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到如今这个局面,宁霏还算是满意的。
她离开睿王府地下密室的时候,让谢渊渟从灵枢那里取了一批毒药,其中就包括一盏墨,放进地下密室里面,装成这里是睿王府里的毒药存放处的样子。房间里原本的家具则是被穿山会的人在地道里另外挖了个洞,全部填埋了进去。
然后把地道照原样严严实实地填好,穿山会的人最擅长这方面的功夫,自有他们的独门秘技,能够让被挖过地道的地方也丝毫不留痕迹,完全看不出来。
幸亏那天谢逸辰一直在宫中陪伴蒋皇后,没有回过睿王府,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而负责给她送饭的睿王府下人,是看不见密室里面的情况的。
然后谢逸辰再立刻透露了线索给建兴帝。建兴帝派人来一搜查,在睿王府的地下密室里发现一盏墨,谢逸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也算是他自找的。要是他没有把宁霏关进那间地下密室,谁会知道睿王府有这样一个地方。
谢逸辰现在不过是实力被削弱,远没有到能够把他拉下来的时候,宁霏并不着急。
就是蒋皇后的下场,她仍然觉得不满意。尽管蒋皇后被夺了权,禁了足,但仍然在永安宫内活得好好的。跟她前世里受过的罪比起来,还不到万分之一。
她虽然是个大夫,但一向喜欢趁你病要你命的做法。在人快要沉到泥潭里的时候,再踩上一脚,那种感觉也是相当痛快的。
下一步,又可以筹谋筹谋了。
……
二月末,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原本寒冷凛冽得像是夹杂着冰刀的风里,终于有了丝丝的暖意。
安国公府里结了厚厚一层坚冰的湖水,已经开始解冻,经常能听见湖面上传来一连串清凌凌的喀喇喀喇声,那是冰层正在开裂的声音。
湖边的树木枝桠上,都探出了一个个饱满的花蕾和叶蕾,裹在仍然是黑褐色的鳞片里面,就等着第一缕春风吹来的时候,绽放开满枝头新鲜娇嫩的春之颜色。
天气一暖,憋了一冬的众人终于可以出来走动,户外活动也多了起来。
二月的最后几天,一连都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宁霏几乎是天天都被拉出去,参加一群群千金小姐的聚会。
她去年在应天书院女学里,人缘还算是可以的,但跟绝大部分千金的关系就是塑料花姐妹情。各种聚会都会下帖子邀请,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基本上都是社交礼仪的需要,根本不会深交。
这也不能怪她。她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好几的,前世又是江湖中人,跟这群在深闺里长大的十三四岁千金大小姐格格不入,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除了叶盈芜还特殊一点以外,注定交不到真朋友。
宁霏对这些什么吟诗会丹青会赏花会的,只有一种感觉,就是无聊。但想到她已经不去应天书院上学了,再天天宅在家里,不出去跟人交际应酬,过于脱离社交圈子也不太好,以后少一批人脉。
这才耐着性子去了几场聚会,全程保持得体笑容,你来我往地说几句大家都说烂了的废话,跟快要忘记的某某某几位千金打个招呼寒暄一阵,刷一下脸熟度,完成任务,回家。
后来有一场在京郊烟波湖上的乘船游湖,叶盈芜也和她一起来了。
叶盈芜比宁霏更不耐烦这种聚会,她是因为家里亲娘叶夫人看不下去,硬把她撵出来让她去跟人交际交际的。
但她到了烟波湖上,也还是懒得找别人去说话,就跟宁霏两个人坐了一叶小扁舟,因为她自己会划船,所以连船娘都没带,就让小船在湖面上自己漂着。
“真不想去见其他人……”
叶盈芜毫无形象地躺在小船的一边,两手枕在脑袋后面,仰头望着天空。
“要不我们就在这儿漂两个时辰,到游湖结束,回家就可以跟我娘交差了。”
宁霏也躺在另一边望天:“你就不适合待在京都。”
“我也这么觉得。”叶盈芜伸手从水面上折了一根芦苇杆放在嘴里叼着,“可我爹在京都,我自己不可能走得了。我要是个江湖女子就好了,海阔天高,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再也用不着跟那群千金大小姐一起,天天讨论谁谁家公子又跟谁谁家丫鬟好上了。”
宁霏本来想开口,还是忍住了。叶盈芜这大概是说书听得太多,真正的江湖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她那点阅历和本事,真进了江湖的话,不出三天能给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她的人设也是个跟叶盈芜一样没见过世面的官家小姐,没有吐槽叶盈芜的立场,所以还是闭嘴的好。
这时,小船漂到了湖边。上面是一座架空建在湖面上的亭子,现在是枯水季节,亭子底部距离水面还有将近一人高的距离,水流往那边流去,宁霏和叶盈芜的小船就也顺水朝那边漂过去,漂到了亭子下方。
亭子里有几位没上船的千金,正在闲聊,并不知道亭子底下有人,话语声透过竹板铺的亭子地面传了下来。
“她真的没了清白了?……”
“就算身子没给人碰过,在外面都待了三个晚上了,那还叫什么清白……”
“你看看。”叶盈芜压低声音,翻了个白眼,“成天聊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我才不喜欢跟她们说话。”
宁霏却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叶盈芜停下来继续一听,也愣住了。
“据说是七殿下把她找回来之后,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故意对外说是她那几天是跟他在一起的……”
“我还听人说,她被找回来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在红纱巷见过她……”
“红纱巷?不会吧?那不是一条花街柳巷吗?……”
叶盈芜早就气得火冒三丈,这时终于听不下去,宁霏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就一纵身离开小船,沿着亭子的一根柱子翻了上去,落到亭子中央。
几个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千金都被她吓了一大跳,立刻闭了嘴,讷讷地:“叶大小姐……”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叶盈芜怒喝道,“什么叫没了清白?什么叫在红纱巷见过她?你们有亲眼见过?”
“没有没有……我们也只是听说的……”
几个千金连忙赔笑。她们的家境都远不如叶家,在叶盈芜面前本来就没底气,而且叶盈芜的凶悍火辣在应天书院里是早就出了名的,谁也不敢招惹得罪她。
“没有亲眼见过就别给我在这里以讹传讹,信口雌黄!一个个舌头这么长,迟早烂掉!……你们都是听谁说的?这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一个千金苦着脸道:“大家现在都是这么传的,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知道最早是从哪传出来的……”
叶盈芜挨个问了一圈,但这种事哪是问得清楚源头在哪的,你听我说我听他说,传来传去就变成了这样。
叶盈芜更加生气,从腰间一把抽出了她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在亭子中央的桌上,把几个千金吓得整个人一抖。
“都给我滚蛋!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传宁霏的谣言,这鞭子落到的就是你们的脸上,听到没有!”
几个千金吓得连连答应,互相拉扯着,忙不迭屁滚尿流地跑了。
叶盈芜余怒未消,从亭子里落到小船上,又是一鞭子抽在水面上撒气。
“走,我们还得去警告一下其他长舌妇,都传成那个样子了,怕是现在整个京都的千金圈子里,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你。”
“不用了。”宁霏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这种东西靠堵是堵不住的。背后几句闲话而已,我不是很在意这个。”
反正她都已经定了亲事了,对方还是谢渊渟那种根本不能以正常而论的人,别说背地里被人嚼几句舌根子,哪怕她真的没了清白,她都觉得他未必就会嫌弃她。
只要无损于利弊,她更不在乎名声,几句流言蜚语,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那难道就任凭她们这么议论纷纷的?”叶盈芜没好气道,“你别小看谣言这东西,一能传成三,三能传成十,十就能传成百,传成千,传成万了。她们现在说你可能没了清白,出现在红纱巷,明天可能就说成你被多少多少人轮流强暴了,你信不信?”
宁霏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京都的女孩子家能把轮流强暴这种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叶盈芜不耐道:“总之你得管管,不然我这都算好的,别看她们一个个看过去都跟小白花似的什么也不懂,到时候只会比我说得更难听。要是知道这谣言是谁第一个放出来的就好了,我非得拔了她的舌头不可。”
“这个么……”宁霏悠悠地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我倒是有点谱。”
……
两天之后,安贵公主谢明敏也在自己的公主府办了一场诗会,给安国公府宁六小姐下了一份帖子。
宁霏和谢逸辰一家,虽然实际上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但没人知道实际上是宁霏和谢渊渟害得蒋皇后倒台,谢逸辰被罚。明面上两边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
但谢明敏肯定是知道事情内幕的。虽然整件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蒋皇后被囚禁在永安宫,她这个蒋皇后所生的公主必定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她本来就不喜欢宁霏,现在应该是对宁霏恨之入骨才对。
菀见宁霏拿着从公主府来的帖子,问道:“小姐,您要去公主府吗?”
宁霏放下帖子,微微一笑。
“去,当然去。”
她最喜欢这些人邀请她过去了。
第二天,宁霏到了安贵公主府,果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蒋皇后倒台对谢明敏的影响。
以前谢明敏身为最受建兴帝宠爱的安贵公主,是京都名媛社交圈子的中心,大半个京都的小姐夫人都想跟她结交。办个什么会什么活动,众人趋之如骛,哪怕是没有收到帖子的,也会想方设法地让别人带着一起去。公主府每次都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但这一次,虽然来的人还是不少,却没有了以前那种拥挤热闹的盛况。而且众人的态度也明显不如以前殷勤热络,跟谢明敏说话的时候,都是客气之外带着一分小心谨慎,不再众星拱月地把她捧在中间,挤破头地往她面前钻。
这意思显然就是,她们其实不怎么想表现出跟谢明敏关系太亲密的样子,但又不敢得罪谢明敏,只好做个样子。