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作者:阿琐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诛杀云南巡抚朱国治,拘捕了按察使以下不顺从的官员,发布檄文,自称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以“兴明讨虏”为名,起兵造反,对抗清廷。

  从七月至十一月,吴三桂表面顺从,但屡屡拖延行期,实则谋逆之心早有,但难于举兵之名。

  若欲立明朝后裔以号召天下,可吴三桂不惜追杀明室至缅甸,绞杀永历帝讨好清廷的行径天下皆知,若要行至中原腹地再举兵造反,唯恐提早暴露野心,遭清廷镇压。

  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以拥立“先皇三太子”为名,兴明讨清,并蓄发易衣冠,传檄远近,致书平南、靖南二藩及各地故旧将吏,甚至邀约台湾郑经响应。

  叛军谋反的消息,迅速传入京城,朝廷早有准备,严阵以待。

  朝堂之上,玄烨最先驳回了王公大臣诛杀主张撤藩之臣的请求,明珠等人得以免责,迅速调兵遣将,以对抗叛军为重。

  并以朱国治被杀为例,认定顺从吴三桂背叛朝廷的大臣武将,皆有难言之隐为吴三桂所迫,下令两军对抗,凡投降归顺之臣,一律不得虐待诛杀,且朝廷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明知吴三桂早已暗中勾结耿精忠、尚之信等人,玄烨依然下诏停撤广东平南、福建靖南二藩,并授广西将军孙延龄为抚蛮将军,命其率定南王孔有德之旧部,统兵固守广西。

  朝廷的态度果断明了,吴三桂反,在吴三桂一人之罪,给了其余三地考虑的机会,也给清廷争取更多的时间来调遣兵力。

  京城皇宫内,太医院亦于十一月时宣布皇后有喜。

  皇后产期与钟粹宫布答应相近,但瞒了三个多月才宣布,玄烨选在这个时候,自然也有其目的,欲告知天下人,清室香火鼎盛,不仅诸子待产,更有嫡皇子即将诞生,皇命乃天命。

  消息传入六宫,布答应自己挺高兴的,可王嬷嬷却长吁短叹,说:“到时候皇后与您一同产子,还能有您什么事儿?”

  盼夏嘀咕道:“双喜临门,不是挺好的?”

  王嬷嬷啧啧:“你们知道惠贵人吧,她瞧着运气挺好,可偏偏差一口气,当初生三阿哥,上头主子们那阵新鲜劲儿过了,都不怎么在意,三阿哥没了也就没了,怕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后来再生皇子,却遇上皇后娘娘的二阿哥没了,皇上那儿心疼皇后还来不及,哪里又顾得上这个,还不如荣贵人生公主来的时机刚刚好。您哪,真是没福气的命。”

  岚琪忍不住道:“主子怀着皇嗣呢,您说这话,叫人听去可是了不得,嬷嬷可是大白天吃了酒?”

  “小蹄子。”王嬷嬷啐了一口,但自知理亏,若真理论起来,她没好果子吃,便悻悻然退下了。

  布答应笑笑:“别理她,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孩子康健,反正孩子也不能养在自己身边,除了能健康长大外,我别无所求。”

  然而更巧的是,皇后的喜讯传出不久,荣贵人与惠贵人到内务府安排差事时,险些晕倒,被人送回住处,之后宣了太医来,竟然也有了身孕,计算产期,在来年的七月。

  安贵人当着众人的面问:“荣姐姐,你的肚子吃得消吗,人说三年抱俩已经是恶婆婆催的急,你这一年一生的,不要命了吗?”

  荣贵人很尴尬,精神不好也懒得言语,倒是太医说:“荣贵人身体康健,身体康健之人,才能怀上孩子,这本是自然法则。”

  安贵人不甘心地嘀咕:“我的身体也很好,你就别睁眼说瞎话了。”她转身胡乱指着惠贵人,“呶,这个人身体好,也生过俩儿子,皇上也很宠爱她,她怎么不生了?”

  当着太医的面说这些话,叫惠贵人十分窘迫,不愿与安贵人理会再丢了体面,她带着自己的宫女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宫女也忍不住说:“荣贵人的肚子也太可怕了,哎,还是该说皇上太厉害,主子您看,算上皇后娘娘,眼下宫里足足四人大着肚子。”

  惠贵人一言不发,宫女一个激灵道:“主子,刚好啊,没人伺候皇上,是您的好机会。”

  “别轻狂,这还在外面。”惠贵人神情低落,她心里隐隐不安,自从生了保清,且李氏封了贵人之后,她总觉得不踏实。

  回想起那一阵去乾清宫,皇帝准许她入大殿送茶,如今想来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仿佛是故意要让她接触那些朝廷的事,故意让她透露给明珠,皇帝撤藩之心绝不动摇。

  如今明珠被皇帝免责,依然是肱股之臣,可她呢……

  虽然境遇不坏,虽然皇帝依然温和相待,可惠贵人觉得自己,比刚进宫那会儿还要迷茫孤独,儿子、尊贵,想要的都有了,于是,仿佛真的就只剩下熬年头。

  “主子,您说要是明年四个孩子落地,就皇后娘娘一人生了公主,皇上会不会气晕过去?”回到住处,进了门,她的宫女又忍不住说,“如今吴三桂造反,皇上可想要个嫡皇子来振奋人心呢,但愿皇后娘娘别叫皇上失望。”

  惠贵人却低沉地说:“你们的眼皮子太浅,不知什么是恩爱什么是情深,莫说生男生女,就算皇后生只兔子出来,皇上也会欣喜若狂。”

  然而眼下,玄烨终日严肃紧张,虽不至于愁眉不展,但也叫近身之人喘不过气。

  吴三桂起兵后,先遣前驱直奔贵阳,其后云贵总督甘文焜自缢,贵州巡抚曹申吉、贵州提督李本深、云南提督张国柱等相继投降,吴三桂率领叛军一路东进,横穿云贵。

  前线战报不容乐观,几乎应验了舒舒说的,要做好吃败仗的准备。

  玄烨虽不急躁,但谁会不乐意听好消息,接连数日都是令人消沉的坏消息,铁打的心也承受不起。

  腊八时,永安寺的和尚送来了腊八粥,皇帝那一碗粥,热了又热,花生仁都熬烂了,连大李子都说不能再吃。

  可吃一口腊八粥,图的是吉利,他没法子,只能派人悄悄告诉桑格。

  桑格再转告皇后,舒舒笑道:“真有这么吉利,吴三桂也不会造反了,告诉大李子,别大惊小怪,皇上饿了自己会吃,只要不是太过分,什么事都别催他。”

  但腊八毕竟是个图吉利的日子,玄烨少不得要到慈宁宫、宁寿宫请安,来慈宁宫时,恰好见苏麻喇嬷嬷带着皇后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老一少朝天看,不知看的什么。

  “皇上吉祥。”众人见皇帝到了,纷纷行礼。

  玄烨上前来,请嬷嬷免礼,搀扶了舒舒,问:“你们看什么呢?”

  苏麻喇在一旁说:“也不知怎么,这个时节还有鸟雀飞来慈宁宫。太皇太后命人在屋顶上洒些鸟食,说大冬天的,它们上哪儿去觅食,反正有积雪,也不怕弄脏了琉璃瓦,这不越来越热闹,今天又多飞来好几只。”

  玄烨说:“叽叽喳喳,怕吵着皇祖母休息,你们把鸟食洒到前头园子里去,既能养着它们赏玩,又不会吵闹。”

  “是,娘娘也正和奴婢这么说呢。”苏麻喇笑着,福了福,带着宫女们退下了。

  玄烨摸着舒舒的手:“怪凉的,别在风地里站着。”

  舒舒含笑:“皇上不知孕妇的辛苦,我在这里站着才爽快,皇祖母屋子里地龙太暖,我都要透不过气了。”

  “那你等着,朕去请了安,就来陪你走走。”玄烨说罢,便大步往里头去,没多久就出来,扶着舒舒一道往宁寿宫走。

  “今年不封印了。”玄烨说,“要盯着南边的战事,不能歇下。”

  “那皇上也该给大臣们一天的假,好歹过个年。”舒舒道。

  “国若没有了,他们都是阶下囚,还过什么年,天底下穷苦百姓过不了年的何止千万,他们不过是忙一点。”玄烨没好气地说,“为大清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过不过年?”

  “是,臣妾失言。”舒舒道,“皇上别动气。”

  “你是故意说来,叫朕撒气的。”玄烨却知舒舒的心意,“说了虽然痛快些,可又心疼你。”

  “如今我是两个人,脸皮也厚一层。”舒舒笑着,“皇上只管说。”

  玄烨的心暖了几分,这些日子,他看得见大李子在那儿为了自己的饮食起居急得团团转,可他也知道,皇后下令不许他们来逼着自己催着自己,就连皇祖母跟前,舒舒也亲自来交代,说是非常时期,只要皇帝不是过度耗费身体,就不要拘泥一些日常琐事。

  “朕今日还没吃腊八粥。”玄烨说,“一会儿到宁寿宫,问皇额娘讨一口吃。”

  舒舒笑道:“我也在你碗里吃一口就好,实在是吃不下。”

  “又吃不下东西吗?”玄烨很担心。

  舒舒道:“和怀着承祜那会儿一样,就想吃咸菜,配着白粥能吃一大碗,可腊八粥这样的,光瞧一眼就腻了。”

  玄烨大笑:“你怀着天下至尊至贵的孩子,怎么总想吃咸菜?”

  舒舒见玄烨开怀,心里也高兴,得意地说:“皇祖母早就让苏麻喇嬷嬷搜罗各色咸菜,王公大臣的家眷们听说了,也命自家厨子拿出看家本事来腌制咸菜,都在慈宁宫攒着呢。嬷嬷说怕太多了,我看着又厌弃,而且也不许我多吃,太医说吃咸了不好,不过偶尔才叫尝几口。”

  然而行至半路,乾清宫的太监飞奔而来,有军报传到。

  “皇上回去吧。”舒舒道,“我会代您向皇额娘问安。”

  玄烨想了想,说:“要一碗腊八粥,来乾清宫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