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霏被刚才那刺客的掌风一震,加上从马背上摔落,晕了过去,这时候也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点意识。
左边肩膀和胸口疼痛难忍,但朦胧中,她能感觉到有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把她护在怀里。她能感觉到对方贴着她的身躯,充满疯狂、血腥、杀戮和死亡的气息,但对她来说,就是很温暖很平静,很让人安心。
那种气息,那种感觉……莫名地有些熟悉。
好像在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在哪里,也有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直抱着她,走了很长很长时间。
穿过空旷的原野,翻过绵延的山峦,越过荒芜的大漠,渡过浩荡的长川。孤独地,坚定地,在苍茫天地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吞风吻雨葬落日,欺山赶海践黄沙。
宁霏竭力地想从模糊不清的画面中看清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影,但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她越想努力看清就越是虚无缥缈,遥远难辨。
那似乎并不是她的记忆,她也不记得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从高处遥遥看着这一切,只是她的意识里知道,被对方抱着走过万水千山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胸口的闷痛感在渐渐地退去,一股精纯柔和的真力从她的背后源源不绝涌进来,像是甘泉一般在她的体内流转,又像是一只温柔的手,缓缓地抚慰着被震出来的内伤。
宁霏睁大眼睛,这一次,眼前的影像清晰了起来,视野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一张犹如灼灼锦绣荼蘼花海一般,美得摄人心魂,惊世艳绝的面容。
“……谢渊渟?”
宁霏微微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她的嘴唇随即便被封上了。
谢渊渟一手贴在她的后背,给她传进内力帮她疗伤,一手捧着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上带着雨水的湿意,还有腥咸的鲜血味道,但是触感柔软而温暖,动作也很轻,小心翼翼,像是在亲吻一朵尚未绽开的娇嫩脆弱的蔷薇花苞。
宁霏没有力气推开他,但不知为什么,其实也并没有非要推开他的意愿,只是这么静静地让他落下了这一吻。
“还好……还好……”
谢渊渟抱着她,闭着眼睛,嘴唇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开口呢喃,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
宁霏感觉到谢渊渟湿透的长发拂落在她的脖颈中,那种贴着她的感觉,竟然也熟悉得出奇。
仿佛他曾经无数次这样靠在她的耳边,呼吸的湿热气息拂在她的颈畔,对她喃喃地轻声低语,无论她是否能听得见。
宁霏只觉得脑海里面乱成一团。无数模糊的景象,像是漫天被烧过的破碎纸片,伴随着灰烬一起纷至沓来,纸片上残缺不全的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飞快地掠过,但就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谢渊渟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会因为他而看见那些她并没有经历过的画面?里面的那个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开了口。
“谢渊渟,我们……以前认识吗?”
谢渊渟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地从她的颈侧抬起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半晌之后,才笑了一笑。
“应该是不认识,但你当初在应天书院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
在以前……在所谓以前的那个时候,谢渊渟的确不认识宁霏,宁霏也不认识谢渊渟。
可现在,谢渊渟已经不是谢渊渟,宁霏也已经不是宁霏了。
宁霏其实早就料到谢渊渟会这么回答,本来还想再追问下去,但想了一想,还是算了。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说不定只是她在昏迷时出现的幻觉,这要怎么开口问。
而且就算她问了,如果谢渊渟真的知道,那么这一定是他想要隐瞒的事情,十有八九也不会告诉她。
“我没事。”
宁霏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动才发现左边手臂完全使不上力,谢渊渟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迎枕上。
宁霏一看周围,她已经又回到了桃花小院的房间里。
她身上穿的是干净的里衣,胸口的弩箭已经被取出,伤口也包扎了起来。这里伤得其实并不重,只是轻微的皮肉伤而已。倒是左边肩膀被掌风震的那一下,应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过在谢渊渟的真力治疗下也已经好多了,现在只剩下隐隐的疼痛。
等等……里衣?胸口?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宁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胸口的伤也是你处理的?”
谢渊渟一脸单纯无辜:“不然还能有谁。”他难道能容忍别的人碰她?
然后又赶紧补上一句:“不过放心,衣服是我闭着眼睛换的,什么也没看见。”
她不怕他还怕呢。她就这么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他面前,他就已经需要动用巨大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保持正常的神态,要是看了不该看的话……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宁霏右手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还没砸就被谢渊渟给截了下来,自己拿那个枕头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脑袋:“伤没好,别乱动,我来帮你砸?”
宁霏:“……”
有脾气也被他弄成没脾气了。
她本来就不像一般的千金闺秀一样拘泥这些,而且给人治病时看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身体,对这个没那么在意。谢渊渟做都已经做了,她倒也没像一般的小姑娘那样害羞嗔怪,一惊一乍地计较。
瞪谢渊渟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窗外的天色比之前暗了一些,天空阴沉沉的,不过雨已经小多了。
她在天黑之前必须得回安国公府,不然李氏肯定又得急疯。自从她占据了真正宁霏的身体之后,就格外多灾多难,隔一阵子就得出一次事情,真是难为了这位娘亲,三天两头要为她担心。
“申时三刻。”谢渊渟说,“你现在还不宜下地走动,再休息一会儿,回安国公府时状态好点,你娘亲也不会那么担心。”
这期间他的左手一直没离开过她的后背,还在不断地给她体内传进真气。宁霏分辨不出他这是哪一种内功,但似乎是疗伤的法门,跟他平日里杀人时走的那种妖邪狠辣的路数并不一样,也不知道他是练了多少种内功。
宁霏的全身流转过这暖洋洋的真气,四肢百骸都像是泡进了温水一样,舒服得仿佛每条经脉都舒展了开来。
她受内伤之后本来就精神不济,在这内力的舒缓抚慰之下,没一会儿便感觉眼皮又沉重了起来,昏昏欲睡。
“睡吧。”谢渊渟轻声说,“我在戌时之前送你回去。”
宁霏在重生之后,本来哪怕再累再困,也永远是睁着半只眼睛睡觉,绝不会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中,只要有一点点哪怕最轻微的风吹草动,就能立刻把她惊醒过来。
然而这时在谢渊渟面前,在他温柔而平静的声音下,后背上贴着他温热的手掌,眼前是他美艳得颠倒众生的容颜,她竟然觉得身体和精神全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恐惧,什么也不用戒备,只需要沉沉地睡一觉。
宁霏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谢渊渟,说了一声:“谢谢。”
说完就睡了过去。
谢渊渟一笑,伸手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帮她把被子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