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皇后一见建兴帝进来,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地立刻站了起来,连忙给建兴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她一边下拜,一边心虚地望着仍然跪在旁边的那个医女。
建兴帝来得太突然,已经看见了医女的脸,就算这会儿医女识相地赶紧躲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建兴帝在皇宫中无论来到哪个妃嫔的宫殿,都会有太监在门口事先长长地喊一声,通报皇帝驾到。这一来是皇宫里的规矩,二来是为了让妃嫔有准备迎接皇帝的时间,免得不声不响地进去,撞上什么失礼或者尴尬的场面。毕竟妃嫔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居,不可能时时刻刻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着皇帝来。
但这次来永安宫,却没有太监事先通报,以至于蒋皇后猝不及防,根本就来不及应对。
宫人不可能出现这种疏忽,唯一的可能是,建兴帝自己不让太监通报的。
建兴帝缓缓走到蒋皇后面前,又看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医女一眼,蒋皇后心底更是忐忑。
没有几个男人会喜欢凶狠暴力的女人。蒋皇后以前在建兴帝面前,表现出的一直是温柔优雅但又不乏娇艳妩媚的形象,从来不发脾气,更不用说是动手打人。
今天这个挨打的医女,算是把她苦心维持起来的这个形象毁了。医女脸上的那几道血痕一看就是尖尖的指甲划出来的,而整个永安宫里,其他宫人都要干活,只有她这个主子才留着尖长的指甲。
但建兴帝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蒋皇后连忙服侍他落座,命人上茶。
建兴帝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颇为关切地望着蒋皇后:“皇后的伤势如何了?”
蒋皇后哪里敢告诉他自己的门牙摔掉了一颗,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太医院那里,她也让所有人保密,这个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她就不好办了。
选后宫妃嫔有严格的规定,身体有一点缺陷的女子,是连皇宫都进不了的,更何况她还是皇后之尊,形象更加重要。缺了一颗门牙的皇后,这说出去岂不是也让人笑掉大牙。
如果她是为救建兴帝而受的伤,那还没什么,但很可惜,她只是自己摔了个嘴啃泥,舍身挡箭救了建兴帝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太子。她就算是伤得再惨,建兴帝对她的同情也必定有限。
蒋皇后连忙笑道:“谢陛下关系,臣妾只是轻伤而已,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她大半张脸上都严严实实地裹着纱布,那样子看过去着实不太像只是轻伤。但建兴帝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像是闲聊一般的随意语气开了口。
“元宵节那天晚上,射伤太子的箭上淬的毒,已经查出来是什么毒了。”
蒋皇后的右手猛然一颤,没端稳手上的茶杯,茶杯从她手中落了下来。但幸好左手就托在下方,及时接住了茶杯,才没让茶杯打翻在桌面上。
她的左手死死地捏住茶杯的底托,指关节隐约发白。
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只有一脸关心和好奇:“是什么毒?”
“叫一盏墨。”建兴帝一副谈兴很浓的样子,“是一种在一盏茶时间内就能让人身亡的剧毒,但如果提前服下解药的话,虽然也会有中毒症状,却不会致命。皇后知道这毒药是什么来历吗?”
蒋皇后捏着茶杯的手已经快要麻木,她这才发现自己拿着茶杯太久了,手微微一抖,一口茶都还没喝,就把茶杯放了下去。
嗔怪地笑道:“皇上,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来历?”
建兴帝望着她,语气仍然像闲聊一样轻松随意。
“是一个叫素问的江湖女子才有的毒药,她在七年前曾在皇宫中当过一年多的医女,当时还是皇后推荐她进来的,皇后肯定没忘记吧?”
蒋皇后背后的冷汗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建兴帝刚刚进来时为什么不让人通报了。
他在怀疑她。
无声无息地进来,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是为了看她在里面做什么。
但她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笑道:“当然没有忘记,可是素问不是在五年前就死了吗?”
“没有确认死亡,只是人不见了而已。”建兴帝说,“但死没死不重要,就算她已经死了,在这之前也完全可以把毒药给别人,别人照样可以用。”
他说到这里,蒋皇后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说下去,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素问在五年前是她的人,他怀疑她手里有素问的毒药,这场刺杀也是她指使的。
蒋皇后竭力告诉自己,就算他怀疑上了,也只不过是怀疑而已,什么都说明不了。这样她才能维持冷静。
“可是素问以前是江湖女子,有自己的同门和朋友,而且在皇宫里也跟很多人打过交道,怎么能知道她把这毒药给过谁……”
建兴帝还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好了,不用猜了。”
建兴帝站起身,语气微微冰冷下来。
“这件事朕会让人去严查,刺客到底是谁指使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决不罢休。不能让太子白白受中这次毒,还差点丢了性命。”
他扫了蒋皇后一眼。
“皇后就不必在这件事上耗费精神了,好好养伤即可。”
说完也不等蒋皇后起身相送,便朝外面走去,出了永安宫。
只留下后面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蒋皇后,瘫坐在座位上,脸色一片煞白。
……
一月初,谢逸辰为南宫清守的三个月孝期结束。他几乎是无缝接轨,一出孝期,紧接着就定下了续弦的亲事。
宁霏已经是不可能了。谢逸辰那天在得知建兴帝下了给宁霏和谢渊渟赐婚的圣旨之后,一声不响了很长很长时间。蒋皇后再问他他还有没有看中别家的姑娘,他只是沉默地摇头,自己没再提任何要求,一切全凭蒋皇后去给他安排。
现在他定下的这位未来正妃,就是蒋皇后为他精心挑选的,理南王嫡女许心心。
理南王是大元的异姓王之一,封地在南方,在京都虽然远远比不上南宫家以前的炙手可热,但有南方军队的一部分兵权,在南方的势力也不小。
理南王原本一直在南方,年关之后,特地来了一趟京都。但也不会久留,只是送掌上明珠许心心过来,等许心心出嫁之后,还是要回南方去的。
谢逸辰和许心心从未见过面。蒋皇后这段时间在养伤,闭门不出,由太后主持了一次赏梅会给两人看亲。
地点还是在皇宫里的梅园,另外请了一些京都贵族官家的公子小姐,宁霏也在其中,见到了这位未来的第二任睿王妃。
许心心年方十六岁,从小在南方长大,看过去跟京都的千金闺秀们不一样。打扮得没那么精致时髦,礼节仪态也没那么标准,虽然进宫前应该有掌礼嬷嬷专门给她急训过,但举手投足间还是带着一种天生的自然随意。
她的容貌属于那种比较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的容貌。身材娇小,眉眼清淡细致,说不上漂亮,但很是秀气。本来只有六分的容貌,加上这四分的秀气,就不逊色于十分的美人。
宁霏看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可惜,这么一个清秀姑娘,又要被毁了。
不爱谢逸辰,她嫁进睿王府,人生已经如同悲剧;爱上谢逸辰,她注定是飞蛾扑火,人生更是如置地狱。
宁霏旁观了许心心片刻。第一次进京都进皇宫,而且又是刚刚定了亲事,正在和未来夫君看亲,按理说一般的少女都会显得拘谨羞涩,但许心心似乎不这样。
她对谢逸辰好像也不怎么感兴趣,几乎没看过几眼。只有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应答得好好的,但只要一个人坐着时,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怔怔地发呆,好像人在这里,思绪已经飘到了几千里开外。
谢逸辰也几乎不看许心心,让宁霏不再去关注许心心的是,她后来渐渐发现,谢逸辰在看的竟然是她。
她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也不敢去细看。宴席结束之后,众人散入梅园赏梅,她专挑着远离谢逸辰的偏僻地方钻,但每次都是不过片刻之后,就会看到谢逸辰状若随意地出现在她的附近。
宁霏虽然不怕被谢逸辰看,但这毕竟是谢逸辰和他未来王妃的相看会,他跟另外一个已经和他侄儿定了亲事的千金大眼看小眼地看来看去,算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还是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向太后提出先回安国公府,免得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谢逸辰总不能跟出去吧。
这不是正式宴会,有事先离席就先离席了,太后也好说话,完全没怀疑她。她说不需要太医来看,就也没给她叫太医,反正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宁霏在两个引路宫女的带领下,出了太后的慈安宫。
一个宫女向她道:“宁六小姐,前面一片花圃正在修整,满地狼藉,怕是不好走,走另外一条路可好?”
宁霏没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两个宫女领着她从慈安宫的另一边出去。但才走出一小段路,宁霏就觉得不对。
虽然每次进宫都有宫人带领,走的也未必是同一条路,为了避开宫里一些贵人的驾,有时候可能从不同的门进出,或者绕个弯子。但太后的慈安宫她进进出出那么多次,几条路线早就已经滚瓜烂熟了,这走的方向都完全不对,根本不是出皇宫的路。
这时她已经走到慈安宫后面的一片牡丹园。牡丹冬天正在休眠,地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排排被修剪过的黑褐色茎干。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宁霏一发现有异,也不开口说废话询问,当机立断地转身就往后面的慈安宫走。
前面那两个宫女停下来,回头看着宁霏,也不去阻拦。
因为她的周围,出现了一群人。
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大内侍卫。足有十来个人,无声无息地从假山里,树林中,建筑物后面走出来,把她围在中间。
这些人显然都是会武的,有几个的身上甚至露出了暗藏的武器。
宁霏望着前面,一位身穿象牙色衣袍,腰上绣着龙纹,长身玉立,面容俊雅的青年公子从众人的后面缓缓走出来。
谢逸辰平静地道:“宁六小姐,我送你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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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心心是糙老爷们儿小惑心的客串,前面几章宁霏提到的师父白书夜是白書与黑夜的客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