”

  舒舒将承祜递给奶娘,请灵昭坐下,说道:“两年当是足够了,但皇祖母一向节俭,向来不愿为她个人之事,令宫中大费周章,我想这件事,要先征得太皇太后答应。”

  “太皇太后六十大寿,若不庆贺,实在说不过去。”灵昭道,“顾及皇上的体面,臣妾认为太皇太后必然答应,只是用度之上,不能违了太皇太后的心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扣扣巴巴压着银子,还要你体体面面办大寿,如何使得。”舒舒道,“不如你预估一个数目,我和你一道去慈宁宫请旨,怎么也哄得太皇太后答应才是。”

  灵昭命冬云呈上折子,说道:“臣妾翻阅宫中留存的前明旧档,参照他们举办寿宴的规模,依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喜好,和近年来除夕中秋大宴的花销,预估了这个数目,请皇后娘娘过目。”

  舒舒翻看折子,上面一笔笔一桩桩都记得仔细,灵昭预估的花销是二十万两白银,已是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连慈宁宫修缮也算进去了?”舒舒问道。

  “是,但是否修缮,还是要请太皇太后点头。”灵昭说道,“此外在别处修建行宫,作为太皇太后休养散心之处,也在臣妾的设想里,但这些事,要皇上定夺。”

  “你去乾清宫问皇上吧。”舒舒将折子递给灵昭,“虽然我这么说,颇有些自以为是,但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和心血,我跟在一旁,就捡现成便宜了。”

  灵昭忙起身:“若非娘娘支持,臣妾也做不到这一切,是娘娘信任臣妾,底下的奴才才对臣妾马首是瞻。”

  舒舒莞尔:“去吧,倘若皇上驳回,太皇太后也驳回,咱们再一起商量。”

  灵昭不置可否,一时不敢接。

  舒舒命桑格将折子交给冬云拿着,她提醒道:“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皇上给祖母贺寿,二百万两也花得高兴,可是咱们国库里,拿不出二百万两。皇上说过,他从小就知道,朝廷没有钱。“

  灵昭无奈地说:“娘娘,二十万两,已经是极限,再省下去,寒酸的寿宴,不如不办的好。”

  舒舒笑道:“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她示意桑格带人离去,而后才对灵昭说:“这二十万的账,你拿给皇上看,将其中的难处也告诉皇上,二十万再不能让。然后和皇上合计,另做一本账,我想着,至少往五十万上算。”

  “五十万?”灵昭惊呼,连连摇头,“若是有银子,五百万臣妾也花得了,可是太皇太后她……”

  舒舒笑道:“五十万把太皇太后吓一跳,完了你往下压,一口气压了三十万,她老人家还能不点头吗?”

  灵昭不安:“娘娘,太皇太后会不会发现,臣妾故意欺骗她。”

  舒舒笑道:“所以先问皇上,让皇上去骗太皇太后。”

  灵昭更不安了,万一皇帝觉得她狡猾怎么办,她不把皇后供出来,就要自己承担,若把皇后供出来,指不定皇帝又觉得有道理,反而成了皇后的功劳。

  离开坤宁宫时,灵昭满心纠结,但想来想去,要让太皇太后安心地接受庆贺六十大寿这件事,非得走这一步。

  毫无疑问,寿宴花销二十万两银子,太皇太后必定嫌多,可再往下压,这事儿实在办不了。

  灵昭感慨,自己一门心思精打细算,自以为预估了最合适的数目,却忘了再少的钱,在太皇太后眼里都是“浪费”。

  而平日里大事小事都不管的皇后,关键时刻,别人想不到的,她就能想到。

  “娘娘,皇后娘娘驳回了吗?”冬云问道,“您怎么不高兴呢?皇后娘娘故意刁难您吗,您为此几个晚上没睡好,她一句话就打发了吗?”

  “别胡说,皇后没有为难我。”灵昭叹道,“可她明说不想抢我的功劳,我反而更为难。”

  坤宁宫里,舒舒抱着吃了奶的儿子哄睡,一面思索着方才的事,唤来桑格道:“你去告诉大李子,留神这几日皇上得闲的时间,让他派人到翊坤宫传话,问昭妃娘娘是否要面圣。但叫他暂时先别对皇上提,昭妃那儿还没合计好呢。”

  桑格领命,去过后,不久归来,向舒舒道:“李公公说,皇上打算近日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同谒孝陵,请皇后娘娘早做准备。”

  舒舒奇怪:“既不是忌日,也没有大节,这会儿去做什么?”

  桑格道:“听李公公的意思,皇上是想去祭告先帝,他得了嫡皇子。”

  舒舒抱着儿子轻轻晃悠,想了半晌,笑道:“你猜石榴若在,她会怎么说。”

  桑格摇头:“奴婢才进宫,可猜不着。”

  舒舒道:“石榴姑姑一定会说,皇上,难道是要去膈应先帝吗?”

  桑格很惊讶,但想了想,轻声问:“您是说,先帝将孝献皇后所生之子,称为第一子,嫡皇子之事?”

  “是啊,但愿是我多想了。”舒舒道,“你去告诉大李子,我会准备。太皇太后很久没出远门了,车驾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当日,乾清宫就传下旨意,拟在四月中旬,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同谒孝陵,并游幸京畿一带,于五月初回宫。

  突然多出来的事,灵昭少不得又要跟着忙,而她的折子在手里压了三天,大李子每天都来告诉她,皇帝几时得闲。

  这样拖下去不是法子,四日后,灵昭终于决定来乾清宫请皇帝裁夺。

  玄烨仔细看了灵昭递上的折子,逐行逐字,一笔都没漏下,末了抬起头,看着灵昭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摸索的?”

  灵昭欠身:“是,这几年经办宫中大小宴席,臣妾也算有经验,但臣妾终究资历尚浅,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乃国之大事,所以还要请皇上示下。”

  “皇……”玄烨本想问,皇后看过没有,话到嘴边,改成了,“皇祖母必然高兴,只不过二十万两,在皇祖母眼里,必定是奢侈浪费。”

  灵昭抿了抿唇,问道:“皇上,二十万两,是宫里能省的极限。”

  玄烨说:“是啊,朕瞧着还有些紧巴巴的,还想许你二十五万。”

  灵昭定下心,鼓起勇气道:“所以有件事,臣妾想征得皇上同意后,再启奏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